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回归进入倒计时。
这一年,
春晚导演正在四处找节目,
搭车时偶然听到这首歌。
“当时我们坐在车上被这首歌曲给震动了,我就问开车的司机,这个歌是谁唱的呀?他说是一个香港的歌手,叫什么他也不知道。后来我就要求他给我复制了一盘这个带子。”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香港歌手叫张明敏,在两岸从未有过演艺合作的情况下,春晚导演组对张明敏发出了邀请。
接触过程一波三折,除夕夜,张明敏登上了春晚舞台,“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国印。”
寥寥几句,就唱出漂泊在外中华儿女的拳拳中国心。
这首歌之轰动,
全国各地寄给张明敏的信件纷至沓来,
央视大厅要用麻袋来装。
著名词作人阎肃老先生,
听到这首歌时,
难掩内心澎湃,
对黄霑的词不吝赞赏,
“这首歌歌词大气,旋律澎湃,
没有几十年的历练,
是写不出来这词的。”
随后,
张明敏在香港的一个饭局见到黄霑,
对他描述这首歌之火爆,
黄霑难以置信,还笑言:
“你帮我把版税收回来好了。”
他把灼热得发烫的爱国心
倾注在歌词中,
生活里还是一副嬉笑顽皮的样子。
大隐隐于市,真风流也。
04
90年代的香港,酒绿灯红,是步入千禧年前最后的狂欢。演艺界的空前繁荣,带动了黄霑事业上的巅峰。
1991年,《沧海一声笑》横空出世。大乐必易,黄霑从古音阶“宫、商、角、徵、羽”中找到灵感,唱出来古韵十足,又挥洒大气。
罗大佑说:“该首歌伟大的地方在于,歌词不变,用粤语和国语来唱同样合乎音调,但同样那么好听。这种形式的歌曲几乎找不到第二首。这是黄霑了不起的地方。”
果不其然,这首歌荣膺香港金像奖最佳原创电影歌曲奖。
领奖台上,黄霑照例用他明快的大嗓门说“其实这首歌现在听来,仍有不足,当初要不是徐克逼我改了六遍,连现在这版都没有。”
徐克听后,也一笑置之,他对这位才子真是一点也不计较。
少看眼前对错,多做恣意之事,才是黄霑的江湖。
05
1991年,刘德华发行第一首歌《情是那么笨》,黄霑对媒体说:“没有看过,写歌写得那么笨的作词人。”
几年后,两人见面,刘德华问他:“霑叔,你骂就骂,能不能轻点骂。”
黄霑拍拍肩膀,对这位年轻人说:“不要放弃,人是会进步的,我骂你三年,你现在的作品,我听懂啦。”
1997年,刘德华的《冰雨》发行后,黄霑欣慰地说:“华仔终于开窍了。”
他骂后辈,有规劝勤勉之意,对事不对人,这是基本态度。
在没有实力的时候,受到乐坛教父级别的人批评,这其实也是黄霑一种逼迫新人成长的方式。骂归骂,骂完还是要教。
2003年,他还为刘德华《真爱是苦味》谱曲,可见并无嫌隙。
古往今来,疏狂之人多如牛毛,像黄霑这样收放自如的,却不多见。
口出狂言,有胆就行了,能收回来,却要有坦荡的胸襟。
06
我们将黄霑称为“鬼才”,有几分抹杀了他个人努力的误解。
实然,黄霑是个很勤奋的人。
他最敬仰的文人是香港的“三叔”,传闻三叔15分钟成1000字文章,而黄霑那时是一个半小时写1000字的菜鸟。
和偶像的差距不止一星半点,黄霑就去问三叔,怎样提高,三叔言简意赅,答曰“多练。”
于是,黄霑回去就掐表写作,九个月后,写1000字还是一个半小时。黄霑很困惑,但既然偶像这么说了,还是坚持吧。
第十个月,他能45分钟写1000字了,后来30分钟1000字,12个月后,他就能和三叔的速度比肩了。
最快的一次,一小时边打腹稿边写,出了一篇4000字的长文,一字未改,就交给了编辑。
他的《不文集》,一本性幽默短文组成的书,再版60余次,至今香港无人打破这项畅销记录。
若说写文章是中文系出身的老本行,写歌却是真正的野路子,可他有一套完善的思考体系。
《自喜集》中写道:“每首我爱听的歌,我都努力分析,音为什么如此连起来?旋律这样跳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效果?顺着音阶上下行的曲调,怎么会这样亲切悦耳?创作不必真的从师。无师自通,绝对可以!只要努力,事无有不成!”
黄霑善于古曲今用,1997年的《男儿当自强》改自《将军令》,经由他一改编,恢弘之气魄,再加上林子祥的血性之嗓,充满铁骨铮铮的阳刚之气。
若说天赋,也不尽然,若非通古博今,又怎知去哪里博采众长。
可见天赋不是唯一,“鬼才”也绝非生而有之,有了后天的勤奋加成,方成大事。
07
90年代末,粤语流行乐音乐开始衰落,黄霑回到港大攻读流行音乐系,一篇论文写了六年,讨论社会与流行乐的关系,洋洋洒洒15万字,几乎涵盖了他毕生对流行乐的理解与思考。
写这篇论文时,他已经步入人生最后阶段,肺癌化疗,身体虚弱,笔耕不辍。
最终定稿后,港大无人敢审他的论文,直接通过。
黄霑在62岁的高龄,凭借真才实学,拿到了港大博士学位。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不明白现在祖国青年需要什么。从前我抓得住香港青年的心态,我那时候40岁,现在我不懂啊,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但就像《问我》里所写:“问我欢呼声有几多,问我悲哭声有几多,我笑住回答,讲一声,我是我。”
人人都叹息英雄迟暮,黄霑却要一辈子做个潇洒恣意的人。
年轻时是少年狂,老来是老顽童、老流氓,拥有这样的人生,又夫复何求呢!
08
2003年,南方周末采访黄霑,他不无悲戚地说:“香港粤语流行曲死了。”
2004年,肺癌晚期,黄霑辞世。留下一句警世之言“其实人间尽耳聋。”
黄霑一生留下2000多首词和曲,文学作品也超过30多本。
他外在风流疏狂,内里却是敬畏谦卑、勤勉治学的文人。
他是世间难一遇的鬼才,也是在尘世中“烟雨任平生”的凡人。
2001年,查出肺部有肿瘤,黄霑的头发也剃光了,他就拉来麦嘉、罗家英做了一个新节目《三个光头佬》,继续谈笑风生。
有人问他为什么生病了,还这么打拼,他解释道要把分期付款的房子买下来,死后,要给老婆一个安居之所,这是做男人的职责。
他虽然怪,却有真情在。
以前,黄霑爱半夜借人浴室洗澡,每次洗完,都会打张欠条。
他逝世后,蔡澜整理家中杂物,翻出黄霑的欠条。
“补午夜吵醒嫂夫人之过,
特书新签单以示在欠蔡澜兄嫂拙作二首,
即前后共欠四首。
——欠曲人黄霑。”
而今,
世间已无黄霑,
这四首欠曲再难讨回。
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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