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云深情意深（上）
藏书阁禁室内静悄悄的，魏无羡看着皱着眉手抚琴弦的蓝忘机，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蓝曦臣的面色几近雪白，眼神之中也漫上了一阵从未有过的迷茫与慌乱。他精好曲艺，这《乱魄抄》早年他就曾翻阅过。也曾在金光瑶每每在云深留宿，二人秉烛夜谈时提及过。那时只道兄弟二人喜好相近心意互通，何曾想到过自己全心信赖相交之人竟会存了这样心思……
如今书中两页不翼而飞，仿佛已经在昭示着一切罪恶的出处。抬头看了看已经默默站在魏无羡身边的弟弟。魏无羡天生聪慧心思机敏，重生之后心性也已经再不似年少时那般冲动鲁莽。看着他与蓝忘机并肩而立风华绝代，蓝曦臣心中膨胀的情绪之中竟混杂了一丝丝的酸涩之意。
眼前浮现金光瑶白皙俊极的容颜和永远温润如春的笑颜，蓝曦臣心中纷乱难言，终于深吸一口气点头言道：
“此事须当慎重。我会亲自再试此曲谱。”
蓝忘机脸色一变。亲身试邪曲，如有不慎定当会折损心脉灵识。兄长处事从未有过这般神情，他刚想要出言拦阻，手臂上已被魏无羡轻轻拉住了。
“随蓝宗主吧！他定会小心的。”
二人默默出了藏书阁，站在门外等着蓝曦臣收锁禁书室。魏无羡的手一直轻轻握着蓝忘机的胳膊，看他愁眉深锁，忍不住又晃了晃手上，轻轻劝道：
“你大哥心中显是将那金光瑶看得很重要。我总想着他对那金光瑶……算了，不说那些。蓝湛你呀！能不能遇到事情不要那么直接？直接也要看是谁啊！那是你最亲近的人，你总得顾虑顾虑他的感受。哪有说风就是雨的……”
蓝忘机侧头看着魏无羡的双目，在他略带嗔责的眼光里点了点头，心里沉静了下来。
“嗯。是我唐突了些。”
看着蓝忘机一下子乖巧柔顺的样子，魏无羡忍不住就牵起了嘴角。这人，温柔起来真是要人命啊……
回山后蓝忘机一直待在静室寸步不离守着魏无羡，此刻才缓过来预备要去叔父处问安。蓝曦臣压下纷乱的心绪，告知弟弟他会带魏无羡回静室，让蓝忘机不要担心。
魏无羡面上微微一红，心道这蓝大哥这般说话，显然就是明白自己弟弟有多担心多放不下我，难道是知道我和蓝湛……不敢再往下深想，魏无羡抬眼看了看蓝忘机，撅起嘴小小地白了他一眼，又复忍不住笑意转头先行而去。
冰冷北风在山林间呼啸穿梭，蓝忘机仰头看了看黑沉的天空，再看向正走向后山静室的那个黑色清癯背影，想着他那一眼奇奇怪怪的目光，忍不住嘴角牵了牵，自是明白魏无羡的心思。
睡了几天，此刻大事又有了头绪，想来这个人夜里定是不会安生的了。蓝忘机负手向叔父房中行去，心里默默想着总得让魏无羡心思顺畅喜乐才好……
蓝忘机的脚步声渐远，魏无羡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身边一暗，蓝曦臣面露微笑已经走在了身侧。不一刻静室的竹园之门已在眼前，魏无羡缓步行进，站在院中那一丛不知名的紫色花草前停住了脚步。
“魏公子，是不是觉得这丛龙胆花很是特别？”
“嗯，真好看。在这样寒冷的深冬亦能开得如此娇艳！叫龙胆花啊！”
蓝曦臣面上微笑不减，轻轻缓缓说起了心中的往事。魏无羡起先静静听着，后来禁不住张大了双眼，心头一阵异样的感觉缓缓升起。
蓝曦臣说起的，竟是他兄弟二人从小的家事。
原来蓝氏兄弟二人的父亲，也就是上一辈蓝氏家主，在一次夜猎时对兄弟俩的母亲一见钟情，意为遇见了一生中的命定之人。谁知后来阴差阳错这个女子因家族仇怨参与杀死了蓝氏族中的一名长辈。恩怨纠葛之中，蓝家主终是舍不得心爱之人，决意将她娶进了山门，却又因为无法放下的恩怨日日心思深重愁苦万分。后来特意盖了此间静室，将妻子深藏起来不与外界接触。
二人心中有情，蓝夫人也就心甘情愿被“软禁”在这幽幽后山，并生下了冰雪聪明又可爱的兄弟二人。因族人的恩怨难了，叔父蓝启仁担起了教养兄弟二人的重则，使二人远离自己的母亲。每月只许探望母亲一次。渐渐兄弟二人成长懂事，心里虽有疑惑却也不敢深问。
可是母子亲情血浓于水，两兄弟渐渐开始在心里深深企盼着每月能见到娘亲的这一日。蓝忘机从小就较为孤僻不喜言语。母亲生性温柔大方又很是喜乐活泼，每每总要说笑逗弄得这个小儿子面红耳热才肯罢休……
魏无羡静静听着，唇边渐渐漫上一个清浅的笑意。眼前仿佛看到一身白衣小小的蓝忘机，被母亲拢在怀里温柔呵护逗趣的样子。
“忘机六岁那年，叔父告知我们母亲……不在了。我心中已明白不在了的意思，可是忘机还小无法明白也无法接受……他依然在每月的那一天固执地跪在母亲门外，等着那一扇再也不会大开的门……我才知道这个不爱言语也不喜表达情感的弟弟，心中原是有多珍爱在意一月只能见一面的母亲……”
“……蓝湛他……心里的感情其实从不比别人少分毫！只是他总喜欢这样深深将感受压在心底……这人……唉！……”
魏无羡喃喃回复着蓝曦臣，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心疼。眼中也已是泪影流光。蓝曦臣默默看着，心里的感触更是明朗无疑。
“魏公子，你能回来，当真是……你可知当年忘机看着你在心魔里沉沦，看着你渐渐步入难解的深渊，他的心里有多痛苦多迷惘！那时候你在金麟台替他饮了酒最终与众家闹翻而去，忘机立在门外看着苍茫云天，那眼中的神色一如当年他跪在母亲门前那般……”
魏无羡轻轻蠕动了动双唇，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来。眼中的泪更是满溢。他强忍着，听着蓝曦臣在耳边絮絮而言……
“忘机与我说，他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带回去藏起来……那一刻我就明白这个弟弟已然深陷，一如当年我们的父亲……他想将魏公子你带回他心里最安全的地方，想要为你清心魔，全心呵护于你。只是那时候的一切，都已是全然不受控制了……”
“带回云深不知处……藏起来……这个蓝湛啊……我……”
魏无羡将头偏了开去，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往事历历在目，每一次的怨怼与分离都如一柄尖刃，深深刺伤着他们两人的心。只是那个时候自己真的是太冲动太糊涂了……
深深吸了口气，魏无羡闭眼凝神，慢慢将那些过往在心底沉淀。过去了，都过去了。幸好，他回来了。幸好，他们再次遇见了。眼前忽然闪过蓝忘机身后的戒鞭痕，还有胸前的温氏烙痕。此刻的心绪再难平复，他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蓝宗主，蓝湛他……身上的戒鞭痕究竟是……还有他胸前……怎么会？”
蓝曦臣深深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云层压顶的夜空，语气中是一片沉然：
“这些事，魏公子若不是问我，我想忘机是永远不会主动告诉你的。那日你舍身跳下不夜天，忘机心神几欲崩溃！他拖着受重伤的手臂，赶在众人之前死守着乱葬岗伏魔洞，要为你守住最后的尊严，不许任何人去捣毁翻搜你的住处。他……竟不惜以一己之力，伤了蓝氏族里三十三位长辈……”
“什么？！三十三位长辈？蓝湛这是何苦啊！我死了不就死了……然后，他是不是又自己回山领罚了？他真的是……”
“魏公子，忘机自小在蓝氏戒训中长大，心中最是固执板正，这点你自是知道的。他……心系于你，在心里将你放在极重要的位置。明知有悖家训，却又无法不随心而去……早在那时候，我见他私自去了夷陵与你相见，回来后自捧戒鞭跪在雪地里直至夜深，我就知道，他的心已经乱了……”
“夷陵……见我……”大滴的泪再次滚落，魏无羡怔怔站着，都忘记了擦。那时蓝忘机一抹蓝色衣衫俊颜如画的模样如烙印一般深刻在他心底，却想不到奔波回山后他竟跪在雪里……这个傻蓝湛啊！
“可是魏公子跳崖去后，忘机自乱葬岗回来，心境却是完全不一样了。三百戒鞭啊……我看着他血透衣衫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却咬紧牙关哼都不哼一声。叔父责问他为何无视家规结交奸邪，他却目光坚定咬牙反问叔父孰正孰邪，孰黑孰白……在忘机心里，魏公子从未与‘奸邪’二字有过任何干系。之后叔父罚他三年寒潭洞面壁抄家训，那一身的重伤让他几近一年都无法起身行走……”
北风吹得更紧了，魏无羡心头却犹如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垂首立在风中，他安安静静继续听着蓝曦臣的絮絮而言。
“三年后，忘机离开了云深，开始在世间行走……他遍踏江湖，逢乱必出，四处问灵苦寻着魏公子的魂魄灵识……隔年他忽然在夜间深醉回山，从不饮酒的他那夜竟醉得几近癫狂。他声声要寻魏公子的陈情笛，却在藏室翻找之时寻到了那个温氏烙铁，不知为何竟将那烙铁……唉！”
蓝曦臣叹息摇头，眼中亦是水光一片。想着弟弟这十六年的苦楚，所幸终是有了回报。可是他自己这些年与阿瑶的真情相交，怎地就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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