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慢吞吞的就要迟到了,快点,跑快点!"

我背着吉他,抱着效果器,边跑边不断的回头催促跟在身后的赵启勋和彭伟。

昨晚吃完饭后,曹洪彬回了学校,我和赵启勋,彭伟三人在出租屋内聊到凌晨一点多才睡,早上起来时已经是九点过十分,匆匆忙忙梳洗完毕,连早饭来不及吃就出了门。

幸亏出租屋离学校不远,三人一顿狂奔,不到三分钟就到了校门口。

我没有立即进校门,而是气喘吁吁的奔向旁边的流动报刊摊点,赵启勋跳起来吼道:“屎豪,你他妈的催我们就像要命似的,都什么时候了,你他妈的去报刊点干嘛?急着看讣告啊!”

我的名字叫郑广豪,屎豪是我的外号,因为我最喜欢的吉他大师是史蒂夫·范,乐队兄弟都叫我史蒂夫.豪,简称史豪,慢慢的不知怎么就变成屎豪了。

我没有理会他,在报刊点买了本当年国内介绍摇滚乐最专业和最全面的杂志 --《通俗歌曲》。1999年正是这本杂志转型为摇滚专业纸媒的元年。我记得全面改版的第一期,封面的正中间用醒目的字体印上了北京新声四个字。

“户口本,我看你这张嘴总有天会生蛆。老子上次就是因为买得不及时错过了一期,今次就算是节目被废了也不能错过!”

我晃着手中的杂志,躲过赵启勋嘻嘻哈哈的伸手抢夺,领头跑进了校门。

学校大礼堂的门口,乐队主唱兼节奏吉他手曹洪彬正向着校门这边引颈张望,见到我们逐渐跑近,几乎是跳着脚骂道:“妈的,晚上都打鬼去了,这个时候才来!”。

我们顾不上喘口气,马不停蹄的走进了大礼堂。

礼堂里大部分区域都处在黑暗中,只有舞台以及最前排的位置被灯光照得雪亮。

音响里播放着《十送红军》的革命曲子,台上十来位婀娜多姿的女生随着音乐做出各种优美的舞姿。台下前两排位置坐了不少人,由于离得太远,一时半会还看不清有哪些人。

柳岚看到我们走进大礼堂,跳起来向我们挥手,她是学生会文艺部的成员,同时也是赵启勋的女友。

我们赶紧顺着她的招呼,偷偷摸摸溜进了候场演员坐的位置里。

她弓着腰,悄无声息的走近我们。

“怎么现在才来?”

赵启勋嘿然道:“起晚了.....”

柳岚气得翻了个白眼,用手指狠狠点了点他。

赵启勋一个劲的赔笑,再无平常跟我们在一起时那油腔滑调的模样。

台上的节目表演完了,台下观看的那些人开始点评,我们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虽然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黄老邪’。

他坐在那些人的正中间,头部不是平视,而是微微向上抬起,别人的上半身或多或少有些晃动,唯独他挺直如山,即使没有说话,也让我觉得格外有压迫感。

当别人都发表完意见后,‘黄老邪’才有条不紊的做出总结。

“嗯,赞扬的话我就不说了,大家都已经说了,但是......"

'黄老邪'故意拖了下,没有立即说出他的意见,左右打量了眼他身边参与评判的老师和文艺部的学生,陡然提高音调说道:“今天我们坐在这里不是和稀泥,是为了向全校师生献上一场高水平的演出而把关,你们个个节目都说好,那坐在这里干嘛?还不如去庙门口占卜算卦!”

有学生忍不住发出窃笑,不过很快就在‘黄老邪’的扫视下噤声。

“这样的节目能上吗?舞蹈动作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战士的硬朗和刚强,你们再看看他们的服装,五颜六色,哪里像在送红军?是在送男朋友吧!”

这回再没人敢窃笑了,因为‘黄老邪’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对着台上的演员们用力一划,语气格外严厉。

听‘黄老邪’说到服装的问题,我们兄弟几个就不约而同的打量了彼此的穿着,眼中流露出紧张和担忧。

"节目不合格,抓紧时间下一个!"

‘黄老邪’不留任何情面的宣布了结果,演员们愁眉苦脸的走下舞台,有人还掩面抽泣起来。

赵启勋轻轻撞了下我的肩膀,向我露出个紧张害怕的神色。其实我心里也像被绳子勒住了似的,收得很紧,但为了稳住军心,我还是咬紧牙关,用力的点着下巴给他鼓气。

“有请第九号节目,朗诵《校园里的青春》上台表演,请第十号节目Mr.M乐队做好准备。”

Mr.M就是我们乐队的名字,来源于大家都喜欢金属乐。金属的英文是Metal, 然后大家最喜欢的乐队是Metallica,另外贝斯赵启勋对Mr.Big乐队情有独钟,在他的建议下,就取了这个名字。介绍起来我们一般自称金属先生,也可理解成先生们,简单好记。

知道就要快上场了,哥们四个的紧张情绪达到了顶点,坐在位置上互相瞅着,谁也不敢第一个起身,还是在柳岚的催促下我们才磨磨蹭蹭的挪到舞台边上的候场区。

这个位置可以清楚的观察到‘黄老邪’正面,尽管平时在学校里遇到过很多次,也打过很多次招呼,看惯了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可此时此刻,他倨坐在舞台耀目灯光的边缘,整个人裹在阴暗各半的光线里,格外的威严和压迫。

终于轮到我们上场,报幕员报完幕后,评委们的目光就齐刷刷的转向我们这边。也不知是心虚还是过度紧张,皮肤的感觉瞬间千百倍的加强,在众多落在身上的目光中,竟可以清晰的分辨出哪个是‘黄老邪’的目光,那感觉和被人用枪压着上刑场没什么区别。

无比耀眼和向往舞台离我们只有十多步的距离,这距离此刻我们眼中却成了令人裹足的畏途,比刀山火海还难走。

这样下去别说表演了,估计往台上一站就会被‘黄老邪’轰下台。

我深呼吸一口,低声对乐队兄弟们说道:“记着我的家乡话,要死卵朝天,不死变神仙!”

“对,怕个卵!”

赵启勋咬着腮帮子,鼓起底气道:“大不了就是选不上,难不成‘黄老邪’还要了我们的卵啊,回头继续威风做男人!”

赵启勋的痞话立即在大伙的心里引起一阵笑声,我能感到整个乐队都轻松不少。

走到舞台中央,我偷瞄了‘黄老邪’一眼,只见他眉心处挤成了个大疙瘩,受到压迫的三角眼虽然变小了,但其中射出的光芒却更加锐利。

曹洪彬抓过话筒,不敢正眼瞧正对着我们的‘黄老邪’,他的眼睛越过前排的评委们,望着空无一人的后排,结结巴巴的介绍起来。

“大...大家好,我们是Mr.M......”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吞了口唾沫,抓着话筒的右手由于太过用力,竟有点颤抖。

我们焦急的看着他,恨不能抢过话筒帮他说,无奈舞台上就提供了一个话筒,使得我们只能干瞪眼。好在曹洪彬迅速调整了状态,后面的说话就流畅多了。

“我是主唱兼节奏吉他曹洪彬,左手边的这位是主音吉他郑广豪,右手边的是贝斯手赵启勋,躲在后面埋头苦干的是鼓手彭伟,我们表演的歌曲是.....”

“等会,刚才报节目时说你们是哪个班的?”‘黄老邪’打断曹洪彬,镜片下的小三角眼射出不友善的光。

我们吓了大跳,弄不懂‘黄老邪’突然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本来就挺紧张,这下更不知所措了。

曹洪彬口齿不清的把我们的班级告知‘黄老邪’,他听完回头质问学生会文艺宣传部的部长:“班级选送节目的时候不审查的吗,你瞧他们的样子,头发比女生还长,手上套着比手铐还粗的铁链子,再看他们的穿着,不是印的妖魔鬼怪,就是Fuck,Go to hell之类,是组帮派还是宣扬邪教!?”

‘黄老邪’所谓的比手铐还粗的链子完全是胡说八道式的夸张,这玩意叫链戒,我买的是带骷髅头的摇滚风格,戴手上用作演出装饰。

训完文艺宣传部长后,‘黄老邪’似乎觉得还不过瘾,又站起身,踱到台边,指着赵启勋的裤子道:“你看这像什么话?一个大男生穿的裤子比女生紧身裤勒得还紧!还有...”他又指着我们全体道:“你们在右大腿上扎个白毛巾是什么意思?去澡堂洗澡啊,这里是严肃的舞台表演。”

他的话引起了阵阵笑声,我们站在舞台上懊恼不已。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凸显个性而精心设计,没想到引来一顿狠批嘲讽。

“学校对学生的穿着打扮还是有规定的,不要尽想着出风头,把节目扎扎实实表演好才是最好的风头,明白吗?”‘黄老邪’盯着我们问道。

还能说什么呢,我们只能唯唯诺诺的点头,心里却早就骂开了娘。

“那先开始吧,我提前打个招呼,如果你们的节目被选上了,这身行头必须改!不改的话,我宁愿临时修改节目单,也绝不会允许你们上台!”

为加重说话的压迫感,‘黄老邪’回到座位,双手重重的拍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

我们深呼吸几口气平复情绪,开始了今天的表演。

我们选的歌是Metallica的《Fade To Black》,它的主题是关于死亡,歌词类似遗书,应该来说,很不适合节庆气氛。但年轻就是这样,何况还是摇滚青年,我不要你的态度,我要的是我喜欢。

歌曲前面旋律还算悦耳,台下的评审们在饶有兴致的欣赏。但唱完第一段,节奏变得重起来,这些耳朵已经被’福尔马林’清洗得干干净净,泡得软绵绵的人,开始皱着眉头了。

等到唱完最后一句歌词”death greets me warm, now i will just say good-bye”,歌曲进入长达三分多钟的尾奏,强烈的节奏,大量快速的Solo,密集的鼓点,让评审们坐立不安,有几个女生还捂着耳朵露出害怕的神色。

台上则是另一幅光景,随着音乐的进行,对‘黄老邪’的畏惧已经完全抛在了我微踮左脚,在进行快速Solo的同时,随着节奏用力点头;赵启勋张开两腿成弓形,埋头小幅度的快速摆动,这是他的标志性动作。

随着曹洪彬敲出最后一个强力和弦,歌曲被我们酣畅淋漓的表演完了。台下似乎还没缓过神,等音响中的余响彻底消失,才小心翼翼的问了声:“完了?”

“完了!”曹洪彬用力回答。

“大家说说各自的意见吧。“‘黄老邪’环顾评委席上的人说道。

其中一个女生最先开口:“我觉得不好听!”

“嗯...”‘黄老邪’在他的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节奏嘛倒还蛮适合庆祝气氛,就是太吵了些。”某校领导评价。

我们差点笑出声,一首关于死亡,关于自杀的歌曲,硬是被他评成了节日歌曲。不过也难怪,曹洪彬属于家乡话英文,别说台下的观众,就算是我们平常排练,要是不对着歌词,也听不懂他在唱什么。

“其实前面还蛮好听的,要是整首歌都是前面的调子就好了。”有女生说道。

‘黄老邪’都认真的记了下来,最后再问了遍还有没有其他意见,见没人答话了,他便收好本子,背脊贴着椅子的靠背,两手臂交叉叠放在翘起的二郎腿上,抬起下巴两眼炯炯的看着台上的我们,不知在酝酿着什么主意。

“你们乐队组了多久了?”他问道。

曹洪彬答道:“差不多三年吧,大一的时候组的。”

“三年不短了啊。”‘黄老邪’抚着下巴道:“平时很少练习吧,我听得出来,你们对乐器的掌握还不是很熟吧,感觉弹出来的东西是噪音,是不是弦没调准?”

曹洪彬露出个欲言又止的苦脸,我和赵启勋交换个眼神,同时涌起恨不得用吉他砸向‘黄老邪’脑袋的想法。

据闻‘黄老邪’早年拉过点二胡,可能自认为就对音乐很了解吧,其实屁都不懂,端着学校领导的架子在这里装腔作势。

先不说其他人,就我来说,是从初三那年开始接触吉他,到如今也差不多六年了。

要说我吉他水平不高我认,可要说臭到连弦都没调准,那肯定是对方耳屎太多影响了听力。

“首先,你们的穿着打扮不像学生应有的风貌,前面已经说过了,这里就不再提;其次,你们的表演完全让人不知所云,懂行的知道你们是被音乐感染了,不懂行的还以为这里有问题。”‘黄老邪’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前面两点都是说的外在,最重要的还是作品本身。我不知道你们平常听些什么,但我很怀疑你们的欣赏水平。还是要多听听真正好的作品啊,这样才能提高自身素质。”

‘黄老邪’做足了派头,像个专业人士般的评头论足。其实他哪里懂什么鬼音乐,对现代乐更是一窍不通,可能他把不和谐音程听成了弦没调准吧。

更可笑的是,评委里全是像他这种滥竽充数的家伙,纷纷附和他的说法。

我们终于按奈不住了,懒得再听他们的评头论足,闷声收拾好设备,招呼也不打直接就走下了舞台。

“怎么回事!?年轻人目空一切,连起码的规矩也不遵守了?把坐在这里的评委都当做空气是吧!”

‘黄老邪’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双眼镜后的三角眼酝酿着不友善目光似乎要破镜而出。

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返身上台走到话筒跟前,指着台下众评委,一字一顿的道:“今天真是脑袋被门板夹坏了,跑到听一帮门外汉说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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