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最亲爱的爱丽丝,我们不再见(上)张蜜诗
属于穆源的专属铃声响起,我已在机场。同一时刻,飞机降落时巨大的声响兜头砸了下来。我抱着手机喂了几声,却听不到那边的人在说些什么。直到噪音过境,连续不断的嘟声响在耳边,我才知道电话那头已经收线。
巨大的悲怆潮水一般地涌上心头。穆源,你到底说了些什么呢?相识一场,临到末尾,我们甚至都没有亲口道别过。
乔斯年将手按在我的肩上:“安,我们该走了。”
我起身,抹干眼泪。是的,我该走了。如果穆源的人生是一首完整无误的曲子,那么我就是他错乱的那个音符,我必须亲手将它修正。路过拐角,我“哐当”一声,把手机扔了进去。“再见。”
再见,穆源。
[一]
认识穆源的那年,我十岁,他十二。
在此之前我常常冲到男孩子中间,说:“纪泽予,我们来决斗。”
纪泽予是这一片远近的孩子王,一身打架的本事让周围的孩子都乖乖俯首称臣。只有我不怕他。他不发一言,但是嘴角隐约地上扬。这让我觉得自己遭到了蔑视。我恼羞成怒地朝他扑过去,扭打作一团。那些女孩子就在我身后惊叫出声:“安,你怎么可以像男孩子一样弄得脏兮兮。”说话的语气就像是那个拄着拐杖成天追在我后面喊“夭寿咯!个赔钱货”的老太婆。
那个老太婆是我妈妈的妈妈,我的亲外婆。可是她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仿佛我是她一辈子的仇敌。那是因为我妈妈跟“不知道哪来的野小子”生了我这个野丫头,断送了一生的幸福,还丢掉了原本稳定又体面的教师工作。她成了远近最不知检点的坏女人,连带着外婆一起被街坊指指点点。
所以她对我妈的厌恶完全有据可寻,但我妈去得早,这种厌恶毫无疑问地转嫁到了我身上。
这是我讨厌和女孩子们玩在一起的另一个原因。我讨厌她们问:“安,你到底姓什么呢?难道你没有爸爸吗?”说这话时露出的怜悯表情在我看来跟她们一边说着“安,你怎么能和男孩子一起玩”一边拿眼睛偷瞟纪泽予时一样言不由衷。
我和纪泽予的这种几乎可以称作是孽缘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了上学。准确的来说,是遇见穆源的那天。
那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整座城市。
纪泽予将我从滚满灰尘的地面拉起来,“下雨了啊,先走了。”他往巷子里跑出了几步,回过头朝我招了招手:“安,你也快回家吧。”
这个城市的夏日总会有这样的阵雨,来得又急又快,将人打个措手不及,却又很快雨过天晴。我站在街角的屋棚下茫然等待的瞬间,对面的玻璃墙内,穿着同校制服的男孩子从钢琴上抬起头。我微微眯起视线,便看见那个男孩的眼,淡漠的眸光雨丝一样融入我的眼底。
流光一般。然后我的世界便亮了。
(图/阮筠庭,侵删)
[二]
那年夏日伴随着肆虐江城的阵雨而来的是接连好几片城区的短暂失明。我在乐行的玻璃门外站了很久,而后,推开门。那种华丽如丝绒的乐律戛然而止,以一个显而易见的错乱滑音结尾。
穆源穿整齐的学校制服,袖口的白色干干净净,望向我的目光深而内敛。可我却突然有些害怕,他和我见过的所有孩子不同,之后我才知道,那是因为他太乖巧了,乖巧得不像一个孩子。他眼中深邃的墨色,大抵唤作死寂。
我嚅嗫着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我家啊。”他重新将手指覆上琴键,侧头朝我微笑,食指抵在唇上:“嘘。”
细软迷幻的钢琴声复又响起,在这昏暗的空间,灰白的天空和暴雨织就的街景,抬头看过去,仅能抓住城市的一小块边缘。
“这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一曲终了,他露出温柔的笑:“献给爱丽丝啊。”顿了顿,他问:“你呢?在这里做什么?”
我看见他的眼睛盯在我脏兮兮的校服和沾满泥土的手上,脸一红,将手藏在背后,整个人无地自容。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和他的差距,他干净纯白,我低如尘埃。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穆源是以前我和纪泽予最不喜欢的那一类人。可是那种不喜欢,我此刻才明白,那叫做妒忌。因为我们永远不可能成为穆源这样优秀乖巧的人。
时隔太久,我不记得在那之后我又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后来灯火一下通明了,供电局恢复了线路。穆源站起来说:“我妈妈该要回家了。”
我探头看了看已经没再下雨的天:“正好,我也要回去了。”跑出很远后,我突然回头。“对了,你可以教我弹钢琴吗?”
他愣了一下,温暖的笑容在几秒后变得更加灿烂。“好啊。”
那之后,我便跟着穆源在灯光明亮的玻璃房里练习指法,学习曲子。而纪泽予一如既往地四处打架斗殴。他和穆源,好像向着两个极端的方向背道而驰。
[三]
升上中学,已是我认识穆源的第四个年头。我开始能像他一样弹出很多漂亮的曲子,穆源说我对音乐有种与生俱来的天分,很多复杂的调子只要他弹几遍我就能学会。可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我付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仅只是为了得到他的这句肯定。
穆源很优秀,为了能和他一直并肩而立,我总会含着心酸去和那些数字线条奋战。拿着尺子画辅助线时我总会想,平面之间垂直线最短,可是我和穆源之间偏偏是对角线的长度,有着整个空间里最遥远的距离。
我们常一起坐在乐行那架漆黑锃亮的三角钢琴前,听婉转柔和的调子在黑白键的跨越间旋转着跌落下来。穆源总是弹着那首《献给爱丽丝》,纤长的手指在琴键上快乐地跳跃,嘴角有浅显的笑。而我更爱弹《命运交响曲》。
穆源曾问我:“安,为什么你会喜欢这样高亢激昂的曲子呢?”
我说:“我是喜欢命运这个词。”因为命运它本身就带着太多浓烈而绝望的情感,这样一首曲,像极垂死挣扎中的呐喊,渴望着黎明的黑暗。
可是我不知道,命运它会以这样一种措手不及的方式到来。送我回家的穆源跟我说完再见之后笑着离开,可是转身的瞬间,他的笑容便凝固在了嘴边。
“妈……”
仿佛最幸福的照片,突然被人从中间撕成两半。
(图/阮筠庭,侵删)
[四]
夏季转瞬即过,穆源大我两岁,已经直升这所中学的重点高中。初中部和高中部之间隔了几幢教师办公楼和一个大操场,也再难觅到少年的身影。
也曾想过那天穆源回家后会发生的光景,是责打或是怒骂?但是无法见到他,这一切都无法验证。以前偶尔也会遇见那个看起来冷漠挑剔的妇人,她的头发盘得不留一丝碎发,优雅的坐姿偏执得有些过分,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只是没有想到她会是穆源的妈妈,难怪那样优秀的少年也会神情漠然地说:“无论我做到哪一步,也不能令我妈满意。”
背着包往家走时,机车的鸣笛声从老远开到眼前,纪泽予微扬的唇角带着邪气的笑。“安,快去放书包,我带你去兜风。”我转身,一不留神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人还未说话我就看见纪泽予的脸色沉了下来,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到了身后的穆源。
纪泽予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朝我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改天再来找你。”
他跟穆源的不对盘是从小就开始的,那时我跟着穆源学钢琴,纪泽予就在外面拍着玻璃墙:“安,走,跟我们一起玩儿去!”
我按捺不住偷偷跑出去,外边有一大群孩子等着我,孩子间的游戏到后来难免演变成互相推搡扭打,待那些得胜的孩子大笑着离去的时候,我看到静静站立在一旁的穆源。我愤怒地问他:“为什么不帮我?如果是纪泽予的话,才不会看着我挨打。”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仔细地擦干净我的手,然后我看见穆源盯着匆匆跑来的纪泽予的眼神深得如深渊悬崖,叫我恐惧。自那天后我就再没和纪泽予一起打架争地盘,因为我知道了,穆源不喜欢。他不喜欢纪泽予,也不喜欢我打架。
纪泽予的机车隆隆地开走。“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你了,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好。”盯着他手臂上被掐出的红印,我说。
昏暗中他仰起头靠着巷里冰冷的墙壁上:“安,我妈不准我再见你了。”
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却还是在这一刻蓦地攥紧了心脏。
“我没有爸爸,所以不想让妈妈失望。可是……我一直想念你,安。”
我猛地抬起头,巷子微暗的光线中,他闭上眼,轻轻叹息:“安,你说,我该怎么办?”
[五]
那之后我总会等高中部下学,然后和穆源并肩走完短短一条回家的路程。即使这样我已觉得心满意足,年岁的增长让我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说出“穆源,跟我一起去玩”这样的话。
站在校门口等穆源时,一旁的纪泽予靠在机车上,他带红色的耳钻,笑容邪气,引得女生频频关注。他突然问我:“安,你为什么喜欢穆源呢?我就不行吗?”
“开什么玩笑啊,什么喜欢不喜欢。你被我打傻了是不是?”我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头,慌乱地转移视线。纪泽予只是轻笑一声,低下头不再言语。
彼时,穆源从校门口走出来,我正准备迎上去,就看见他身边长发飘飘笑容恬静的女生。暮色下的穆源显得比平时更加柔和上几个色调,他的唇角带着柔软的笑意。穆源是温柔的人,我一直都知道,可是看到他对我之外的人温柔,我居然会感觉到心微微刺痛。
看到我,穆源走过来:“安,今天你先回去。”
“可是,我等你好久了。”
“抱歉,我和她还有事。”他身后神情怯怯的女生缩了缩。
我瞪着她:“你走。”
“安,不要闹。”穆源一向温和的眉皱了起来。
呵。这时候我居然笑了出来。原本只要穆源的一句“安,听话”我就会乖乖回家,可是他却要我不要闹。“好,我走。穆源,你不要后悔。”然后我坐上纪泽予的车后座,搂紧了他的腰。
“安,喜欢他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喜欢?”走远后,纪泽予问我。
“你乱说什么!”
“那你为什么哭?”
我伸手摸摸脸颊,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此刻我才承认,纪泽予说的喜欢,是真的。这种微涩的感觉叫做喜欢,这种偏执的独占欲也是因为喜欢,而我喜欢穆源,大概已经很久。
我知道穆源跟那个女孩仅只是同学,或许有要紧的功课和任务要忙,我本不该如此失态。可让我难过的是,我懵懂的爱恋刚刚有了清晰的轮廓,就发现我和他之间相隔的是纵使奋力追逐也丝毫不能缩近的距离。“任何追逐和压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无论你再怎么努力都不能触碰那个人一丝一毫。”
穆源,如果你早已不在终点等我,那我奋力跑向终点又有什么意义?
他和那个女孩并肩走出来的时候,我觉得他们那样相配,穆源本就该和那样纯白的人在一起。而我,就连靠近他都显得维和。
如此,穆源,我便不再为了你勉强自己。
-未完待续-
做个温柔的吟诗者
90后大梦想家,兜售感情的女文艺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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