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章之曲

金发的钢琴家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象牙的琴键,然后按下了一个键,竖起耳朵来聆听着,他闭上了眼睛,弹起了一支短小的夜曲。

这曲调温柔而平静,就像是月光下的河流,流经树木茂盛的山谷,树林之中静悄悄的,只有白色的鹿沐浴在月光之下,音符随着水流向前流淌着,顺畅地好似平如玻璃的河面。

狭窄的高窗清晨薄薄的日光洒了下来,落在了金发青年的身上,为他蒙上了一层淡淡道金纱,看上去没来由的有几分圣洁和纯净。

他的手指细长而白皙,在琴键上跃动的时候仿佛其中能够飞出缤纷的蝴蝶,看上去赏心悦目,简直像是名家所画的一副油画。

德文西斯女皇鼓了鼓掌,走了过来,隔着铁栏看着他,“果然是黑王的宫廷钢琴家呢。”

他站了起来,向女皇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宫廷御医给他看过了病,证明他所说的的确没有作伪,他有不轻的肺病,如果没有奇迹发生的话,应该是没有太久的命了。

医生给他开了点药,让他自己平时记得吃,女皇容许他收下了。

德文西斯发现他的技艺的确十分高超,即使是即兴所弹的一支曲子,也能十分的动人,他也的确富有某种魅力,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但是女皇毕竟还记得黑王的前车之鉴,她可不愿意成为第二个被这位美丽的钢琴家蛊惑亡国的君王。

他是个不错的摆件,自己也许可以略微把玩一下,直到他破碎死亡为止。

阿尔宾对女皇的仁慈表达了敬意。

医生提出地牢里空气实在过于阴冷潮湿,明显不利于他已经十分脆弱的肺,如果陛下觉得可以,不妨给他换一间空气流通的,能照到阳光的房间。

女皇觉得此事并无必要,而且那些下人的房间进出都很方便,也不太好用来关押他。

阿尔宾对此并无异议,他只是希望女皇能赐给他一架钢琴,方便他练习就好了,乐团找出了一架闲置的破旧的钢琴,搬进了这间狭小逼仄的地牢。

据狱卒说,他总是在弹钢琴,似乎他的世界只剩下了钢琴一样。

“老实说,他弹的相当不错。”狱卒轻声说道,他已经是个年纪不小的人了,但是他一生中还没有听过这么好的音乐,轻盈而易碎,就像是在冰面上起舞的黑色天鹅,哀悼着不幸离世的恋人,光是听着就会想到无数的只在传说故事中听到过的北地传说。

“我要举办一个宴会。”女皇伸出了一只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舒开,优雅而傲慢,“你有什么可以演奏的曲子吗?”

“请问您要举办什么样的宴会呢?”金发青年毕恭毕敬地说道。

“一个订婚舞会。”女皇轻声说道,“帝国的女伯爵要和南方邦国的国王订婚,我将是他们的证婚人。”

“可以给我当下时兴的谱子么?”青年询问道。

“但是我希望有一支全新的曲子,要配的上女伯爵的荣光,以及终于迎来的和平和此后休养生息的展望。”女皇命令道。

“时间呢?”青年说道,微微地抬起了头,显得平静却不卑贱。

“一个月。”女皇说道。

青年点了点头。

“如果你让大家感到不满的话,我就砍掉你的头。”女皇淡淡地说,“既然你应许了下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可以做到,陛下。”金发青年说道。

“好的,你有什么要求吗?”女皇问道,“除了谱子?”

“希望可以给我一架好一点的钢琴,以及可以去到时候演奏的房间和乐队一起练习。”金发青年毕恭毕敬地说道,女皇思考了一下,应允了。

让阿尔宾活下来不过是彰显自己的宽容大度而已,德文西斯陛下和她身边的人对此都心知肚明,毕竟这是位前朝的佞臣,即使女皇殿下想要和他多说话,他们当然也会忠心劝谏的。

当然女皇对这位美丽的钢琴家的兴趣也十分的浅尝辄止,她似乎比其他人更加无动于衷,并希望他的生命早点走到尽头。

她的事务很忙,宴会厅和书房离得也并不近,所以她几乎一个月都没有见到那位钢琴家。

只是某一天,她出门狩猎归来,听到了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她突然想起一个月的时间快要到了。

她决定去宴会厅窥探一下。

宴会厅算是宫殿中比较金碧辉煌的一处,它宽广而华美,正对着百花盛开的花园,花园里种植了大量的蔷薇,如今正是开的花团锦簇之时,喷泉在勤勉的工作,迸发出白色的泡沫,好似童话里死亡的小人鱼披着的最后一件华裳。

因为即将有宴会举办的缘故,宴会厅是忙碌的,很多仆人都被调集了过来,打扫灰尘,更换窗帘,测量桌子为餐点做准备。

她不打算让人发现自己来了,所以她偷偷地从窗子里看了过去。

那个金发青年穿着简单而干净的衣服坐在钢琴前,弹奏着一支曲子,那是一首她很熟悉的曲子,但是是在民间流行的很,贵族们都觉得它鄙俗而太过吵闹。

青年的手腕上下起伏着,然而仆人们都安静地坐在刚刚擦干净的地板上,露出了平和而快乐的笑容,就像德文西斯陛下微服私访的时候,看到他们坐在自己的田间地头上看着晚霞时的笑容。

曲子结束了,仆人们迅速站了起来,变回了沉默而静谧的机械,青年伸出手翻了翻厚厚的谱子,继续一个乐句一个乐句的试验着。

身后的小提琴手大提琴手纷纷拿起了琴弓,管乐器的乐手深深呼吸了几下。

他似乎已经基本写完了曲子,但是需要最后的磨合。

金发青年闭上了眼睛,他灿金色的头发在日光下就像是刚刚剥出矿壳的金子,带着灿烂而清冷的光辉,长长的金色睫毛卷翘着,让人想起蝴蝶纤细的触须,他睁开了眼睛继续弹奏了下去,蓝色的眼睛就像是模糊了海天的界限,足以淹死飞鸟,窒息游鱼。

音符似乎被具像化了,变成了流畅的金丝在他的身侧婉转低回,他沉浸在乐章里无法自拔,此刻他就是自己的世界里的君王。

德文西斯那一瞬间似乎感到他的身后,肩胛骨的地方,似乎生长出了什么黑色的羽毛,就像是一对黑色的翅膀要生长出来一样。

他的指尖让钢琴纵情地歌唱着,这架钢琴,象牙为键,黄金为弦,尊贵无比,然而在这之前,德文西斯还从来没有感受过它发出如此悦耳的声音,它似乎有了心跳和呼吸,被赋予了短暂而倏忽即逝绽放到极致的生命。

花园中的鸟忍不住飞进了宴会厅,落在了钢琴之上,被这回荡的乐曲所感动。

德文西斯知道,这就是她所幻想中的曲子,前半段仿佛置身于春神的花园,朝思暮想的恋人站在玫瑰花丛中,小径上洒满了花瓣,情人互相拥吻,交换泪水和笑容,然后彼此搀扶着,走向万花之中的婚礼钟,庄严的钟声响起,宣布这是人法与神法的结合。

许下一旦在一起,终身不得背叛的誓言。

然后是宾客的洪流,伟岸的宫殿,和热闹的城市,大河向前放肆的奔腾,展望着未来,是个人的幸福,也是一个烈火烧油,鲜花着锦的大时代的到来。

提琴的琴弓上下耸动宛如被疾风吹过的森林,每一样乐器都忘我地投入了这浩瀚奔腾之中,日光从万里高空之上倾泻而下,带着神圣的光彩。

在倾尽全力地颂扬着爱与和平。

“你有什么企图。”女皇在夜晚来到了黑暗的地牢,囚徒正坐在干草床上,用手在虚空中打着节拍,他似乎吃了一惊,身体震颤了一下。

“你都快要死了,还想要妄求什么赏赐吗?”女皇严厉地说,“但是我非吝啬之人,如果大举成功的话,我会给你赏赐的。”

“并无此意。”囚徒轻声说道,“我只是很喜欢钢琴而已。”

他垂下了头,长长的睫毛掩住了他眼底的一片青黑色。

“如果有什么妄想的话,如果演出很成功的话。”囚徒低声说道,“我想出去一次,最后感受一下自然的气息。”

女皇看了他一会。

“这样吧,夏季狩猎的时候,我允许你作为我的奴隶,和我一起去。”女皇说道。

囚徒露出了感激之色,他极力压抑着咳嗽,德文西斯发现他似乎更瘦了,本来就消瘦的青年变得越发的形销骨立,似乎轻轻地抓住一掰,他就会破碎成一滩星星的碎片一样。

“最近没有保重身体吗?”女皇随口问道。

“我有注意。”青年回答道。

她从他的回答里面似乎嗅出了什么,类似于激动和感谢的东西。

女皇转过身离开了,青年咳了咳,他感觉胸口的疼痛越发的剧烈了,可能他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他在干草上蜷成了一团,用手捂着胸口,用力的呼吸着。

他真的希望自己没有得肺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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