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灯光下，戴着老花镜的父亲用松香细细来回涂抹琴弓的马尾毛，那般专注与小心翼翼。父亲手中的这把小提琴已陪伴他多年，是他的心肝宝贝。闻着松香清新的气息，老父亲褶皱的笑容似乎如他的鹤发般发着光。
父亲在音乐方面一直有着超人的天赋，不但把小提琴与二胡演绎得出神入化，而且还吹得一口好洞箫、横笛与口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没有师从过任何的名家，更没有参加过培训班，完全是靠悟性自学，甚至他还会自己造乐器。他早期使用的二胡、笛子都是出自他手。难怪有作家说，有音乐才华的人，都是被天使吻过灵魂的孩子。
他对音乐的爱好与启蒙，是从小受了堂大伯的影响，那时候大伯有一把很破的秦琴丢弃了，父亲于是偷偷地捡回来，趁着放学回家烧火做饭的间隙，如饥似渴地摸索着学弹，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上大学后，一次偶然的机会，父亲得以免费旁听中央芭蕾舞剧团的音乐会。当那一根根弦发出的动人美妙的声音响遍整个音乐厅，父亲忍不住陶醉其中。那声音犹如一阵轻柔的微风，不仅飘过父亲的耳边，让他如痴如醉，更仿佛久旱逢甘霖，父亲的心开始泛起涟漪，更坚定了对音乐的向往。
然而，父亲家境贫寒，买不起乐器，恰巧他同舍的一位同学也会拉小提琴，于是父亲便趁同学周末回家，借他的小提琴过一把瘾。他在音乐会上听到的歌曲的整个旋律，似乎都已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像《梁祝》《白毛女》《红色娘子军》……感觉父亲就是为了音乐而生的，不用任何的预习和演练，一个个或缠绵哀怨或苦大仇深或激情澎湃的故事便在他的演绎下，忽而深情忽而悲伤忽而欢快地流淌着，那些灵动的音符跟随着父亲的指尖在琴弦上跳跃着，仿佛跳着唯美的指上芭蕾。
拉到忘情处，父亲完全沉浸在曲子的情感起伏中，以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忘记了生活的贫苦及身体的病痛。他的调子时而高亢激昂，像涨潮时的海水拍打着海岸；时而委婉低沉，像年老的慈母呼唤着久别的孩子；时而清脆薄亮，像徐徐的清风拂过翠绿的竹林……
大学毕业后，父亲回老家当了一名教师，虽然有了工作，但收入仍很微薄，实在买不起他心爱的小提琴。然而并没有因此，父亲就减轻了对音乐的热情。当时他得知他的高中班主任有一把废弃的小提琴，零件已经全部脱落损坏，于是他去把这烂琴要了回来，用“天那水”（一种化学剂）把损坏的部分全部粘好，一把烂琴居然让父亲“妙手回春”了。
父亲说，⼀把精良的乐器，⽆需演奏，只是静静地躺在你⾯前，它散发出来的优雅⽓质便是⽆法⽤语⾔来形容的。那些如同空⾕般的美妙⾳⾊⼜怎能不让⼈为之动容？也许只有为音乐而生的人，才会有如此感慨吧。
退休后，父亲常常去小区花园拉小提琴或者二胡，不一会儿，父亲悠扬的琴声便会吸引一大群粉丝的围观和赞叹。特别是小区的老人，更是对父亲万分崇拜。宁静夜晚，皓月当空，平静的湖面中映着一轮金色的圆盘。微风袭来，树影婆娑，地下树影有节奏感地微微颤动。湖边的小亭里氤氲着父亲荡气回肠的琴声，仿佛湖面也随着旋律漾开了碧波，如同父亲和他的粉丝们陶醉的笑脸。
父亲说音乐给他带去了无尽的欢乐，还有美好的畅想和心灵的⾃由；因为有了音乐，那些贫瘠艰难、动荡困苦的岁月才变得如此诗意盎然，生气蓬勃。音乐的陶冶，让他变得更加坚强豁达，即便生活有再多的苦痛，只要还有音乐，便没有什么能折断他向往幸福的翅膀！可能也是命运的曲折，让父亲的演奏融入了更浓厚的情感——对故乡、对亲人及对生命的热爱。
（作者系广东省茂名市作协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