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孙女上幼儿园中班，同时又报了几个类型不同的辅导班，与艺术有关的有芭蕾舞，她还对钢琴感兴趣，已去试听了几节教学课。现在的孩子，不管是自己的意愿，还是传媒的误导，反正想当演艺明星的大有人在；2019年春节也马上到来，央视、各地台正在紧锣密鼓抓紧排练各类文艺节目，各路明星正准备粉墨登场大显身手，在感叹现在的孩子研习才艺条件之好、文艺的春天繁盛之余，不禁想起我也曾是一名”文艺男”的那些尘封往事。
如果严谨一点来说，应该是在我的少年时期，我无可救药地迷上了”吹啦弹唱”，痴迷得毫无来由，五迷三道。穷乡僻壤的，没人教授，家里也没有这方面的传承，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但是，就像是当年的电影《创业》里的台词：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人要是喜好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发挥主观能动性。我土法上马，自己找了一节旧竹管，掏空打磨，间隔用火柱烫出几个眼，再分别用薄白纸糊上，就成为最原始的笛子。倒是可以吹响，但发出的那几个音怪声怪气，似是而非，特不精准。后从一游商手中花一元钱买了一个简易的笛子，比我那个要好了不知多少倍，于是，我就正式开始了我的”学艺”生涯。老师是没有的，就是自己瞎琢磨，反正就凭一张嘴吹气，十个手指头腾挪，配合而已。我不识谱，但知道从1到7依次为哆瑞咪发嗦啦西，请教村里会吹笛子的人，他也不识谱，只说，你就瞎按吧，慢慢的就悟出来了，等你学会了，但凡会唱的，你就会吹。这我信。悟性这东西，说简单就简单，说玄妙也玄妙，悟性好的人，来的就快，悟性不好的人，打死他也没辙。我爱琢磨，自信有点悟性，渐渐就摸到了点门道，可以吹一些简单的歌曲了，譬如《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也像模像样。父亲见我喜欢，于是鸟枪换炮，在城里给我买了一支更好的笛子，造型漂亮，尾部带一把红穗子，我叫梅笛。成为我的心爱之物。不用时斜斜地挂在墙上，煞是好看。从不让弟弟妹妹们染指半分。
家乡是歌舞之乡，左权小花戏更是远近闻名。每到元旦、正月十五之际，村村闹红火，主要项目之一，就是走街串巷跳小花戏。与此相配伍的，就是乐器了。说来也简单，除了锣鼓镲，不外二胡、笙、唢呐、笛子这几样。我对二胡情有独钟。村里有几位二胡拉的好的村民，每年闹红火，就是人家大显神通，赢得众人赞誉的黄金时刻，他们在我眼里，那就是农民艺术家。我只有羡慕的份，做梦我都想拥有他们那一手卓绝的才艺。我这人有个特质，就是一旦谋上了啥事，那我就变成了胶皮糖，非常有黏性，不达目的不罢休。实在记不得我的二胡是怎么得来的，掏钱买的？以物易物淘换的？还是别人的馈赠？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了趁手的二胡，就如同士兵拥有了钢枪。人说”艺高人胆大”，我却是有了二胡人张狂、不安分。管人家爱听不爱听，扰民不扰民，反正在我家院里的老梨树下，在街头巷尾、山坡仡佬，村前的小河边，不分时间，不分地点，拉锯般地拨拉我的二胡，我极力要拉出”标准调”，可别人死活却听不出想听的那个音。初始，可能比拉锯、杀猪声也强不到哪里去，就差人家没有当着我面捂耳朵了。为了保护手指头，还用铁皮做了几个指套。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有了自己二胡的“处女作”，是拉那个年代的经典老歌《不忘阶级苦》，歌词是”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怨申……”结合想象，我竟然也可以拉的如醉如痴，进入到那个悲惨的情景之中……唯一的一次二胡登台演奏，是正月十五给村里的小花戏伴奏，我南郭吹芋，身姿略微夸张，也不知别人是否听出异样，反正我是大大的展示了一把才艺。
还有一个”弹”，我也涉猎过。不过不是弹钢琴（钢琴听说过，没见过）；那个年代的小山村没有这么高大上，我也没有这个”眼福”，见这”物件”恐怕也只在电影里、睡梦中。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公社供销社见到了一架“琴”，不到二尺长，六、七寸宽，高不过大半拃，有琴盒、琴键，琴键是悬空带纽扣的样式，加窄窄的一个小塑料片，左手按键，右手拨响琴弦，当时在我心里，这就是”钢琴“啊。问价，记得不是三块五，就是五元钱，买下拎回家。这样，我就有了第三件乐器。更忙碌了。有事没事手不离琴，这时我还不识谱（现在也是谱盲），只是凭感觉去按键，按错了重新来过就是了。就这样锲而不舍，经过一段时间的勤学苦练，我终于可以较为流畅地弹奏出当年的经典《闪闪的红星》电影插曲《小小竹排江中游》。当那悦耳的音符自我的指下流出，心里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说实话，现在我也未弄清这琴叫啥名，与现在五花八门的各类琴相比，充其量也就是个儿童玩具吧，也可能不如现今的儿童玩具高级。可那会我不这样想，可是当作一件正规乐器来认真对待它的。
左权还是民歌的海洋。只不过被世人广为知晓还是这些年的事。像广为流传的《桃花红杏花白》《亲圪蛋下河洗衣裳》《打酸枣》，小时候我就会唱。不仅如此，许多小花戏的唱词我都耳熟能详，张口就来。对我来说，这都是小儿科，我唱过”大戏”。六、七十年代的人，没有不知道样板戏的。村庄不大，几百口人，可胃口不小，讲政治、赶时髦，有一年异想天开要排演《红灯记》。当然囿于条件所限，不可能排全本，专挑经典的几场来演。他们认为我口齿清楚，说也说得，唱也唱得，尤其浓眉大眼、英武之貌的一派正气相，就是扔土匪窝里那也是正面人物形象啊！于是一致推举我主演李玉和。一下子被推至风口浪尖上，特神圣，压力山大。木偶似的任人摆布，反复排练，最终粉墨登场。穿什么服装已不记得，可能与样板戏接近吧，但红灯是普通的马灯贴上红纸作为道具。首场就是”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的那段唱词。但非京剧唱腔，而是地方落子调，好像是临近省份河南还是河北的剧种。简陋的舞台，粗鄙的道具，照猫画虎的模仿痕迹，竟然也吸引了全村的百姓扶老携幼前来观赏，在他们的眼巴巴下，我也狠狠地过了一把”明星”瘾。
正月里跳小花戏的一般是小姑娘们，她们手持彩扇，婀娜多姿，风摆杨柳，灵动妖媚，观赏性很强。我们这些半大小子也不能闲着，要配合演出。我们的任务是到街头表演秧歌剧，一般是扮老头，头扎白毛巾，腰缠”栈带“（当地老汉裹在腰间的一种宽布，起防风、保暖作用），手里一柄长烟杆，烟杆下方吊一装烟的口袋，嘴唇化胡子，以老头的步伐为基调，竭尽夸张之能事，踩着锣鼓点、乐器声，插科打诨，且舞且唱，为村民们所喜闻乐见。我们不仅在街头表演，还要走村串户，到外乡去展示。我们所得的报酬，左不过是人们自愿赠送给的香烟、瓜子、糖。香烟贵，一般给的少，不够按整盒分配，就拆开按根数分拨给每一个演员。
因为平时喜欢涂鸦，于是每年的正月里，我还多了一项使命，客串”编剧”，上门索词者络绎不绝，推也推不掉。村里年年闹红火，年年都是那些调调，但唱词要出新。我从小在农村长大，对村民的”痒痒肉”把的很准。他们喜欢听啥，对哪些东西感兴趣，我大体上拿捏个八九不离十。你想来点阳春白雪，没人会买你的帐，必须贴近村民的生活，歌颂或鞭挞他们身边的人和事，越土越好，再用点俚语。这也是我最忙碌最闹心的时候，编不好词，影响我的声誉，但要出彩，不知道要损失自己多少个脑细胞。还可以凭此捕获多少少女之心啊！那会没有”版权”意识，编好了词，自己也不留底，直接给人家拿去用就是了。到底编了多少段子，几十年过去，基本不记得了。依稀记得编过一个养猪的小歌剧，以猪的口吻活灵活现，效果出奇的好。还有一个是歌颂村民岳路邦科学种苹果的小花戏唱词。之所以记住这件事，是因为多年后我回乡探亲，路邦大爷还津津有味地当面给我学唱这段词。
参军服役后，以至转业回地方，我始终对有文艺天赋的人羡慕有加。尤其是单位举办文艺晚会性质的大联欢，各路”英豪“惊艳亮相，我就自惭形秽，自愧弗如，恨自己才艺不精，不能上台去狠狠地露它一手，也收获一把自己多才多艺的掌声。我所赖以欣慰的是，尽管我没有多少文艺细胞，但在我的少年时代，毕竟我尝试过，我的”艺术生命”有过昙花一现，我也曾是别人眼中的一名”文艺男”！不是有句话吗，”不求朝朝暮暮，只求曾经拥有”，有这句话垫底，也就足够。此生无憾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