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近朱

【作家布封说:“在一切临终有所感触的生物中,只有天鹅会在弥留时歌唱,用和谐的声音作为最后叹息的前奏。天鹅发出柔和动人的声调,是要对生命作一个哀痛而深情的告别。”】

天鹅,一个活在自然世界和艺术空间的永恒精灵。

她有诗境。在东方,千年前,白居易有诗:“雪颈霜毛红网掌”,尽写出天鹅不凡风姿;辛弃疾又一句:“白鸟无言定自愁”,道出了天鹅悲郁命运;而初唐骆宾王的少时杰作:“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则成为描画天鹅的最古老绝句……

她有美感。1506年,达·芬奇创作了《丽达与天鹅》,女主人体态丰腴,搂抱鹅颈,脸上挂着“蒙娜丽莎”式微笑;象征主义画家弗鲁贝尔的名作《天鹅公主》,则画了一袭白纱的公主,在湖边翩翩起舞,回眸之间,满浸优雅与忧郁……

她有故事。普鲁斯特小说巨作《追忆似水年华》,有一个人物叫“斯万”,此词即天鹅(SWAN)。他爱做梦,那是五颜六色的梦;他爱音乐,发现巴赫和他一样孤独,又称柴可夫斯基是其“音乐初恋情人”——这位俄国人的音乐着实打动了他……

至此,可以恭敬地说,“天鹅”是艺术的化身,更是音乐的一个隽永主题。膜拜柴可夫斯基的那位“斯万”,应知柴氏有一部杰作与其名姓相关。凄美绝顶的《天鹅湖》,正是人们在第一时间认定的音乐中的“天鹅”。芭蕾启幕前的序曲,那段开阔却带郁色的旋律,已成为流传百年的“天鹅”主题。

柴可夫斯基一定听过年长他27岁的瓦格纳歌剧《罗恩格林》。剧中伴随“天鹅骑士”缓缓升起的乐音,竟有熟悉的《天鹅湖》第一句旋律的隐约音韵。在音乐史上,互借主题音调的事例屡见不鲜。如宗教音乐中“愤怒的日子”,就有柏辽兹、拉赫曼尼诺夫等许多作曲家用在自己作品中。柴可夫斯基的《1812年序曲》,也用法国《马赛曲》音调表现法军的入侵。创作《天鹅湖》时,柴可夫斯基脑海里一定自觉或无意识漾出了瓦格纳歌剧中的这个“天鹅”音调。或许因这个借用,才造就了《天鹅湖》主题旋律的深入人心和耳熟能详;以至于让瓦格纳那几句淹没在歌剧音响海洋中的“天鹅”吟哦,倒鲜为人知了。他们没有笔墨官司。不过,对于艺术沿革脉络的一个梳理,可以看到艺术家的心灵相通,这才有了他们共同创造的天鹅的“不朽”。

说到芭蕾,与柴氏齐名,古典乐坛中天鹅的再一杰作,当推俄罗斯艺术大师福金所创意的独舞《天鹅之死》。为了表现人对生命的渴望,他独到而精准地选择了法国作曲家的作品。在圣·桑的管弦乐曲《动物狂欢节》中,第13首是“天鹅”,钢琴幻化成湖水清波,大提琴独奏旋律则犹如浑厚的歌唱,吟出了天鹅形神的全部美丽。一个多世纪以来,圣·桑的这首曼妙乐曲成为刻画“天鹅”的又一不朽经典。

说到了“天鹅之死”,芬兰作曲家西贝柳斯写了交响诗《图奥内拉的天鹅》。在北欧冰雪之境,“斯堪的纳维亚黑黝黝的森林铺展开来,树精们在黑暗中编织着奇幻的秘密”。被称作“死亡之国”图奥内拉的黑水河,呈现出完全不同于“天鹅湖”的另样氛围:白天鹅那种浴水披月的清丽纯净没有了,来自死亡渊薮暗如深夜的也叫“天鹅”的黑天鹅游弋而来。西贝柳斯的音符,透出对于死亡的思考,并赋予天鹅以“生与死”的博大深厚寓意。

说到了“生与死”,天鹅脆弱的翅膀上承受了这个浩大命题之重。作家布封说:“在一切临终有所感触的生物中,只有天鹅会在弥留时歌唱,用和谐的声音作为最后叹息的前奏。天鹅发出柔和动人的声调,是要对生命作一个哀痛而深情的告别。”在生物学意义上,天鹅的啼鸣是死亡的最后悲声;在文学艺术中,天鹅的吟哦是艺术家的最后绝唱。布封又说:“每逢一个天才临终前所作的最后一次飞扬、最后一次辉煌表现,人们总是无限感慨地想到一句动人的话:‘天鹅之歌’。”舒伯特只活了31岁,他的一生清贫凄苦,音符满蕴沉郁;他写过声乐套曲《天鹅之歌》。从来没有一位作曲家探索人类的痛苦,像舒伯特如此感人。因为,他借助于天鹅,谱出了自己的“绝唱”!

回眸西方音乐天空,瓦格纳的神幻天鹅,柴可夫斯基的凄美天鹅,圣·桑的优雅天鹅,西贝柳斯的亡灵天鹅,舒伯特的绝唱天鹅,皆是用音乐刻画天鹅本真的极致,皆是用乐音抒发天鹅情愫的绝顶。天鹅之声,徹响音乐时空。我们将这些飞动的音符招来,常感叹这非凡“白鸟”,是活在自然界与艺术中的永恒精灵。同时,也在聆其深邃音韵、望其孤寂俏影之际,天鹅之声又分明是凄响于心的人声。于是,这非凡的“白鸟”,便成为既活在自然界与艺术中,更是活在人们心中的永恒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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