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音乐是一种高度程式化的音乐,尤为突出的一个特点是锣鼓经的使用。

以桂剧音乐为例,和你说吧。

桂剧是一个多声腔剧种,包括弹腔、高腔、昆腔、吹腔、杂腔小调,清末以来形成以弹腔为主的格局。这五种声腔,其伴奏乐器、音乐结构、唱词特征、调式音阶各不相同,但都是典型的戏曲音乐。

一、弹腔

桂剧弹腔属于皮黄腔系,与京剧、汉剧、粤剧是一个系统。但传统上不叫西皮、二黄,而是和湘剧一样,叫南北路。

桂剧弹腔有四种腔调,即南路、南路阴皮、北路、北路背弓,南路之中还有弋板,也可单算为一种腔调。这些腔调和京剧的对应关系是:南路相当于二黄,南路阴皮相当于反二黄,北路相当于西皮,弋板相当于四平调。北路背弓从字面上看应该和反西皮对应,但京剧传统剧目中的反西皮很少,且胡琴定弦和桂剧北路背弓不同,因此两者并无严格的对应关系。

桂剧弹腔是以胡琴作为主要伴奏乐器。各腔调的胡琴定弦是:南路(含弋板)5—2(高音)、南路阴皮1—5、北路6—3(高音)、北路背弓2—6。

桂剧弹腔属于板式变化体音乐。唱词结构基本为上下句对称的七字句、十字句,传统上要求上句以仄声字结尾,下句以平声字结尾。以上下句为基础,做次数不限的反复演唱,即构成一个唱段。通过加繁删减等方式,各腔调在基础板式的基础上,形成各种变化板式。

1、南路

南路为七声音阶,有商调式、徵调式两种。其中广义上的生行(不含小生,含老旦)使用商调式较多,广义上的旦行(不含老旦,含小生)使用徵调式较多,但尚未形成严格的生旦分腔。

南路板式有起板、回龙、慢皮、吊板、垛板、二流、赶板、滚板、哭板。其中慢皮是南路的基本板式,其他板式都是在此基础上发展来的。

2、南路阴皮

南路阴皮的曲调、调式、板式和南路相同。

3、弋板

弋板为七声音阶、宫调式。南路中还有一种特殊的唱腔——上马调,也是七声宫调式,常与弋板连用。

弋板可以视为南路的一种板式,因为二者的胡琴定弦相同,也可以视为弹腔的一种独立腔调,因为它和南路的调式有别。

4、北路

北路为七声音阶,有宫调式、徵调式两种。其中宫调式为广义上的生行使用,徵调式为广义上的旦行使用,生旦分腔较为严格。

北路板式有起板、八板头、慢皮、垛板、快三眼、吊板、慢二流、二流、紧打慢唱、赶板、哭板。其中慢皮是北路的基本板式,其他板式都是在此基础上发展来的。

5、北路背弓

北路背弓的曲调、调式、板式和北路相同。

桂剧弹腔的程式化特征体现在:

A、不同行当有与之对应的基本曲调

以北路的生旦分腔体现得尤为明显。

生行是宫调式,上句可落在商、角、徵、羽诸音,下句一定要落在宫音。

旦行是徵调式,上句可落在宫、商、角、羽诸音,下句一定要落在徵音。

B、各曲调、各板式有与之搭配的过门

比如南路起板、慢皮、二流,就各有其不同的起唱过门。熟悉的观众只要听到琴师奏起过门,就知道演员下面这段要唱什么板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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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路起板过门,自由节奏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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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路慢皮过门,一板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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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路二流过门,一板一眼。

C、各曲调、各板式有固定的开唱位置

以北路为例:

起板(散板)

慢皮(一板三眼,中眼开唱)

垛板(一板三眼,板上开唱)

快三眼(一板三眼,头眼开唱)

吊板(一板三眼,上句头眼开唱,下句中眼开唱)

慢二流(一板一眼,眼上开唱)

二流(有板无眼,板上开唱)

紧打慢唱(有板无眼,板上开唱)

赶板(散板)

哭板(散板)

D、各曲调、各板式有适合的演唱情境

以南路为例:

起板:行腔多且长,音域宽广,用于伤痛、悲愤、情感激越处。

回龙:与起板连用,延伸起板未尽之情绪。

慢皮:节奏缓慢、行腔婉转,适宜感叹抒情的唱段,表达沉重忧虑的心情尤佳。

垛板:节奏紧凑、旋律朴素,用于抒情、宣叙。

吊板:与垛板相似,但多了胡琴模仿唱腔的小过门,起到强调的作用,较垛板舒缓。

二流:用于叙事。

赶板:起唱急而快,用于人物感情骤变、发怒激动等情绪爆发的场合。

滚板:比赶板更加急迫紧促,用于人物极端激愤处。

哭板:顾名思义。

二、高腔

桂剧高腔是明代四大声腔之一——弋阳腔的后代。在高腔腔系中,桂剧高腔与祁剧高腔常常被视为一路,两者有相近的音乐风格和特征。

桂剧高腔的传统演唱形式为徒歌干唱,不用管弦乐伴奏,只用打击乐相随。演唱中伴随有人声帮腔。

桂剧高腔属于曲牌联缀体音乐,所唱曲牌基本为南北曲。昆曲中有“南曲为五声音阶,北曲为七声音阶”的说法,但桂剧高腔的南北曲已很难用这种方式来区分。在长期的演变过程中,受地方语音等因素的影响,桂剧高腔对变宫音的使用较多。一些南曲曲牌,如【一江风】【锁南枝】等,都因为变宫音的加入而成为六声音阶。

桂剧高腔的程式化特征体现在:

A、曲牌内部有严密的句型分工

桂剧高腔曲牌是由若干乐句组成的。这些乐句按照节奏、风格、位置的不同,分为起句、数句、腔句、飞句、煞句五种类型。一支高腔曲牌,就是由五种句型的乐句组合而成。

起句,用于一支曲牌的开端,为节奏自由型的散板,旋律性较强,用于咏叹。

数句,用于一支曲牌的中间,是上板乐句,节奏性较强,用于宣叙。数句又叫数板,即高腔系统的“加滚”,是突破曲牌格律的重要手段。桂剧高腔的数句是依照桂林方言依字行腔得来,极富地方色彩。

腔句,用于一支曲牌的中间,是上板乐句,旋律性较强,用于咏叹。腔句是高腔曲牌的支柱。

飞句,用于一支曲牌的开端或中间,是上板乐句,旋律性较强,用于咏叹。飞句唱词多为两三个字的短语,后面常常接数句。

煞句,用于一支曲牌的结尾,是上板乐句,也可在结尾处改用散板演唱,旋律性较强,用于咏叹。煞句常常作重复演唱,以加强曲牌结束的终止感。

B、曲牌与锣鼓经紧密结合

戏曲音乐都离不开锣鼓经。我在最后总结桂剧五大声腔的时候还会说到这一点。高腔部分先单独把锣鼓经拎出来说,是因为高腔不用管弦乐,只用打击乐,因此与锣鼓经的关系更为密切。

桂剧高腔曲牌的锣鼓经,有起唱、连接、收止等几种不同用法。连接用的就叫【连头】,它的作用是作为断句依据。如果这个【连头】是加在腔句、飞句、煞句结尾,那还要配以人声帮腔,形成“帮、打、唱”的三位一体结构。

以《曹氏剪发》的【四朝元】为例,说明五种句型和锣鼓经在高腔曲牌内的运用。

吾心决矣,(起句,结束加小鼓单击两下)

吾心决矣,千金不可移。(腔句,结束加【连头】,配人声帮腔)

与日月增光,(腔句,结束加【连头】,配人声帮腔)

与乾坤立极,(数句,结束加【连头】)

与古人争口气。(腔句,结束加【连头】,配人声帮腔)

比之禽兽与蛮夷,夷狄禽兽有雌雄配,似这等不良之徒,比禽兽尚不如,视鸟也当自愧!(数句,结束加【连头】)

哎呀,剪呀!(飞句,结束时小锣击四下再接【连头】,配人声帮腔)

开时节如彩凤比翼飞,闲时节如鸳鸯交颈睡,你两口相依,虽则是开合由人羡羡羡,你心中更有别意。(数句,结束时加【连头】)

这镜子亮如秋水,(数句)

亮如秋水。(腔句,结束时加【连头】,配人声帮腔)

照见人的色相,便知人的欢戚,忧则同忧,喜则同喜,形影相随,(数句)

怎能够逃避?(腔句,结束加【连头】,配人声帮腔)

本待剪发时,吾母遗体毁,本不剪发时,难逃奸媒计。(数句,结束加【连头】)

因此上要无人知,干干净净死而无悔,干干净净死而无悔。(煞句,结束加【柱头】)

桂剧高腔所用的【连头】,其汉字谱为“仓台台 仓台台 叉台台 仓”,【柱头】为“仓台 叉台 仓”,用大锣、大钹、小锣演奏。

三、昆腔

桂剧昆腔是明代四大声腔之一——昆山腔的后代,也就是大家所说的昆曲。桂剧昆腔也是一种曲牌联缀体音乐。桂剧高、昆两腔都是南北曲的继承者,有不少同名曲牌,但旋律大大不同。

桂剧昆腔是以笛子、唢呐为主要伴奏乐器。传统上以笛子的小工调作为基本调门,再依照音域高低进行适当升降。

桂剧昆腔的程式化特征体现在:

A、曲牌成套使用

曲牌依照一定顺序组织成套曲,再以套曲运用于各昆腔剧目。如《施全祭主》,唱【新水令】【步步娇】【折桂令】【江儿水】【雁儿落】【侥侥令】【收江南】【园林好】【沽美酒】【清江引】,这是一个南北合套,桂剧艺人习惯称呼其为“文九腔”。这些套曲,大多有固定的联缀顺序,又以北曲联套的规定最为严格。

B、曲牌格律严谨

桂剧昆腔曲牌格律严谨,这是高腔曲牌所比不了的。以【醉花荫】为例:

《天官赐福》中的【醉花荫】

雨顺风调万民好,庆千年人寿欢乐。似这般民安泰乐陶陶。在华胥见了些人寿年丰,也不是清时妙。似这等官不差民不扰,只因俺奉谕旨将福禄褒。

《岳飞传》中的【醉花荫】

清静极乐唯西方,哪管他东北西南,与众僧闭双眸养神光。每日里坐莲台真经论讲,众头陀皆合掌。似这等福无边法无疆,大众念弥陀皆皈依方丈。

《封神榜》中的【醉花荫】

蛟龙矢志遭浅水,遇风云洋洋得意。又只见宝镜悬玉漏催,好教我浑无计如醉如痴。我只得渡关津,早脱离虎狼丛这灾危。搔首向青天望容俺逃归。

上述【醉花荫】摘自三个不同剧目,填词不同,但格律相符。

四、吹腔

桂剧的吹腔来源于石牌腔,用唢呐伴奏,有四种腔调:七句半、反七句半、五句半、三句半。以七句半为例:

七句半一共八句。句间有过门,过门用锣鼓、唢呐伴奏。演员演唱部分,第五句用唢呐伴奏,第六句为干念,其他六句为清唱。此为七句半的固定形式,可见其程式化程度。

五、杂腔小调

桂剧的小调,其实也可以归为吹腔,但与前面的七句半等四种腔调差异较大。小调用笛子伴奏,数量较多,如【安春调】【夜深沉】【洞宾歌】【小上坟】【小放牛】【银纽丝】【鲜花调】【桃花曲】【跌落金钱】【四季相思】等。不少小调来自于明清流行的小曲,多为专曲专用、一剧一调,程式化程度不如前面的弹、高、昆、吹腔,较接近于民间音乐。

桂剧的杂腔中还有一类引子、诗韵,介于韵白和演唱之间。引子用于有分量的人物出场,有单引子、双引子两种;诗韵则用于剧中人物念诗。引子、诗韵均为散板,有相对固定的旋律,不用乐器伴奏,但具体的演唱速度、调门由演员自己把握。

总结:

A、戏曲音乐注重锣鼓经的使用

戏曲音乐非常注重锣鼓经的使用。桂剧乐队叫场面,分左场、右场,这是由乐队成员在舞台上的相对位置而得名的。其中的右场即打击乐,京剧叫武场。右场有板鼓、扎板、堂鼓、战鼓、大锣、小锣、钹子、小吃、当锣、碰钟、星子等种类繁多的乐器。传统上桂剧乐队配置的下限是“左三右四”,即右场最少也要有四人,其中的司鼓者为乐队指挥,可见其分量。

既然有指挥,这些锣鼓自然不是乱打的。各种打击乐器的相互配合,就形成了锣鼓点(锣鼓经),有其专有名称,如【凤点头】【四门静】【三炮擂】等。

完整的戏曲音乐曲谱,必然包含锣鼓经,不过记谱时常常被省略。这是因为锣鼓经有其相对固定的用法,熟悉的人无须看谱就能应用自如。反例是川剧昆腔,上个世纪70年代汇编的昆腔乐谱是不记锣鼓经的,而由于这些昆腔剧目辍演已久,当老艺人相继辞世后,前些年想要复排时就因为锣鼓如何打的问题而产生了争执。

B、戏曲音乐属于中国古典音乐,与沿袭自西方古典音乐的现代歌曲有不同的路径

这一块理论性就很强了。简单来说:文艺复兴以来的西方古典音乐是建立在十二平均律的基础之上的。这个东西,在中国古代也有,明朝的朱载堉就做了这件事,但不是中国古典音乐的主流。中国古典音乐的定律,用的是三分损益法,以此得到宫、商、角、徵、羽五音。由此产生的中外律学理论可以找到对应的部分,但实践上各有千秋,如中立音“中国中指”的问题。以“内五调”为例:

内五调是指在一首曲子的基础上,通过扬调(紧角为宫)或屈调(慢宫为角)的方法,经过五次转调又回到原曲,一共得到五首乐曲的方法。以扬调为例,具体方法是:原曲为小工调(1=D),第一次扬调,将原本的角音(3=F)改奏为4(4=G),再将这个4作为新曲子的宫音(1),得到正宫调(1=G)。然后依次类推。这种转调方式是在唢呐或笛子上进行的,过高或过低的音无法演奏,必须通过“四合同五六”的方式,升高或降低八度处理。

补充一点:

戏曲音乐全是依字行腔的吗?

首先要承认,大部分的戏曲音乐真的是讲究依字行腔的,昆曲在这方面体现得尤为严格,也就是所谓的“字正腔圆”。事实上,地方语音的区别是形成众多地方戏的一个关键因素。但这并不是说,所有的戏曲音乐都是依字行腔的。这样的例子虽然所占比重不大,但分布十分广泛,大部分剧种都能找出这样的反例,这里试举三例:

常德汉剧是一个多声腔剧种,包括高腔、昆腔、弹腔三大声腔。其中的高腔、弹腔音乐以常德官话为舞台语言,基本都能做到依字行腔,唯独昆腔做不到。这是因为常德汉剧的昆腔是昆曲的直接产物,而昆曲的舞台语言和常德官话差别较大(声调数量就不同),两者并不兼容。而依常德汉剧旧例,戏班每天演出时第一场必演《天官赐福》《大封相》一类的昆腔戏,其本质是一种酬神的仪式性演出,至于本地观众能不能听懂,并不是主要考虑因素,演员也就没有动力去把昆腔改用常德官话来演出。久而久之,这类昆腔戏就成了异数,用常德官话的标准衡量,倒字现象十分普遍,是不符合依字行腔定规的,艺人称之为“腔圆字不正”(意思是说旋律还是很优美的,但字音不合当地标准)。

婺剧也是一个多声腔剧种,包括高腔、昆腔、乱弹、徽戏、滩簧、时调六大声腔。其中的昆腔也叫金华草昆,也是昆曲的直接产物。金华草昆的音乐基本也是照搬昆曲,和金华官话(金华书面语)有一定差别,这一点是和常德汉剧类似的。但问题是,金华草昆的演唱速度较快,有时候为了照顾旋律流利,也就顾不上按照昆曲那一套来依字行腔了,倒字现象很常见。所以说,金华草昆无论是按照昆曲标准,还是按照婺剧标准,其依字行腔都是不严格的。

汉剧是皮黄腔系的重要成员,但汉剧音乐中也有十几首小调。这些小调的演唱标准是以词就曲,不受武汉话四声的束缚。这是因为除了《打花鼓》全由小调组成外,其余小调都是插入皮黄剧目中,作为插曲使用,起到调剂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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