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二胡

□ 戴春兰

夕阳西斜,碎金似的阳光平铺于汀江水面,鳞浪层层,浮光跃金。倚靠在五通楼下,清风徐来,微曛中带着些润湿的藻荇气息。耳旁响着二胡古筝的合奏,还有虽苍老却婉转的女声歌唱,感觉自家成了一条在水中游弋的鱼儿,整颗心便舒展到无限之大。

我知道,在楼上退休教师活动室里有个熟悉的身影,身材高大,端坐如松,左手按弦右手执弓,微闭了眼忘情地拉着,头发花白的头随乐曲陶醉地轻摆。这是我将近八旬的父亲,这里是他每天雷打不动前来“打卡”的地方。

2016年,曾帮父亲整理发黄的老照片,有几张是父亲五十一年前在龙岩师范就读时的剪影。父亲指着其中一张道:“这是第一次参加学校会演后的纪念……”照片上共五女二男,男的七分头,女的齐耳短发,皆嘴角含笑目视前方,洋溢的青春气息穿越时间烟尘扑面而来。

因师范教育浸润,父亲擅长书法和二胡,这为他赢得不少“长面光”的机会:学校的标语、通知、黑板报、各式奖状都出自他手,春节里求取对联的四邻八舍排起长队;逢有文艺活动,或独奏或合奏,要不就当评委,那个伟岸的身影沉静自如,着实让儿女心生崇拜,甚至多了向小伙伴炫耀的资本。

从我到城里念小学起,父亲带三个孩子住在学校里的平房宿舍里,工作之余要洗衣做饭,常忙得车转身的工夫也没有。黄昏饭后,收拾好碗筷,父亲最爱坐在宿舍前女贞树下拉二胡,一般是半个多小时,月出东山乃止,怕干扰旁人。《二泉映月》的凄婉、《万马奔腾》的激越、《化蝶》的曼妙,在父亲的演绎下,似春风化雨洒进听众的内心。

我从窗户望出去,月光如水一般流泻下来,树影婆娑,花香醉人,父亲的面孔朦胧在阴影里,显出别样的温柔。其实,父亲与中国大部分父亲一样,平日里极力维护“严父”形象,在儿女面前不苟言笑、言辞严厉。因为父亲难得的放松,我们也感受到难得的温馨。然而,年岁渐长,我渐渐品味到父亲二胡声中难言的苦涩:一个人的工资支撑两个家三个孩子,用度难免捉襟见肘;与妻子长年分居两地,父母年迈多病;大女儿恋爱不尽如他意,二哥和我成绩忽高忽低……父亲紧抿着嘴,把全副身心贯注于手中的弓,举重若轻拉着,不知疲倦拉着,拉一下就是对人生的一声喟叹,就是对日子的一个回击。直到一颗心如一滴水重回镜面的湖,父亲冲着黛色的夜空长吁口气,神色平静地收拾东西回家。

二胡曲声静静流淌,带走曾经的爱与哀愁,带走青涩的岁月,留下如歌的行板。三个儿女各自成家,二哥帮忙在城里买房,让父母安享晚年。退而不休的父亲把特长发挥到极致:还是像原来一样为亲朋好友写对联写请帖,更有四处庙宇请他写“佛讯”,顺带游山玩水,心情舒畅;在五通楼找到“组织”,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吹拉弹唱,又说又笑,这小日子便格外有声有色了,父亲每天脚步匆匆来回亦甘之如饴!

我们都没想到,父亲所在的乐队不仅自娱自乐,常参加县里会演、店铺开业庆典等,2017年还前往港澳台参加民族文化交流活动获得一等奖呢,头白雪山的父亲冲着镜头,笑得满脸都是幸福的褶子!

今年,由于新冠疫情影响,乐队活动暂停了好几个月,最近才重新开张。悠扬的乐曲回旋在汀江河畔古城墙上,让路过的你唤醒旧日时光,微笑向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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