文:鲁班石

过年时的同学聚会上,我们又一次聊到了那个会弹奏尤克里里的同学,那个在毕业联欢会结束后,为我们弹奏了大半夜的尤克里里,又在我们不知不觉中悄然离开的尤里同学。

那年大学毕业,尤里同学在联欢晚会上用尘封已久的尤克里里弹奏了一曲《起风了》,这是他大学四年里,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弹奏他的尤克里里,风格与往日在宿舍里的弹奏完全不同,除了动听的尤克里里琴乐外,他的眼神赫然不再忧郁与混沌,而是如有满月的夜晚般清澈透亮了。

尤里本名叫李里,之所以叫他尤里,是因为入学报到那天,他身上背着的那把叫“尤克里里”的小琴,不过在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把形状如吉他的小琴就是尤克里里,直到晚上准备休息,我请他用他的“吉他”弹奏一曲时,才被他告知这是一把叫“尤克里里”的琴,他还告诉我这把尤克里里他从小学带进了大学。

四年前的初秋,我和尤里同一天走进位于海淀桥不远的苏州街边的中国人民大学报到。那天我刚拿到宿舍房卡,正要转身离开时,看见了身后背着一把小琴的他,出于对音乐的喜爱和对音乐人的崇拜,使我萌发了想和他认识一下的想法。

可在我满怀热情和期待,主动而又礼貌地去向他招呼时,收到的却是他冷淡出奇地回应,那表情和那双忧郁浑沌的眼,给我一种神秘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觉。不过,后来他又回过头来勉强地冲我挤了挤本不算大的眼睛,在签完字直起身子时,他又向我挥了挥手中的房卡,我便知道了要和他住在一个宿舍了。

就在他挥卡的一刻,我这个孤傲的灵魂,鬼使神差般地放下了不可触碰的自怜,忘记了自己双肩包的沉重,还像家仆般地帮他拎起了地上的一箱书,又在前面讨好他似地为他带路。这个当时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举动,直到晚上他弹响那把琴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这样地讨巧他,只是很想听他弹琴罢了。

那天傍晚,我们两人一起整洁好宿舍,一起吃过晚餐,又一起冲澡回来,还没有把刚洗的衣服晾好,我就迫不及待地请他弹奏一典,没想到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那天晚上他弹奏是《天空之城》,初秋夜晚的月光下的宿舍里,从那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又透露着憧憬和奋进的琴声和他娴熟的拨弦动作中,我洞察到他是一个有过不平凡故事的人。可我又不明白,还不到十八岁的男孩,会有什么样的故事,让他如此忧郁低沉,而又不甘于过去呢?我很想知道关于他的过去,但我们还不熟悉,我也不知道该去怎么了解,我们刚认识不久,就问他这些显然很不合适。

同学们陆续报到,两天后,我们宿舍里的六个人就到齐了,紧张忙碌的学前准备很快开始,令人压力山大的军训也接踵而至,好不容易熬过军训,正式上课了,国庆节和中秋节的联欢活动又来分割我们的课余时间,大家又很快地忙碌起来,除了不可耽误的学业,我们同宿舍的6个人异常奇怪地分别加入了6个不同的社团,每天除了在固定的场合碰几次面,醒着的时候能同时出现在宿舍里都成了奇迹。

偶尔几次,只有我和尤里同学在宿舍时,他又弹起了《天空之城》,这时我才会想起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可我那段时间却被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说不清的花边故事搞得焦头烂额,很不开心,哪里还有心情去关注别人的故事。

慢慢地,我们又都有了自己新的爱好和朋友,年轻躁动的心一直撩拨着我们本就不安分的心。除了尤里一直死守着他的那把尤克里里,我和其他四个舍友也分别有了自己喜欢的乐器。我用每月节约的伙食费和兼职赚到的钱买了一把吉他,一心加入了校园民谣吉他群,每天除了上课,就背着吉他沉迷于自己就是一个流浪歌手的角色中。

大学生活很快地过去了两年半,除了尤里和我,室友似乎都有了自己的女朋友。经历了对民谣吉他的火热之后,我又回归到对码字的疯狂中。

幸好常在宿舍的尤里好静,他的心似乎一直在学习和读书上,从来没有问过我怎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去约会,而我也并不是一个喜欢窥探他人秘密的人,我和他也越来越默契。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尤里在微信里和一个叫“克克”的女孩相聊甚欢,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很意外地注意到尤里也会真笑了,眼睛里开始有亮光发出来,是那种每个人只有在那段美好的时光里才会有的亮光,我知道尤里在热恋,除了内心真诚地祝福他,便不去打扰他。

偶尔,尤里会对着屏幕弹起我的民谣吉他,从《同桌的你》弹到《菊花台》,从《月满西楼》弹回到《在夜里偷看过一颗星星》……这个时候我会停下来码字,也不去管闪亮着电脑屏幕,听着琴声,我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在大四上学期,这样的情形每隔几天就会在宿舍上演,一直到寒假来时,又到最后一学期刚开学的几周。

几周后,我一边在正课时间完成余下的课程,一边在课余时间去一家公司实习,回宿舍不多,知道尤里的近况自然少了许多。一次回宿舍,仍然是尤里一人在,还是在读书,我的吉他靠在桌边,好像又是刚刚弹过。

尤里见我回来,放下手里的书,问我吃过晚饭没有,得知我还没有来得及吃,他立刻站起来要拉我出去吃饭。

我客气地推辞说马上要回公司加班,他也没有强求,只是眼神里满是失望,我收拾了几件衣服离开时,尤里再次认真地约我,周末一定空出时间来一起吃饭,他请客,而且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说。我比划着电话联系的动作,很快就回公司了。

周六一早,我还在公司的简易折叠床上补觉,尤里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约我下午四点在新中关四楼见面,为了把昨晚通宵加班的觉补回来,我只回复了“好,下午四点见。”

匆匆吃过午饭,我又昏沉沉地睡去。还不到三点时,尤里又来电话,说可能会堵车,催我赶紧出门。我也担心不敢恭维的北京交通,加快节奏出了门。滴滴快车行近当代商场时,还真让尤里说着了,周六的海淀南路正在进行一场群众性活动,通往新中关的道路因实施交通管制被封闭。我只好在还未到人大附中的前一站下车,步行通过天桥后,才到了新中关的正门,我自知没有停留在门口怀旧的时间,就直接上了四楼的蜀香居。这是我们大学近四年里常来吃饭的地方,经济实惠还有一定的档次,最让我们喜欢的是,环境还比较安静优雅。

看到我进来,尤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挥手,还是报到那天朝我挥卡的熟悉动作,只是身边多了几个熟悉的陌生人,他们是我那四个很久不曾碰面的室友。举杯聊天中,不知是谁先开口说到,再过两个多月就要毕业的事,我们这才感叹时光真得短暂,转眼和四年里没有好好相聚的室友要分别了。

酒至酣畅处,我们才得知,这顿饭是向来不苟言笑的尤里从新学期开学以来就计划的。他半醉半醒着说,快四年了,我们六个人都没有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喝一次酒,说出去别人会以为我们六个人有矛盾,有毛病。

尤里话勾起了我们对往事的回忆,可事实上除了刚入学时的一段时间,我们六个室友因各自忙碌着自己学习和事,基本上就没有六个人一起共同做过的有意义之事,大家对往事的回忆其实就是对各自大学四年的简短回忆,需要集体回忆的事没有几件,倒是尤里为我们弹奏过几首尤克里里的事被大家翻了出来,并强烈要求吃完这顿饭,一起回宿舍再听听尤里的弹奏。

尤里喝了不少酒,但人却很清醒,他勉强答应了大家的要求。九点多,我们六个人一起回到宿舍,尤里洗手净面后才从储蓄柜里取出那把尤克里里,又虔诚地祷告后才深情地弹起《烟花易冷》,一曲终了,尤里收起尤克里里,我忍不住问他:“一把琴为何搞得这么庄重?”

尤里一犹豫,还是告诉了我们实情,原来尤里答应了那个叫“克克”姑娘,和她见面时才会重新弹响他的尤克里里。他说,琴是有灵性的,他今晚解封了琴,神灵会把这个消息带给克克的,他这是祷告求克克原谅,求神灵保佑他和克克的见面。

我们都被尤里认真的迂腐逗笑了,可笑过之后,我们又很快地陷入了沉默:“我们的神灵在哪里,他能知道我们的所为和所想吗?我们的所为和所想能触动我们的神灵?他什么时候处罚我们这些不敬的人……”

沉思中,一位室友“说累了,要先睡觉”的喊声打破了沉寂,于是几分钟后,大家散了,又回到以前各忙各自事的状态。

联欢会结束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回到宿舍,我们几个舍友意犹未尽,又请尤里同学再为我们弹奏几曲,尤里弹奏得很投入,我们几个人舍友也似乎中了尤克里里的魔音之毒,一个个很块地就迷失在美妙的尤克里里的琴乐里。

后半夜时,我被窗外法国梧桐上栖息的小鸟的扑朔声吵醒,我的耳边似乎还有尤克里里的琴声,我以为是尤里还在弹琴,就下意识寻声找他。夏末的月夜很透亮,顺着撒落进宿舍的月光,我看到了月光下的尤里的床铺上没有人,难道他是已经离开了吗?

轻轻地起身下床,走过去细看,尤里的床上空无一物,他的储物柜的门半开着也是空的……他真得悄悄离开了吗?是去了西藏吗?是一个人去的,还是和他手机的通讯录里的那个叫“克克”的女生一起走的?

到现在,我们都还不知道四年前的尤里的经历,不知道大学之前的尤里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一直不为我们所知的神密,让我们在一谈起他时,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他从前的忧郁,他的惆怅。虽然后来我们几乎不曾再联系,但我们都愿他和他的尤克里里永远在一起,永远清澈下去,永远开心快乐,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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