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琴一周年记录之《刘德海琵琶练习曲 1a · 南正宫》镇篇：
刘德海琵琶练习曲 1a · 南正宫
对多数初学者，尤其是没有其他乐器基础的初学者，琵琶是一种上手不太容易的乐器。这里用一些上手相对容易的乐器来做下对照说明。
假设一台钢琴的音准和音色都没有问题。再假设琴谱上音高时值和指法都已经清晰注明 。一位初学者需要注意的事情只有三件：
哪根手指弹哪个琴键，音与音之间间隔多久（谱上每个音符本身的时值），以及手指在琴键上停留多久（谱上是要求 legato 延音还是 staccato 顿音），手指击键的轻重 （即力度）。
如果要求低一些，力度可以暂时不计较。
如果纯粹只是要在钢琴上弹出一个声音，不需要太大指力，也不需要左右手配合，甚至不需要任何手指之间的配合。一根手指就可以敲遍 88 个音，敲出完整的单声部旋律。对大多数人来说，使用最最简单的初学者琴谱，脑子和手指顾到上面所说的三点是不太难的。所以三、四岁的小孩就可以开始学习钢琴，学到五岁就开独奏音乐会的演奏家不乏其人，比如张昊辰。
当然，任何乐器用来演奏复杂的音乐作品都会有技术上的难点和艺术诠释上的丰富可能。钢琴上手固然不难，到十分高阶的程度可以是非常复杂。
现在，假设一把琵琶的品相弦音准和音色没有问题，四根琴弦也都已经校准音高 a2 d3 e3 a3，琵琶指甲本身没有问题。一位初学者用一根手指，就只能弹出 4 个音高。要再多音，就不得不用上左手，左右手的配合立刻就成为现实问题。就算初学只弹空弦不加左手。琵琶右手的弹，各手指三个关节的运动方式，是向外“踢”，跟弹钢琴、吉他、筝的手指运动方式刚好相反。日常生活中我们的手手都是“向内抓”的动作用得多，极少用到 “向外踢”的运动方式。所以，初学琵琶最最基本的一个动作，右手食指的弹，大多数人是觉得“不习惯”、“不自然”的。
除开指关节“向外踢”这个动作的非常规性，
等等这些要素，都是一位初学者一上来就必须面对并处理的。其中任何一个要素没有控制好，弹出来的声音就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指甲杂音太大、音色太硬、太空、太干……等等等等。在人工智能领域，这种情况就好比一个模型参数太多。要把这众多参数调校合适，一般而言，机器学习所需的数据量就会呈指数级增长。对应到弹琴，初学琵琶要弹出一个好听的音（精微调校手指肌肉神经的运动方式），会比人家在钢琴上弹一个音要付出许多倍的试错努力。一样是弹一个音 a3，人家钢琴初学者可能一举中的；我们弹琵琶的，有可能要在一弦上尝试 10 遍才勉强出来一个好声音。好不容易左试右试弹出悦耳的声音，还要再加 X 倍的重复练习把这个动作练到习惯成自然。
琵琶初学者上了第一节课以后就觉得心累脑累身体累手指累、三五节课以后开始怀疑人生、三个月彻底放弃的故事屡见不鲜。
右手食指的弹，通常跟拇指的挑配合在一起。弹挑音量、时值的平衡控制又立刻浮出水面。可以在一根空弦上练习成百上千遍，这两根手指也未必能形成稳定的肌肉记忆。我自己学琴一年多，弹挑音量时值的均衡还常常被老师指摘，要求额外加练这一项。
下面这个视频是学琴四个月时，老师说我的挑比弹声音弱很多，于是叫我用挑-挑弹的方式弹一段我特别喜欢的《沧海一声笑》，弹了一段时间以后，这毛病有所改善，但有时还会复发。
琵琶弹挑音量均衡练习曲
空弦上的 4 个音当然是没法满足多数初学者，尤其是成年初学者的音乐表达欲的。于是加上左手按音。这下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各种各样问题实在不胜枚举，很多琴友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会另外写文专门讨论。这里就简单提提最最常见的几个问题。
多数琵琶初学者喜欢在右手技巧上流连，觉得轮指的声音是琵琶最美之处，一般都会急急地要求老师教授轮指。上面已经说过，要练好右手食指的声音已经颇为不易，更不用说练好机能本来就比食指差很多的中指名指小指。琵琶的轮指练习真正是一件费时费力费心机的事。我老师认为，琵琶初学者不必把太多力气放在轮指上。假如你弹奏乐曲需要长音，轮指并非唯一途径，很长的余音左手也做得出来。初学琵琶，练轮指不如多练练左手。左手练到一定程度，再学轮指或者其他任何右手指法，练右手时左手就不必闲着，可以用左手的活指练习曲来练习右手，这样练琴效率可以高一些。
琵琶的琴弦，跟西方提琴族乐器或者吉他相比，是比较粗硬的，弦离品的距离也比较远。左手在琵琶上按实一个音，比在提琴或者吉他上按音更费指力（小提琴大提琴吉他二胡我都有亲自上手试过）。尤其到了高把位，按二三四弦是重体力活。所以，以同样的速度演奏某首音乐作品，他们弹钢琴拉提琴或者弹吉他的可能就没我们弹琵琶的那么费力。到了一定速度，钢琴提琴演奏家们的左手可以继续飞跑，琵琶演奏家们可能就到了生理极限，快不上去了。也因为对指力要求特别高，我的琵琶琴友们动不动就练出腱鞘炎，然后不得不休息三个月不能练琴。记得去年刚刚开始学琴时，第一周我的功课是音阶练习。老师很有经验，叫我每天弹五分钟，“五分钟很长的哦”。实际情况是，按弦五分钟我指尖就红肿灼痛了，确实没法多弹。练了一周以后，左手指尖长茧，练习量才慢慢加上去。到现在每天练琴 30 到 60 分钟，周末有时能弹两个小时，忙起来时也有一连几天没练琴的情况。下面这张照片是我目前左手指尖的常态：
上面所说的琵琶弹奏的困难那么多，是不是大家就不要去学弹琵琶了呢？也不尽然。琵琶本身也是有其独特魅力。
首先，六相二十四品的现代琵琶以十二平均律排品，一般按纯四大二纯四的音程关系定弦。其上有 118 个音，纯四大二纯四的定弦可以产生许多有趣的左手指法，弹奏出丰富的和声织体。音色也可以充满细节与变化。她转调很方便，比在钢琴上转调更为简单直接。音域也还算广。这些特点，令其可以尽情演绎各种风格的音乐作品，尤其是西方古典乐以及近现代作品。
以下是杨惟老师改编并弹奏的 J. S. Bach Cello Suite No. 3 V Bourrée 巴赫《大提琴组曲第三号之五，布雷舞曲》
J. S. Bach Cello Suite No. 3 V
W. A. Mozart K331 alla turca rondo， 莫扎特《土耳其回旋曲》，
Mozart K331 alla turca rondo
以及 Francisco Tárrega Recuerdos de la Alhambra， 塔雷加 《外白渡桥的回忆》
Recuerdos de la Alhambra Pipa
然后，琵琶左手的推拉弦、滑音等技巧，对余音的控制处理，练到一定境界的话，听来还是韵味趣味都十足的。以下《韦编三绝》，改编自古琴曲：
韦编三绝
再然后，她长得比较漂亮，携带也还方便。
作为初学者，我自己也是有过一些经验教训，这篇里和大家分享一条最重要的：要耐心从基础练起，循序渐进。很多东西欲速则不达。右手弹挑左手音阶，这两个基础如果不重视，弹什么都不会很好听的。你也很快就会遇到技术瓶颈。遇到瓶颈了也还是得回过头来练习基本功。更不幸的情况是，手指没有养成好习惯的情况下就去做新的动作，原来的动作走形，养成坏习惯声音难听，练得越勤越无药可救。所以贪多求快盲目冒进有意义吗？
说到基础练习，一个网上常常讨论的问题是，是弹练习曲还是曲子比较好？我的看法是，任何曲调其实都可以拿来做基础练习。流行歌曲也好，某首琵琶音乐会曲目中的某段也好，用脑用心用耳都可以用来练习手指机能。当然流行歌曲不能弹得太简单。网络上流行歌曲改编的琵琶曲，其中九成指法都太简单了，用来做基础练习不是很有营养。指法编得复杂些，练琴效率就能比较高一些。可惜琵琶界缺乏像钢琴界提琴界那么多科学有效的练习曲。因为缺乏好的榜样，大家自己编起流行歌曲来大多流于浮浅简单。不过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以后会另文展开讨论。最重要的一点是，大家练习时心里要明白我要练的是什么？怎么练？不想清楚这两个问题，练琴就会流于盲目，事倍功半，甚至越练越难听。
以下法国儿歌 Frère Jacques （即《两只老虎》）作为琵琶练习曲。老师把她改成了双声部赋格形式，很难弹的……录像时刚刚初学四个月，弹得太差了。这个我以后再录过。
Frère Jacques on Pipa
常常在网上看到这样的问题：本人音乐零基础，接下来有三个月比较空闲，想学琵琶，求建议。我的建议是，如果只有三个月，那就不要学琵琶，去学点钢琴。学钢琴的同时，识谱、乐理都用心学起来。今时今日学钢琴也不必买真的钢琴。如果有条件就买电子琴。如果没条件，你的手机或者平板电脑上下载一个虚拟钢琴键盘，学学初级指法和乐理绰绰有余。如此，这三个月的收获可以令你终生受益。琵琶三个月，右手弹挑都还不太稳当，左手基本的音阶练习只能练到冰山一角，太没有成就感了。而且，一旦停练，几乎前功尽弃。何必自寻烦恼呢。外面有很多号称 “三个月包会某某流行歌曲” 的琵琶培训班。我相信他们都能教会你，但你弹不好听的。一定弹不好听。手指们踉踉跄跄挣扎出来的声音不能悦己也不能悦人，那又何必。你钢琴去学三个月，倒很有可能五线谱已经看熟，音高节奏调性和弦都已经形成很好的概念，弹弹贝多芬第九交响乐的主题还能像模像样，多好呢！
曾经有网上琴友问我：“你学到哪里了呢？我学到《金蛇狂舞》了”。 我在这里想强调的是，琵琶琴艺，或者任何其他乐器的琴艺，并非以能弹什么曲子来衡量。我弹的《金蛇狂舞》跟我老师弹的《金蛇狂舞》一定是两回事情。同样一首曲子，一位乐手在不同的学习阶段，用的指法和弹出来的好听程度也很可能是不同的。所以如果你问我学到哪里，我可能会传个弹琴视频给你看，这样比较说明问题。如果有人问我的老师他在弹什么，他很有可能会告诉人说：“我在弹《老六板》”。
另一个网上经常看到的问题是，我已经 xx 岁，学习琵琶会不会太晚？你要是有决心有好的方法有毅力，应该可以学会弹出好听的声音。弹琵琶尤其不能迷信所谓的童子功。我老师 13 岁才开始学琵琶。三十岁的成年人，学琴的效率可能比六七岁的小朋友高得多。所以年龄不会是绝对的问题。倒是因为琵琶的琴弦比较硬，且初学时就对身体各部位和各手指的协调能力要求比较高，我反对三五岁的小孩子去学琵琶，可能会伤到手指。幼儿弹弹钢琴玩玩乐高更符合她们的身心成熟度。
现在樱花季。本篇最后就放一个去年初学音阶时自己编的日本民歌《樱花》，祝大家春天快乐。
樱花 —— 琵琶四品四弦无换把
谢谢阅读，欢迎在讨论区留言交流看法，下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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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大龄学琴，写本文时琴龄一年零两月。
琵琶老师：孙丽萍（1989 - 1991）， 杨惟 （2018 至今）。
琵琶教材：《刘德海：每日必弹琵琶练习曲》，上海音乐出版社，2008 年第二版。以及老师自己编的曲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