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呀各位~

^新年第一更,预祝食用愉快……

^(新年愿望是希望自己产粮力能稍微高一点……)

13.

特雷西斯捏了捏鼻梁,签下最后一份重工材料运输许可的文书。特蕾西娅端着一杯咖啡,放轻脚步来到自己的胞兄身侧,将温度适中的提神饮品搁置在他左手边。

王女了解与她一同长大却走向殊途的兄长日常生活里一切小习惯,例如疲劳工作的时候特雷西斯会下意识地掐鼻梁,用疼痛来保持清醒;左手边不管是茶还是咖啡,抑或是没什么提神作用的白水,都会被他全盘接收;有些糟心的难题从不会说出口,自己闷在心里一个人偷偷解决。

从小到大,他们一直都很相似,面对既定的目标时固执得可怕,面对挡在身前的敌人也同样毫不留情。只是特蕾西娅愿意分享自己的理想与困难,寻求外族人的帮助以达成目标,而特雷西斯则危机意识强烈,警惕地举着刀剑对准任何向卡兹戴尔投来注视的异族。

“你又熬夜了。这对身体不好。”

在萨卡兹王庭中算得上年轻的魔王陛下语气温和,只有摄政王挥退亲卫、在圣王会西部大堂独自办公的时候,她与萨卡兹最骁勇善战的将军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而非政见不一的君臣。

但现在谈政见不一也已经是过去式,甚至“魔王”的称号也不再属于这对兄妹中的任何一人。他们就像生活在大地上的普通兄弟姐妹中的一对,在兄长劳神费力疲惫不堪的时候适时地送上来自家人的关怀。

“大部分事务已经处理好了。曼弗雷德的密信送到之前能有时间休息。如果曾经站在你身边的那位指挥官能如你所说的那样配合曼弗雷德的工作,想必我们能安心休憩的时间也会变多。”

摄政王端起未加任何调味的黑咖啡,像喝水一样灌下大半杯酸苦的液体。

“他会的。”

“……你若是将放在外族人身上的信任分出哪怕一小部分给我。我和你,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凡是拥有独立意识的智慧个体,都会因为各种原因相聚,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分道扬镳。哪怕是我们,特雷西斯。”

“这句话也是那只恶灵说给你听的?”

“唔。我和交易对象的信任是单方面的,我相信他,他却不信任我。他不信任任何人,也未曾表达过我的理想的认可。”,特蕾西娅莞尔一笑,“你也可以用他感兴趣的东西和他做点交换,比如,他失去的记忆。至少在我有关于巴别塔和与指挥官相处的记忆里,他手中还有许多没有打出来的底牌。”

特雷西斯很久没有见过胞妹出于自己的情绪流露展现出来的表情。提卡兹万年来众生众魂积累的怒火与不甘都压在前代魔王早已死去已久的身躯里,血脉相连的一母同胞也能时时刻刻通过现今无法解释的关联感受到另一个人所承受的重压。只是他听不见灵魂们的尖啸与低语,无法完全与自己的姊妹共情。

“你果然做了第二手准备。”

“你当时对巴别塔没有手下留情,我总要做点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即将在水中溺死的人总会拼命地挣扎,想要抓住些能让自己片刻喘息的支点。不管那个支点是生着新芽的腐朽枯木还是一把藏在鞘里的锋刃。”

“所以,你打算促成我与那只怪物的另一笔交易。”

“特雷……当你见过了永不陷落的用历史堆砌起来的黑色高塔屹立于大地、漂流于雨和雪中的巨兽遗骸翩然而舞、矿石病与源石真实面貌的一角,听见来自深渊的旷古旋律,感知生命生活的意义,窥见大地上的物种发展的可能趋势,你也会想要将它留在族群内的。”

特蕾西娅虽然在微笑,没有焦距的粉色眸子里却蓄积起无可言说的悲哀。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及到了同胞兄长温热的面颊,感受着依旧被生命所眷顾的萨卡兹皮肤下血液的奔流和组织细胞内蕴含的活力:

“等军事委员会在维多利亚的事情完结,我会离去的,或迟或早。在我的灵魂回归族群之前,我总要为你、还有我们的族群留下足以支撑未来发展的倚仗。萨卡兹不止需要立足的土地,还需要捡起断代的历史、教育、经济、建设、外交……你还有好多好多需要忙碌的事,那时候我就不在你身边了。这次的交易,我会帮你支付代价,这是现在我唯一能为萨卡兹做的事。”

“……你总会做出出乎我意料的事,特蕾西娅。你总说我激进,在某些方面,你远比我更喜欢冒险。”

“那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吧,哥哥……这是最后一次了。”

重叠的脚步声沿着圣王会西部大堂正厅台阶一声声通过闭合的大厅大门的缝隙挤进专属于摄政王的办公室。特雷西斯将落在颊侧的细腻却冰凉的手指轻轻拂开,用眼神示意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前代魔王暂时离去。

“摄政王殿下,赦罪师萨卢斯前来觐见。”

西部大堂正厅前的守卫无视了站在身侧的女性赦罪师抛给他的白眼,恭敬地向军事委员会的首脑禀报。

“请她进来。”

特雷西斯目送着最熟悉不过的人远去,压低嗓音结束在接踵而来的代办事宜的间隙中少得可怜的休闲时光。

14.

“以上,基于约10ml的血液样本,我们得出了实验结果。”

萨卢斯抱着写满了实验数据的文件夹板,端着研究员最标准的笑容向诸王庭简单叙述完实验过程。她看向赦罪师的领袖,重新带上面具的白发男性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讲述:

“血液的主人对源石与矿石病天然免疫,血液十倍稀释溶液能完全抑制液态源石的结晶倾向,五倍稀释溶液可以基本瓦解固态源石结晶的结晶构型。超过正常体温五度或低于零下八度的温度会影响血液活性,离开机体、长时间暴露于非源石充盈环境将会使其彻底失活……活体实验还在持续观察中,但实验体目前血液结晶密度降低了百分之二十,体表结晶也……”

“你可以直接说结论。”,特雷西斯扶着剑,并不打算继续听赦罪师念报告。他没多少空闲时间。

蓝发的女士沉默片刻,再度看向赦罪师一族的领袖。被面具遮去了表情的男人轻笑一声,接过同族的话继续说下去:“一件重要程度不低于我们占领伦蒂尼姆的大事,殿下。我们找到了现阶段针对矿石病最佳疗效的生物制剂,利用到每一位矿石病人的治疗上不过是时间问题。”

“谁的血液?”

“那个令人生厌的男人。”

赦罪师作为曾经与巴别塔指挥官交手过多次的当事人,未尝一胜让他对敌人的厌恶情绪不亚于曼弗雷德,自然不会对一个将来成为萨卡兹的活动血包的东西有任何怜悯之心。

特雷西斯握紧了剑柄,语气低沉:“所以,直到军事委员会决定利用恶灵的能力谋求更多的利益的时候,你才得出了你的研究结果?”

“请息怒。”,赦罪师首领看向端坐在高背椅里的血魔,如实地回答摄政王的质疑:“实不相瞒,我们在昨日中午才获得了他保持着活性的血液样本。曼弗雷德可以作证,在关押恶灵的半个月里抑或是之前他沉睡在石棺之中,我们所做的一切采样尝试都失败了,直到大君与那只怪物第一次见面。取得实验结果还得感谢大君阁下的鼎力相助。”

“整理实验记录,我会看的。持续观察你们手里的实验体,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上报;尽快安排更多的临床试验,若曼弗雷德带回来的消息确实有利,做出取舍保证利益最大化。我想,你应该能给出一个好方案,赦罪师。”

“定不辱使命,殿下。”,赦罪师首领朝抽出片刻空闲莅临皇家科学研究院的摄政王殿下微微欠身,斟酌片刻后还是提出了他与血魔一早商议好的报酬:“我希望在实验期间,目标能最大限度地配合我们对他血液成分的开发,而为了确保实验正常进行,大君阁下的源石技艺不可或缺。”

特雷西斯的视野边界堪堪将端着红酒杯、打发时间般摇晃着玻璃器皿观察红酒挂在玻璃杯壁上的薄红的大君纳入其中,他仿佛只是来这座研究院中某个心仪的角落休憩,对实验结果隐藏的巨大影响力毫不关心。

“那么,在外派任务结束之后,我会让曼弗雷德将人送到你的府邸上。无论关着他还是让他配合你的工作都随你喜欢,但军事委员会和皇家科学研究院需要的时候,还希望你能按时将人送到圣王会西部大堂。”,特雷西斯站起身看向血魔大君,并不介意卖一个面子给向来我行我素的王庭君主。

赦罪师一番话中隐藏的含义再清楚不过,既如此,让那只暂时还不能死的东西成为钳制血魔胡作非为的一道保障也未尝不可。

“这是自然,我会好好‘照看’他的。”

血魔大君目送着年轻的萨卡兹摄政王离开实验室,朝他的背影举了举杯:“唉……等待总是磨人。”

“但是您想要的东西终归会到您手里。”

赦罪师的领袖挥退了晾在一边大半天都没人理的同族,默许她回到自己的实验室设计接下来的实验方案。女士的高跟鞋音飘远之后,他摘下了面具,望向了端坐在另一张高背椅中的王庭君主:“变形者集群,你似乎不太关心我们的实验成果啊。”

一副少年人相貌的君主抚摸着手背上的黑色纹路,语气淡淡:“我为何要关心这些?我并非研究人员,也没有资格争取储备药物的监管权。你们要是取得了成果,我倒是非常愿意参与你们的庆祝聚会。倒是血魔,你动作可要轻点,玩死那只恶灵的后果可能会很严重啊……”

“我只会玩腻了将他遗弃,赦罪师实验结果在这里,留着他一口气造福萨卡兹族群也是一件好事。难道不是么,变形者?还是说你打算从他身上获取些什么问题的答案?”

“……毕竟我们的另一位殿下与他熟识,贸然弄死了会很麻烦。”,变形者重新戴上兜帽,神色自若地与永远噙着一抹笑的血魔对视:“只是给你一个建议。不接受我也没什么其他好说的。”

“好了,诸位都是为了萨卡兹的未来才聚集于此,族群内的争端大可以留到摄政王殿下事成之后再慢慢商议。今天的会议内容,我会命人拟信一封送给城外驻守的食腐者之王与正在赶来的巫妖首领。至于独眼巨人、温迪戈和前任女妖之主,纵然他们是摇摆派,但这种惠及全族的事他们还是有资格知晓的。两位意下如何?”

在特雷西斯不在的时候,和事佬的角色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赦罪师首领头上。

“哼,他们独居一隅太久,都遗忘了曾经的荣耀,变得老气横秋装模作样。”,血魔姿态优雅地倚靠着高背椅,视线轻轻从变形者集群身上扫过最终落到赦罪师首领身上,“既是同族,他们当然有资格知道你的研究成果。只要他们别对我的礼物动些歪心思,我也很乐意看到他们回归萨卡兹王庭的席位。”

“我没有异议。先走了,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忙。”

看起来性子冷淡的少年模样的萨卡兹知道自己不是这场隐秘交易的成员,赦罪师通知他来参与这次会议不过是告知他有这件事。若他真的因为好奇想挤进去分一杯羹,定会被老红眼病抓住些莫须有的把柄剥掉一层皮。他走出已经有数百年历史的皇家研究院,嵌着双头狮纹章的厚重大门在他身后关闭。

由无数小个体聚集而成的变形者感到了皮肤之下单个个体的蠕行与躁动,不安分的个体们不喜欢阴郁的天空,却又无法违抗更多个体的群体意志,只得用小小的反抗来表达不满。

“我们会去获得答案。”

特殊的萨卡兹亚种慢慢抚摸着手臂上亮起蓝色微光的奇异纹路,眨眼间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维多利亚男性,融入了伦蒂尼姆午后在各个街角聚集起来享用下午茶的人群中。

15.

西装口袋中别着金请柬的客人熟练地操持着琴弓,修长骨感的左手在纤细柔韧的羊肠琴弦上来回揉按,《Green Sleeves》优雅而哀伤的曲调从琴弦的震颤中流淌出来,在金碧辉煌的侯爵宅邸中回荡。缥缈的蓝色萤光小鱼在衣着华丽的宾客间来回穿梭,伴随着琴声翩然起舞。

宴会主人在琴声止歇后将手中的酒杯递给紧紧跟随在身边的侍者,率先鼓起了掌。收到邀请前来参加这场“伦蒂尼姆时装流行风尚交流会”的宾客也跟着喝起彩来,灯光与目光都落在本应该身处海洋深处或是伊比利亚境内的蓝色阿戈尔身上,围观者的眼神中包含的好奇远多于对优美音乐的欣赏与称赞。

“哦……我在举办宴会的时候,可没想象过能邀请到一个如此年轻却造诣非凡的音乐家。”,小镇领主朝着盛装出席的博士举了举杯,为了掩饰自己并不认识年轻人手中的乐器而不断地大笑着,“哈啊,想必您一定在莱塔尼亚的音乐学院学习过多年吧?不然我和我的这些老伙计不可能错过有您参加的每一次宴会。”

向来对落在身上的目光相当敏感的海洋生物收起琴弓,朝仅有侯爵头衔的领主微微欠身致意:“您谬赞了,塔伦侯爵阁下,收到您的邀请我倍感荣幸。如您所说,莱塔尼亚的音乐学院遍布各地,我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毕业生。”

“那您也称得上青年才俊。”

“就是啊,现在的音乐都是留声机播放的,哪有真正的音乐家演奏出来的动人?”

侯爵身边的扈从应和着主人的赞许,举着香槟酒杯代替已经上了年纪的侯爵朝着他们眼中的“才俊”敬酒,大有一副要把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彻底灌醉的架势。博士不甚在意他们过于急切以致于失礼的举措,他收好琴,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酒杯一一回敬。

塔伦侯爵笑意盈盈地整了整插着羽毛的高礼帽,挂满勋章的金红礼服勒不住中年发福的男人暴涨的啤酒肚,配上一双紧紧裹着小腿的皮靴,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年老却攻击性十足的羽兽。他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漂浮着泡沫的金黄色酒液,兴致高涨地向陆地上并不常见的阿戈尔示好:“现在维多利亚不太平啊,若是四五年前,像这种层次的宴会几乎每天都会办起来。你真该看看这座边陲城市真正繁华的样子,你会喜欢的。”

在菲林之国的社交场所游刃有余的阿戈尔几乎是本能般地应付侯爵言辞中的暗箭。

他知道自己表现出的每一处特殊性都能成为宴会主人去其他社交场所炫耀见识的谈资,却并不介意与这位只有空名头的侯爵继续攀谈:“但这座城市依旧繁华美丽,人们还能拥有自己的生活,您功不可没。”

“哈哈哈哈,等到大公爵们彻底铲除盘踞在伦蒂尼姆里的魔族,将局势稳固下来,要是有机会,我希望我的每一场宴会的邀请名单上都有你。”

被远道而来的客人恰到好处的溢美之词打动的老侯爵哈哈大笑,他推开试图阻拦他过量饮酒的侍女,一口饮尽杯中的香槟,仿佛那些浅金色的醇香酒液不过是一杯没有滋味的白开水。

塔伦侯爵捻起一片餐巾拭去花白胡子上的酒水,向面前这位他不清楚姓名的阿戈尔音乐家微微颔首:“请随意享受这场并不隆重的聚会吧,我还要招待其他客人。”

“感谢您的招待。容我暂时失陪,侯爵阁下。”

博士回了一个同样的礼仪,将蓝色的鱼形硬质卡片递给伸手向他索要名片的侯爵扈从手中,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拎着琴盒远离社交场中心。他目送着公鸡般的侯爵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杯又一杯酒,向胸前别着金请柬与开斯特公爵徽记的客人深入交流。

毕竟这些“贵客”与重工企业的法人们,才是这场以猎艳为主题的宴会真正该招待的对象。

被吊灯上悬挂的水晶折射得五彩斑斓的灯光伴随着留声机中颇有些失真的音乐在嘈杂的宴会大厅中流淌着,衣着华丽的女士们发丝与皮肤上或好或劣的浓郁敷粉香水味与冷餐凝固的油脂味混在一起,腻得令人反胃。

才被萨卡兹从地下监狱里放出来一天多的博士慢慢呼吸着,按捺着内脏的绞痛尽力保持着端庄的姿势走到被猩红窗帘半掩着的阳台边。他已经放出鱼饵,现在该做的便是耐心等待大鱼上钩。

被壁灯照得闪闪发亮的玻璃窗中倒映的人形苍白瘦削,深色的发丝衬得人型生物本就白皙的肤色愈发病态,显得死气沉沉。生机被压制在干涸的躯体中,酒精带来的微醺和脏器疼痛只是让他看起来与普通人类多了些相似性,却无法真正统一来自于海洋的造物与大地生灵们本质上的差异。

蓝色的小鱼从口袋里的金请柬中飘出来,慢悠悠的绕着博士的指尖转了几圈,随即停在他的肩头。只是片刻,纯粹的鱼形能量体发出了年轻的萨卡兹将军的声音,不够大,稍不留神就被夏夜清凉的晚风捎去远方:“……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你。”

“……”博士咽下溢到喉头的铁锈味,沉默地注视着眼前城镇中的万家灯火。在他身后,打算搭讪上这位“从莱塔尼亚远道而来”的音乐家的贵族与工厂主们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端着不同颜色的酒液等待着午夜十二点的钟声——维多利亚社交场中不成文的规定,在午夜钟声响起之后,依旧留在宴会厅中的宾客都有越过宴会主人与素不相识的人进行更加私密的交流的资格。

“看来你今晚是回不来了。期待你带回足以让我留下你性命的情报。”

荧光小鱼抖了抖尾鳍,重新躲回了博士的口袋里。

16.

曼弗雷德按了按眉心,忍耐着熬夜后的偏头痛掀开覆盖在身上的单薄毛毯从沙发上坐起来。从厚实窗帘缝隙中透出来的些许天光剥离了夜晚的昏沉,呈现出专属于清晨的霜银色。被博士留在这里的蓝色小鱼飘飘悠悠的飞到房间灯开关处,甩起尾巴啪的一声按亮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劣质白炽灯。

昨晚的侯爵宴会直到凌晨三点才结束,通过蓝色小鱼共享了博士的视角让曼弗雷德在不抛头露面的前提下将每一个参与宴会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等到博士将他们具体的情报带回来,就可以安排开斯特公爵领地的“信使”们进行下一步的调查了。

昏黄色的灯光自头顶落下,年轻的萨卡兹将军梳理好浅金色的长卷发,卷起衣袖从勉强躺了两三个小时的沙发上站起身。马车驿馆最大的包厢房间众多,他慢悠悠地走到盥洗室,推开半掩着的毛玻璃门,打算在让马车夫将不知身在何处的博士找回来之前先把自己收拾干净。

他掬起一把冰凉的水拍在脸上,洗去盘踞在大脑中的困顿。曼弗雷德凝视着镜中的倒影,被王庭军称作将军的萨卡兹有一张坚毅俊朗的脸,水珠顺着面部轮廓落下,洇湿了他的白色衬衫。他很少有空闲时间审视自己,也不甚在意自己的模样。镜中人有一双包裹着猩红色瞳孔的金灰色眼睛,它们在漫长的征战生涯中褪去了孩童的稚嫩与纯净,蓄积起专属于战士的残忍与将领的精明。

从短暂的睡眠中清醒过来的萨卡兹听见了盥洗室深处的细微水声,他撩开分隔浴室与洗漱池的半透明幕帘,立刻马上打消了寻找跟他一起执行外派任务的博士的念头。

被钟点工清理得干净的白色浴缸内蓄满了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酒会中抽身回来的博士安安静静地躺在其中,发尾泛着银白的渐变深蓝色长发漂浮着,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苍白的手腕与指尖,像一团团肆意生长的海藻攀附着沉于水中的溺亡者。他指尖交叠置于腹部,平静而安稳地睡在似乎是为他量身打造的白色棺材里,略显宽大的黑衬衫吸满了水紧贴着裹着绷带的皮肤,衣领随着他缓慢的呼吸在水中飘摇着,露出一截素白的脖颈与锁骨。

曼弗雷德放轻了呼吸声,思绪随着记忆漂流到数个月前的皇家科学研究院。

在确认巴别塔的指挥官确实身处于切尔诺伯格后,被摄政王安插在整合运动里的雇佣兵便立刻深入切尔诺伯格研究院遗址地下,在塔露拉的默许下不惊动乌萨斯集团军与并不忠于军事委员会的其与雇佣兵团伙连夜将地下石棺运出了乌萨斯。只用了两天,这只装载着制冷装置的沉重石器便摆在了皇家科学研究院的实验室内。

赦罪师手下的研究员费了大力气,在弄坏了不少液压装置后终于用蛮力打开了密封的石棺。冷冻装置嗡嗡运行着,不断溢出冰凉的白色雾气。待雾气散去,被安置在其中的人便显露了出来。

平日里套在黑色防护服里的巴别塔指挥官第一次以真容出现在他的敌人面前,制冷装置让他的体温与生理活动都降到了最低,却依旧能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活性。

博士并没有如王庭军内部流传甚广的蔑称般凶神恶煞,也不像任何熟稔于战场的萨卡兹将领般身强力壮。他身材颀长清瘦,颇为出色的脸蛋与宁静恬淡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像是照片会刊登在某些尖端科研刊物上的科学家或受邀出席莱塔尼亚金色大厅音乐会的首席小提琴家。结着银白霜花的纤长睫羽垂着,蓝色的长直发与同他一起被冰冻的白色玫瑰花簇拥在他身边,守着他并不安稳的梦境。

军事委员会拥有的情报渠道足以让王庭带回前任魔王的身体,也能让远在维多利亚的摄政王知道曾经与他交锋了数年的指挥官只是重伤沉睡,做好足够多的准备让他不至于重新回到巴别塔。如今曾经带领着巴别塔前行的两位都落到了军事委员会的手中,不论他们是否能发挥作用,流浪在荒野上的罗德岛号陆行舰都不再有足够的实力来动摇卡兹戴尔再度崛起的计划。

曼弗雷德在开棺那日被赦罪师的信使邀请至科学院,他能感觉到站在他身侧的恩师在棺中之人被赦罪师首领捞出来时的情绪波动。不似特蕾西娅殿下从培养罐中重新苏醒过来后摄政王殿下深压的怒火与对赦罪师邪恶秘术的憎恶,在面对曾经的敌人时,他的老师只显露了片刻的厌恶,之后便是对外族人企图干涉萨卡兹命运的不屑,以及隐含的些许期待。

萨卡兹内忧外患,总该有一名有足够实力的外来者搅起这滩死水。

年轻的萨卡兹将军凝视着水中沉睡的恶灵,也开始期待起这只倾斜了战争天平的怪物究竟能将萨卡兹的崛起之路引向何处。

或许是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太过深沉,博士睁开蓝色的眼睛,动动手指扶上浴缸边缘,撑起在生理盐水中补足水分的身体。散发着浅浅咸味的水珠顺着深蓝色的长发与湿漉的衣物滴滴答答地落进水中,随着他迈出浴池的动作一点点从他身上剥离下来,乖巧地落进它们原本的地方。

潮湿的海兽在片刻间便恢复了干燥,他呼吸缓慢,毫无高光的蓝色眼眸回望着不知注视了他多久的萨卡兹将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正打算让那个多管闲事的维多利亚人去找你。”,曼弗雷德抽过纸巾擦去发丝上沾染的水珠,语气冷淡:“希望你完成了你该做好的工作。”

“……它记录了我所见的一切。我还带回了一些商业合约,应该能令您满意。”

一条丑萌的管眼鱼从主人披散的蓝发中钻出来,摇晃着肥胖的身体飞向曼弗雷德,乖巧地落在他的肩头。曼弗雷德轻哼一声:“这是你的源石技艺?要是被宴会中某一些对施术痕迹敏感的人感知到,你昨天就得交代在那里了。”

“不是。我不会任何意义上的源石技艺,也不能适配最简单的施术单元。”,博士将系在手腕上的黑缎带抽出来束好自己的长发,平静地回应道:“碰它两下,它就能回放收录下来的所有场景。我去准备早餐。”

他顺手整理好下摆发皱的衬衫,将靠近衣领的两枚扣子重新系好,将那截素白到足以看出其下青紫血管的脖颈皮肤牢牢遮起来。干净的黑手套重新裹上了细白纤长的手指,血魔留在他手腕上的印记鲜红欲滴,古老的咒文完完整整地绕了一整圈,看起来像是某种装饰奇异的轻巧手环。

马车驿馆中订价最贵的套房内配有保存着新鲜食材的冰箱与厨房,某些远道而来的商队吃不惯维多利亚的黑暗料理,他们更喜欢自己动手满足在漫长旅途中的辘辘饥肠。

曼弗雷德不置可否,将在自己肩膀上滚来滚去的胖鱼抓在手里,被施加了特殊能力的鱼形能量体有了实体,摸起来的手感像是裹了一层磨砂塑胶的果冻,捏起来手感极佳。他看着突然切换成贤良淑德模式的博士系好布艺围裙从冰箱里拿出冰冻的培根和鲜鸡蛋,头一次开始猜疑起自己过往记忆中博士的恶灵形象是否为他的幻觉。

腌制兽肉煎出的焦香与手磨咖啡浓郁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配上烤面包片上融化的黄油和芝士的浓稠奶香让已经习惯了维多利亚式餐点古怪的搭配的萨卡兹将领失去了仔细翻阅商业合约的耐心。曼弗雷德唾弃了一下自己太容易被外界诱惑所动摇的工作心,绷着一张冷脸等待着早餐时间的流逝。

两只太阳蛋、三片培根、夹着新鲜蔬菜的芝士吐司,外加一杯浮着一层融化棉花糖的咖啡,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餐盘上,散发着诱人的温热气息。博士将两份分量明显不同的早餐摆上茶几,端着另一份早餐敲响了隔壁包间的门,将它塞给了还睡眼惺忪的马车夫。

曼弗雷德捏着餐叉,戳开了太阳蛋没有完全凝固的蛋黄,他并没有急着解决掉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餐点,颇有耐心地等待着送完早餐回来的博士先动刀叉,将洒着黑胡椒粉的太阳蛋与培根吃掉。

快速而优雅地解决完分量只有萨卡兹一半的早餐的海洋造物捧着咖啡杯,慵懒地陷在单人沙发与抱枕中。他打量着几乎要将太阳蛋切成鸡蛋丁的萨卡兹,头一次主动地引起话题:

“我没必要在食物里下毒。这种手段未免太卑劣了些。”

“在巴别塔的时候,你也这么对待过跟随着你的萨卡兹战士们吗?如果有机会,我想和他们谈谈,你应该也想见见他们。”

“……很抱歉,阁下。我是失忆症患者。”

博士将背后的抱枕捞进怀里抱着,用下意识的防御姿态来回应现今他最不想面对的问题:“过去的一切,我都忘记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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