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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梧桐的甬道

回忆是一盘老磁带

一倒带就容易断掉

——拈花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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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丽拿版梁祝选段:化蝶

下午两点,我在地铁二号线,因为音乐听得入迷,竟然错过了陕西南路的换乘站头,当我从地铁里钻出来时,已经是高安路与淮海路口的上海图书馆站。既然错过了,我也不打算往回乘,冬阳温暖,我计划沿着高安路,一直走到附近的衡山路,去换乘一号线。年轻时,我特别喜欢在衡山路、高安路一带骑车。这里,路边遍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把安静的马路,紧紧地抱在怀中,整个城市的喧嚣,被过滤得只剩树下的一缕清风。

站在冬日的高安路上,眼前是一条记忆的甬道,阳光透过梧桐纵横遒劲的枝叶,剪出一条迷人的金线。引导着我重新走在这条20多年前的老路上。20多年前,我在衡山路的一家音乐杂志编辑部实习,为了修改稿件,经常干得很晚,然后杂志社的副主编章老师,就会带着我到高安路上的一家小食店吃菜肉大馄饨。吃完,抹着油嘴,从高安路往回走,一向不爱说话的闷葫芦章老师,这会才会和我聊点工作以外的比较私人的话题,比如他喜欢的猫和唱片,他讨厌的同事和歌星。说着说着,我们都点上了烟。

走到了高安路与衡山路的交界处,离杂志社的小办公室只有一百多米了。我总是不想回办公室,不仅仅是因为稿子永远改不完、写不完,也因为当我坐在章老师对面的时候,经常几个小时相互不说一句话,实在太闷了。

相比之下我宁愿听他散步时的絮絮叨叨,只要我保持足够的耐心,再适当地问几个为什么,他的话匣子一般是收不住的。于是,他会意犹未尽地请我去转角,衡山路福庐酒吧喝杯洋酒。那是1994年,而福庐是衡山路上的第一家酒吧,正好就在杂志社编辑部的斜对面,那也是我第一次喝洋酒的地方。

酒当然是他请,那会我还是一个实习的穷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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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安路法国梧桐 / 拈花一笑摄

人生有很多十字路口,在路口时,我们经常碰到的不是理想与现实的迷惘,而是太多的诱惑与左右为难的选择。比如是去福庐喝酒,还是去衡山路1号喝咖啡;是留在杂志社陪章老师大战汪老师,还是去唱片公司谋个薪水更高的职位;是和长发姐姐恋爱,还是约短头发的妹妹看电影;是买车子还是买房——好生难办。经常,我们选择完了就会后悔,喝完福庐的酒,你就别指望章老师再请你喝咖啡。

弯过高安路衡山路口,接着的一段,是更高大的梧桐,更宽的马路,更多的回忆,更多的故事。我知道记忆可以帮我们给时光倒带,然而,当我站在依然健在的福庐酒吧前,却已经没了20多年前的兴奋。抬头看看招牌,仿佛走错了地方。从还在卖酒的福庐门口,向对面望过去,当年临街的编辑部,早已不见。

章老师一年前也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没去参加他的葬礼,我和他缘浅情薄,叫了他几天老师,就各走各的路了。他的事还是一位我们共同的好友告诉我的。他说,章老师是冬天走的,走时依然孤身一人,只有一大堆唱片和两只没人照看的猫:老章是个孤独的人,那些他珍爱的黑胶老唱片,都被他不识货的亲戚扔了,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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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山路福庐酒吧/ 拈花一笑摄

当年就是这位朋友介绍我去章老师那里实习的,我跟着章老师在编辑部实习了大约有一年,但没留下来。我去了一家中日合资的国际唱片公司卖唱片版权。因为工作需要,有好多年我也常去衡山路,那里的上海中唱是我业务上的重要客户,就在我曾经实习过的杂志社边上。去中唱谈完生意,我偶尔会去编辑部看看章老师。大约是1996年,他混得很不如意,人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在与能说会道又长袖善舞的汪老师的办公室战争中,闷葫芦的章老师显然不是对手。于是,我主动请他去福庐喝酒,这是我唯一能做的:点支烟,叫瓶洋酒,听他发牢骚,适时地点点头,最后牢骚发完了,他固执地要买单,这大约是我记得他的最后一件事:为一笔酒钱,章老师的脸涨得通红,一定要酒保把我已经付清的钱退给我——只因为他是老师,我是学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梁祝,也不管我混得是好是坏,这个次序一旦建立就不能改变。

那天,他喝多了,我叫车把他送回家后,从此再也没去看过他。

我猜:跟过他实习的学生应该很多,与他一起在福庐喝过酒的人也不少,他应该不记得我了。但那位好友告诉我,他生命中最后一年,还提起过我:他说我的乐评写得很好,我改的稿子他都不用再看。但他说我不懂音乐,永远分不清1959年的《梁祝》和1961年的《梁祝》有什么区别。

朋友问我:你真的听不出区别吗?那可是他最喜欢的小提琴协奏曲啊,他很少和人说这些。老章以前有过一个女朋友是拉小提琴的,那支曲子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我红着脸,支支吾吾。我真的没想到:那么多事,他偏只记得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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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榕版梁祝选段:同窗共读

我的随身听里,还存着黑黑上周发给我的三段从老黑胶唱片上扒下来的《梁祝》音频,分别是1959年俞丽拿的《梁祝》、1961年沈榕的《梁祝》和后来日本小提琴家西崎崇子名洋四海的国际版《梁祝》。20年前我极讨厌这支名曲,特别是那段像是骑着小毛驴赶集的《同窗共读》乐段。在我心中,这支何占豪、陈钢的小协,只不过是那个时代,主题先行的献礼之作,是一堆戏曲和民乐,混和西洋曲式的四不象。大跃进般的乐队行进,把音乐推向虚无的革命浪漫主义高潮。

但是,时间会改变一切,它总是把人们曾以为很了不起的口号、主义、把我曾经视为高大上的流行,无情的淘汰,却让美好的声音永远的传递下去。只要你学会了倾听,你曾经无动于衷的美好,迟早会敲开你心灵的大门。

走在萧瑟的衡山路上,重听《梁祝》,我突然明白,那些我年青时的偏见,就和那些过去的口号一样,全都是虚无的——在这音乐里,有永恒在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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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树落叶/ 拈花一笑摄于徐家汇公园

其实,我不是错过了站头,我只是想起了什么。

在12月的某个下午,音乐把我又带回了20年前,一条名叫衡山路的上海老街,我很想找回点什么,比如我和章老师最后的聊天记录,一起吃过的馄饨,喝过的酒,但是我找到的一切,如今都已似是而非。我知道那些路边的法国梧桐树比我的岁数还大,它们记得一切,却蹲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徒劳地一步一景地给记忆倒带,当这盘掉了粉的老磁带卡壳的时候,一只走累了的小毛驴,耷拉着脑袋,正停下来瞅着我。

人们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20年前从我耳边流过的《梁祝》,在我心中,渐渐地汇成一片冬天的湖水。在湖水之上,是我们留给这个世界的模糊身影,风一吹就碎了。章老师走了,年青的我也远去了,但那声音还在回响,连接着我们记忆的音乐,象是一支箭,洞穿了我们的灵魂。

和小猫一起听梁祝

高山流水觅知音

知音不在谁堪听

焦尾声断斜阳里

寻遍人间已无琴

——无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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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5月,中国音乐史上最著名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在上海兰心大戏院首演,当时轮流担任独奏小提琴的,并不只有俞丽拿一人,还有一位是俞丽拿的同学——沈榕。1960年时,沈榕也曾在上海中唱小红楼东侧的录音棚里,,留下过一个单声道录音。相比女一号俞丽拿老师,沈榕的这个录音,几乎没什么人知道。我知道她,还是因为章老师总是说起沈榕。在他家,他曾逼着我听完了他最喜欢的俞和沈两人的完整录音,将近一个小时,听得我头晕脑涨。然后,他还要假装听音乐、专心撸猫的我,马上说出两者的区别。

那会,年青的我一心迷恋着美国的摇滚、巴西的咖啡、英国的威士忌,偶尔听听西方古典乐,《梁祝》这种革命浪漫主义音乐,实在不合我的胃口。就和上海著名的辣酱油一样,我一直没搞清它到底是醋,还是酱油?

20多年前我说过什么,我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当时他声音很大,像一个生气的中学老师,把我和猫都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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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丽拿、沈榕、沈西蒂等女子五重奏乐团演奏

12月的衡山路,傍晚的风一吹,梧桐树叶就如同细雨般坠落。但你细看时,那每一片梧桐叶,都精致得象是一片飞舞在时光之弦上的蝴蝶。

我坐在衡山路宛平路口——老牌的凯文咖啡馆外面的长椅上抽烟,还从店里叫了一小块粟子蛋糕,那是20年前我的最爱之一。但不知道是不是中饭吃多了,今天吃了一口,就没了兴致。一只小白猫,从附近闻着香溜达了过来。她看看我,又看看蛋糕,然后在我身边,安静地端坐下来。

她很像章老师的猫,就是小了一号。

说实话,20多年后,我也没觉得几个女孩的《梁祝》,有多少值得大书特书、一定要指出不同。1959年的俞丽拿与沈榕,一个19岁,一个20岁,恰同学少年,青春正好,在新中国的钢铁列车上,她们没有咖啡和洋酒,没有琼瑶阿姨的小说,没有言情剧,没有烛光晚餐,她们只能用单纯而美好的弦音,在一个没有爱情、没有浪漫的时代,为我们讲诉她们对爱情的所有幻想。也正因为这份单纯,从某种意义上,她们对梁祝爱情的音乐诠释,有着我们后人很难企及的挚真之情。

音乐是什么?文字是什么?它们从来不是写在纸上的符号,而是流动在人心深处的纯真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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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丽拿演奏《梁祝》

无论是俞丽拿的清秀与深沉,还是沈榕的热烈,其实都源自一份相同的单纯,就象我们的青春——你甚至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但你年青的心却被它涨得满满的。你有点急切,你有点莽撞,你如此渴望着爱与被爱,你相信每一份爱都会冲破天际,你的心小鹿乱撞。但你站在时代的舞台上,规定你只能用手中的琴来表达这一切。

也许正是因为不知道爱情的深浅,我们才能如此真诚而热烈地去幻想它。

坐在冬日的暖阳下,我的心如流水。我没有心思,去比较哪个版本更美妙、更高大、更完美,我只想听到太阳底下最真诚的声音,感受到最热烈的幻想,体会那最让人心悸的忧伤。对我而言,年青的俞丽拿与沈榕拉的《梁祝》,都是这段古典爱情最浪漫的演绎,与革命无关。

有时,我们最大的无知就是:我们总是只看到时代,却看不到人心;只听得到响亮的口号,却听不到人心的呐喊;只懂得流行,不知道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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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丽拿女子四重奏乐团演奏

我不知道章老师对这些录音的感受,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也没有告诉过我,那离他而去的爱情。他孤独一生,只有猫、酒和音乐。而我,却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把他最爱的《梁祝》听完过。20多年前,我和章老师的猫,因为不好好听曲被骂了——我想他并不是因为我没有见解而生气,而是不满我的贪玩与无知,让他的认真显得有些可笑。但他一定不知道,20多年后,在冬天的衡山路,在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我和另一只小猫一起听他最爱的《梁祝》,一起怀念他渐渐远去的身影。

古人说,高山流水觅知音,觅着,觅着,焦尾声断斜阳里,寻遍人间已无情。在这个充满诱惑的无情时代,我无法遗忘章老师那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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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梁祝》的最后一段——化蝶,据说1958年的冬天,何占豪的领导建议他在反抗完旧社会之后,补上一段化蝶的音乐,毕竟这是这个故事最经典的结尾——它让爱情留下回响,让听者念念不忘。

何占豪跑遍了上海的旧书摊,找到了一份昆曲《化蝶》的笛子谱,他以这段曲谱作为材料,补完了这部他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在梁山泊与祝英台殉情的地方,花开花落,蝴蝶飞舞,它仿佛在告诉我们,在爱没有结束的地方,音乐也不会终结。

责编、撰文、摄影:拈花一笑 设计:睡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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