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追星的角度来看,1993 年、1994 年、1995 年这三年的颁奖礼可谓精彩,老、中、青三代群星闪耀。除了已经退休的许冠杰,罗文、张国荣、梅艳芳、徐小凤、郑少秋、谭咏麟都出席了。梅艳芳在 1993 年、徐小凤在 1994 年分别唱了歌,而谭咏麟在 1995 年为了老朋友陈百祥也开了金口,郑少秋竟然还「老当益壮」地拿了奖。

1993 年,对很多内地歌迷来说,还处在「补课」阶段,没有人把以上这些歌星当作「老前辈」。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香港流行乐坛此时已经进入「中生代」活跃期,他们才是 1993~1995 年乐坛各项颁奖礼的主要力量。

「中生代」这种词儿,向来放哪儿都很尴尬,资历老的觉得寒碜,凭啥我跟一群小屁孩混一起了?年纪小的觉得欺负人,我正当年呢,咋混入老干部的行列了?

兴许王菲的粉丝就会不满意,1993 年王菲才 24 岁嘛——是呀,她是 24 岁,她比林忆莲小 3 岁,比郑秀文大 3 岁,菲迷们愿意把她往哪儿放?是跟实力派的林忆莲放一起呢,还是跟郑秀文这批人混到一块儿?

说起流行歌坛的辈分,真是个讲也讲不清楚的事儿。从年龄上划分吧,刘德华比梅艳芳还大两岁呢,可在歌坛他就得算是个后生;从出道时间上算吧,黎明 1990 年拿「新人奖」的时候,比他小 1 岁的李克勤都唱了好多年了。更没法儿说的是周华健,他通过参加 1978 年「无线」的第一届「业余歌唱比赛」出道,和蔡枫华、杜德伟一届,说起来这几位出道时间比梅艳芳还要早 5 年,可现在谁能说周华健是梅艳芳的前辈?

还有个著名的例子,无论从年龄上还是出道时间上,她的辈分都没法儿说。这人就是韦绮珊,1990 年她和蒋志光唱《相逢何必曾相识》获得过「金曲」奖,但又奇迹般的在 1991 年获得了「新人奖」银奖。她的堂姐是 20 世纪 60 年代的巨星、林忆莲的老师杜丽莎,而她本人在什么时候出道呢?1982 年第一届「新秀歌唱大赛」,她败给了梅艳芳——这简直就是个奶奶辈的「新人」。

我们只能在乐坛活跃期这个基础上大致划分辈分,但这么一划,「中生代」就比较混乱,年龄大的张学友、刘德华此时 30 岁出头。最搞笑的是叶蒨文,她比梅艳芳还大,梅艳芳「暂别舞台」的时候她瞪大了眼睛问:我咋办?同样的状况,「中生代」里年纪小的和「新生代」里年纪大的,也很尴尬。王菲当年 24 岁,1993 年「新人奖」女歌星银奖获得者王馨平和她一样大。

大体上来说,「中生代」都是「60 后」,从 1961 年出生的张学友、刘德华、叶蒨文到 1969 年出生的王菲和彭羚,中间夹着李克勤、黎明、郭富城、许志安、关淑怡、林忆莲、周慧敏等人,这是当时香港流行乐坛的中坚力量。「新生代」基本上都是「70 后」,包括黎姿、黎瑞恩、刘小慧、汤宝如、陈慧琳、郑秀文、李乐诗、古巨基、梁汉文、陈晓东这些歌手。

至于王馨平、李慧敏、刘雅丽、彭家丽、郑伊健这几个人,其实都是「60 后」,有的出道时间非常早,有的实力相当突出,可好几个人与韦绮珊一样,在 1993 年、1994 年的时候才获得「新人奖」,说不清楚他们是「中生代」还是「新生代」。

三代香港歌手齐聚一堂就够热闹了,可颁奖礼上还出现了另外两拨人。其中一拨是从台湾过来的,有王馨平、吴奇隆、黄安这样土生土长的台湾人,还有杨采妮这样生于台湾、长在香港的。另外一拨人是出来打酱油的。伦永亮是个制作人,1993 年他和李国祥的《总有你鼓励》也入围「香港十大劲歌金曲」候选,因此他难得地在开场串联时跑出来唱了一嗓子。伦永亮好歹还是个正统的音乐人,剩下的几个人,在现在看来就是玩票了:梁朝伟、郑嘉颖、马浚伟、吴倩莲、曹永廉、海俊杰、伍咏薇——这些人,估计新一代歌迷都想不到他们曾是歌手。

以上这些人都出席了 1993 年、1994 这两年的「香港十大劲歌金曲」颁奖礼,这还没算上在开场联唱时出现的张智霖、杜德伟、草蜢、刘锡明、梁雁翎和「软硬天师」等歌手。到了 1995 年,陈慧娴、黄耀明也卷土重来,获得了「金曲」奖。粗略算起来,那个年代但凡有点儿名气的歌手,这三年都凑到一起了。

当然,还有两个人永远不可能参加了,他们是陈百强黄家驹

1993 年,这两位音乐人去世,这一年的「香港十大劲歌金曲」奖很严肃地将「荣誉大奖」颁发给了他们。

直到如今,歌迷们还是非常喜欢这两位音乐人,陈百强的纯真和黄家驹的才华都是当时浮躁的香港流行乐坛中难得的,所以经常有歌迷在设想:如果两位还活着,他们会怎么样?甚至歌迷还很有想象力地假设:有他们在,香港流行乐坛有没有可能不走下坡路?

不客气地说,该衰落还是会衰落,他们只是衰落的结果,而不是原因。

就算他们活着,乐坛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其个人命运更难讲,多半逐渐隐退也就算了,类似「再创辉煌」「力挽狂澜」的说法只不过是歌迷们一厢情愿的空想。

说白了,他们都很难再有市场。

也许 Beyond 的歌迷会很「愤怒」,在他们看来,Beyond 此时已经进入日本市场,已经是「国际化」乐队了,至少在亚洲是当得上「顶尖」二字的,怎么可能在小小的香港市场安于现状?

其实话也许要反过来说:进入日本市场本就是 Beyond 的无奈之举,因为香港市场已经不适合他们进一步发展了。

Beyond 最早是走摇滚路线的,但这条路很难生存。第一张正式的商业唱片《亚拉伯跳舞女郎》的背后,就有着陈健添精确的商业操作,整张专辑的曲风明显是冲着当时的「舞曲风」去的,甚至歌词里也出现了情欲色彩。但可贵的是,黄家驹在编曲和配器上搞了「小动作」——在当时,Beyond 的想法就是「暗度陈仓」,在商业化的流行框架内搞自己的音乐实验。

不过,这是一条不归路。接下来的唱片《现代舞台》和《秘密警察》,让 Beyond 迅速走向了商业化,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地进入到流行乐坛的「主流」行列,有些歌曲甚至登上了排行榜冠军的位置。

大红大紫的 Beyond 接下来就要面对一个问题:下面的路怎么走?

按照黄家驹的理想,他是想尝试着做纯音乐的,哪怕不是纯音乐专辑,在商业专辑里收录一两首纯音乐作品也好啊。这是音乐人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就好像一位学者,怎么可能甘心只给流行杂志写专栏?

但是,正常的想法在不正常的环境里,实现的可能性并不大。对制作方来说,这种想法根本通不过。

制作方的理由也很充分:首先,我们卖的是歌,不是音乐,听音乐的人大可以去买巴赫、勃拉姆斯;其次,是公司在给你们投资,掏钱的目的不是让你玩音乐,而是要产生利润,所以,请多搞几首《喜欢你》这类作品,至于世界和平的事儿就放一放吧;其三,电台播放和歌迷的欣赏习惯都是 4 分钟的歌,你搞个六七分钟的干什么?——平克·弗洛伊德的《Te Wall》长达 90 分钟,香港的唱片公司有可能出吗?

但在 Beyond 看来,乐队在填词、作曲、编曲方面都向商业市场靠拢,听众去听张学友、刘德华不就完了吗?什么奇葩的欣赏习惯才会有兴趣听摇滚乐队唱情歌?!

在这种情况下,Beyond 只能出走,出走的方向只能是日本。

原因有很多:因为日本能给他们玩音乐的空间;因为日本在亚洲范围来说,是将东方审美与西洋音乐结合得最好的地方;因为日本的录音技术、编曲水平远远超过香港……最有吸引力的一个原因,恐怕是日本有个人,从音乐理想上说,他也许是黄家驹的「精神导师」,他叫喜多郎。

喜多郎早期也是乐队出身,先是弹吉他和键盘,后来在两次演出中,竟然分别发生了鼓手和贝斯手缺席的临时事故,他匆忙顶班,于是又学会了鼓和贝斯——一个乐队的所有乐器他都会摆弄,这样全能的乐手就算不会很多,可也不算很稀奇。但是,当他在欧洲学会玩混响器后,他会的东西越多、越杂,对他越有好处,以前所学的一切都将帮助他成为一代大师。

喜多郎是个音乐先锋,很喜欢实验性音乐,他用电子合成器玩音乐,无论古典、流行还是别的奇奇怪怪的元素都融入电子音乐里。据说,他是全球第一位使用混响器模仿四十多种乐器的作曲家,这种实验性的东西,音乐文化上称为「New Age」(新纪元)。这路音乐说起来好像很高深,但内地的歌迷们其实对它并不陌生,在一段时间内它曾非常流行,大街小巷都在放她的音乐:恩雅。

喜欢多元化、实验性的音乐,并且一直想做纯音乐的黄家驹,对喜多郎的崇敬可想而知,对日本自由的音乐空间的向往不言而喻。事实上,1992 年喜多郎确实参与了 Beyond 歌曲的制作,《长城》的前奏就是他做的,收录在《继续革命》这张专辑中。之后的专辑《乐与怒》更加强化了编曲上的自由度,是一张与「港产 Beyond」区别非常大的作品,可以说,黄家驹终于找回了当年的「味儿」。

可惜的是,就此而止,黄家驹刚刚挣脱了香港流行乐坛的束缚,踏上了他想走的路,却意外地跌了一跤,我们再也无法知道黄家驹还会玩出什么来——虽然我们没必要高估黄家驹的才华,但这确实是个很遗憾的事情。

遗憾归遗憾,我们真正应该问的是:香港流行乐坛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难道只有出走这一条路吗?

并不是,事实上还有另外一条路,只不过这是 Beyond 不可能走的路:改变自己。

这条路确实有人在走,他甚至比 Beyond 的资格更老、名头更大。

作为当时硕果仅存的「40 后」,罗文在 1993 年进入了「香港十大劲歌金曲」的候选者行列,听惯了他大气磅礴的家国武侠题材的励志歌曲,歌迷们很难想象罗文竟然还有这么一首歌:《坏情人》。有位歌手说他非常喜欢这首歌,因为这个时期他正好在罗文身边,他就是曾经的「豹小子」成员陈小春。

对这首歌,罗文说:「潮流会变的……回顾自己七八十年代唱的歌,我都觉得老套,成熟后我知道唱碟是卖给人的,不是拿回家的。艺人起初大红时,老不肯重复旧歌,死钻牛角尖,沉下来时便知道大大不妙了。」

在这段话里,我们可以读出两层意思:第一,老歌手意识到潮流在变,评判唱片的标准要看销量;第二,如果不改变,再红的歌手也会落伍,等到自己都意识到自己「沉」到「大大不妙」时,那可真就无能为力了,竞争那么激烈,哪能指望谁来帮一把?所以,罗文在具体说到这首歌的时候,说「自我唱《坏情人》那时开始,便用较轻舒的咬字方法」。

说这话的时候,罗文已经 48 岁了,他教的学生都开始走红,但他还在寻求改变,哪怕是调整自己字正腔圆、教科书般的咬字方法。

问题是,罗文能变,Beyond 为什么不能变?

也许大部分歌迷会给出一个答案:搞摇滚的人不能向商业妥协,像罗文所说的唱片要看销量的论调,实在很让摇滚人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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