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蟋蟀

在我读小学四年级时,一天放学,我与好朋友赵鑫手拉手地往家走,路径一个小巷口,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小凳子上拉二胡,只见他微闭着双眼,身体随曲子的节奏轻轻摆摇,一只手在胡弦上下滑动,另一只手握弓左右拉动,那娓娓动听如同泉水般旋律从二胡的琴筒里流淌出来。

好奇心使我俩都喜欢上了这种乐器,于是商定各自买一把二胡学习。

我开始留意乐器商店里的柜台,是的,柜台里有二胡,各种规格的都有。我看中了一把,那可是十五块钱一把,我就想如果我有十五块钱给售货员,那把二胡就是我的了。不过十五块钱,那相当于父亲大约每月三分之一的工资数目,简直就是非分之想。

我到底没有向母亲提出这个要求,然而,在我的大脑里就这样不可抗拒地形成了一个公式,那就是:十五块钱=一把二胡。 一天,赵鑫问我买二胡了吗?我惭愧地摇摇头,他说他已经买二胡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很焦急。

家里没菜了,母亲给了我一元钱让去我买菜。鬼使神差,一向胆小又诚实的我这一次竟不自觉地留下了一毛钱,我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是的是的,这是一个多么绝妙的攒钱办法啊。从此,我在家里变得格外地勤快起来,从买盐、买菜,到买家里所有的日常用品,我都承包了,最多的时候每次能抠出三毛钱,而且爸妈还直夸我懂事。。。。

几个月下来,我查了查攒下的钱,还不足五块钱,我有点儿泄气,我啥时候能攒够十五块钱啊!一天,我开始注意父亲的衣袋,父亲是个大意的人,其实他的兜里也没有多少钱,每月的三号他开资,每次他都会如数把钱交给母亲,然后母亲在从中抽出三、五元给他,这点钱是供父亲平时买烟买酒的。我想每次拿他几毛钱,或许他不会注意。第一次、第二次。。。。父亲真的全然不知,我暗自欣喜。但好景不长,有一天我听见父母的一段对话。

“哎,你说奇怪不?我兜里的钱长腿了?!”父亲笑嘻嘻地对母亲说。

“是吗?钱怎么会从兜里跑出来呢?”母亲说。

我发现母亲对父亲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感到很诧异。就见母亲数落父亲的粗心大意,而最后竟开玩笑地说父亲说不定把钱给了什么人了。父亲招惹了一身不是,不再言语了,可他脸上狐疑的表情仍让我感到心虚。母亲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姐姐和弟弟身上,不容分辩,她们蒙上了不白之冤。母亲是决不会怀疑我的,因为她们的辩白也显得毫无用处。我有些内疚了,可这比起二胡的诱惑,却又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一年过去了,快“攒”够十五块钱了,我兴奋极了,心想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用“来之不易“的十五块钱换回来朝思暮想的二胡啦。然而我的秘密却露馅了。一天放学回到家,母亲叫住了我。

“你这些钱哪来的?”

“我捡的。”

“怎么那么容易捡?”母亲忽然转过头紧盯着我

“我。。。。”

“说吧,你是个诚实的孩子,说清楚了也许我不会怪你。”

我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恳求母亲原谅。

“你啊,你知道家里过日子的钱有多紧吗?等你爸回来,看你怎么交代!”

她的这句话对于我,远比痛打我一顿残酷得多。是的,父亲在这个家庭中虽没有绝对权威的地位,他也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任何一个孩子,但我想到了他莫名其妙地丢钱所受母亲的数落和嘲笑,我无脸面面对他啊。我的头在不断地涨大,我似乎已经感觉到大脑中有血在向外淌。

傍晚,父亲终于回来了,而此时的我却像已等了一个世纪。母亲宣判一样将情况汇报给父亲。然而,父亲此时的表现却出乎了我的意料。他没有指责我,反而解脱似地朝着母亲笑,笑得我尴尬极了。

“怪不得我兜里的钱总见少,原来小偷是你啊,但这可不光彩。”父亲转过身来对我说。

我的脸腾地一下羞得通红,禁不住低下了头,我真想找个缝钻进去藏起来。

“不过我也洗清了自己,要不你妈还会磨机我的。”父亲先冲着我说,后又对母亲笑。

“商店里卖的二胡不好使,我给你做一把,要比商店的强。”父亲停顿了一会说。

我用怀疑的眼光看着父亲,不过此时我倒是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父亲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我肩膀一下,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一天放学后回到家,我老远就听到屋里传出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声音中,隐约着某个曲子的调儿。但听得特别地刺耳。我急忙跑过去,原来父亲拉的是一把自制的二胡。那是用竹筒改做的琴筒。用竹竿做成了琴杆,在琴杆的上端还雕了个虎头。用小圆木削了两根琴棒,琴弓是用一根细竹和马尾做的,琴皮竟然是狗皮的。哈哈,他说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在修理。

父亲拉了一首古老的调子《北风吹》,他拉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其实他没学过拉二胡,也许年轻时接触过一点。因此,他拉出来的声音虽然有点儿二胡味道,却都是走了音的,我因在那个巷口听过那位老人娴熟的二胡韵味,所以,听父亲拉出来的二胡音,感觉非常吵杂,难以忍受。父亲停了下来,他把手中的二胡递到了我手里。看着这个破二胡,我皱起了眉头。

“这就不错了,等你将来会拉了,爸再给你买一把好的……”

“我才不要呢,这叫啥二胡啊?难听死了。”我不知哪来的气,随手把二胡扔在地上,转身向屋外跑去。

那些天我的心情坏极了,心里一直埋怨着父亲,我不愿意理他,甚至放学回来遇见他也不打招呼。星期天早上睡懒觉后醒了,望着天花板胡思乱想。妈妈过来催我该起床了,我才懒洋洋地爬起来。爸爸在看报,我突然发现他的一只手上缠裹着白色的药布,忙跑去问母亲: “爸爸的手怎么啦?”我悄悄地问母亲。

“你爸他昨天晚上用小刀修理琴把,不小心手划出了一条大口子。”妈妈轻轻抚摸了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其实你爸也想给你买一把二胡,但只是考虑给你买了,你的姐姐弟弟会说偏心眼的。。。。”母亲小声地对我说。

这时候,同学王伟来找,告诉我同学赵鑫邀请我们班的一些男孩到她家里去玩。以前我没去过他家,只是听说赵鑫家很阔气,他拥有我们每一个人想要的任何东西,他住在南京街十马路的一栋独院里。

我到他家时,其他六位伙伴都已经到了。

赵鑫的母亲很好客,端着一个很讲究的茶壶,帮着赵鑫为我们倒茶。赵鑫拿出几样玩具,其中有一辆电动汽车,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就在这时候,门开了,赵鑫的父亲走了进来。

“爸爸!爸爸回来了!”赵鑫张开双臂向他爸爸跑去迎接他。他爸爸没有看赵鑫,只是心不在焉地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赵鑫的头。“哎,别把我的衣服弄皱了。”他一边说一边向后退了一步。

“爸爸,您今天没上班了?”赵鑫说,“您想见见我的朋友吗?”

“我没有时间。去去,别缠着我。”他瞥了我们一眼后不耐烦地说,同时,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掏出来一摞像似公文的纸。

“白静,”他对着赵鑫的母亲粗鲁地嚷道,“我们家今天要干什么?”

赵鑫的父亲手指的是我们,并且一个劲地摇着头,显得很烦躁。

“赵军,”赵鑫的母亲解释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们都是赵鑫的同学,是赵鑫约他们到家来玩的,他们都是很老实的孩子。”她说着走进厨房。

顿时,漂亮的餐厅成了赵鑫父母争吵的回音室,甚至不时传来敲击面板的声音。

“你应该知道,我在家里喜欢安静,谁让你们不告诉我一声就让他们来的!”赵鑫的父亲嚷着。

“是的,我知道,但他们可是头一次到咱家,我认为你不会介意。”赵鑫的母亲争辩道。

“如果家里没有一个安静的环境,我待不下去,我想让那些小孩立刻离开这儿!”赵鑫的父亲依然火气很大。

接下来,赵鑫的母亲就没有做声了。然后,厨房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并且,我们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向楼上走去。

一会儿,赵鑫的母亲回到了餐厅,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孩子们,非常抱歉打断你们,”她低着头,眼睛不敢看着我们任何一个人,非常歉意地说:“现在,大家赶快到院子里去玩,玩完后再到赵鑫的房间里去玩,都小声点。”

于是,我们只好悄悄地来到院子里,捉了一回迷藏,然后又默默地来到赵鑫的房间里。赵鑫的床上盖着镶有荷叶边的床罩,窗户上挂着带有皱边的落地窗帘。不仅如此,他还有一台钢琴。我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房间——真是太漂亮了。

看着看着,我想起了自己的家,我的家没有我自己单独的房间,总共就一间小屋却居住着六口人。那是低矮的小瓦房,家具也都是别人家用过的旧家具。略有点古色古香的是一台老罗马牌的挂钟,那是父母结婚纪念品。地板上的油漆早已退了色,墙壁也已是千疮百孔。

我环视着眼前,几分钟前,我还对这里艳羡不已,而现在不知为啥这里让我感到畏惧,不知为什么心里很害怕……

这时,我的目光正好落在了墙角上的一把二胡上。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爱怜地抚摸起来。

“你啥时候有的二胡?花多钱买的?”我问赵鑫。

“都快一年了,一百多元钱呢,我有专门的辅导教师。。。。”

赵鑫在大家的要求下,拿过二胡拉了起来。顿时宛转悠扬的旋律在空间回荡起来,令我羡慕不已。

正在这时,门突然被撞开了,赵欣的父亲凶神恶煞般站在了门口,把大家吓了一跳。

“别拉了,能不能肃静一点。”赵鑫的父亲冲着赵鑫嚷。

只见赵鑫的眼框挂上了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地流淌下来,滴在胡琴上。。。。

刚才大家还对赵鑫羡慕不已,顷刻间荡然无存了。再看那把二胡,已显得不是那么可爱。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非常想回家去,焦急地盼望着早点走。我想起父亲和蔼可亲的面孔,想起了他那只缠裹着药布的手。我想和我的家人们一起围坐在厨房的桌子旁,大家一边吃着母亲做的面条,一边开心地笑着,聊天儿……此时,我突然感到,爸爸制作做的那把二胡声流淌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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