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田光子（Mitsuko Uchida）在今天的世界乐坛上已是可与阿格里奇并驾齐驱的最棒的女钢琴家之一。从两个人的演奏风格来说,阿格里奇以其奔放豁达、大刀阔斧的作风叱咤风云,倾泻腾飞,超过了无数男性的钢琴家而征服了听众。内田光子则以其深入细腻,如痴如醉地弹奏,加上了自己的全部热情和心血、感染和倾倒了听众。
内田光子作为一名日裔的钢琴家,有很高的音乐才能, 13岁开始在维也纳学习钢琴,深得欧洲古典至现代音乐的精髓。作为录制了全套莫扎特《钢琴奏鸣曲》和全套莫扎特《钢琴协奏曲》的钢琴家是为数不多的,而由著名的唱片公司录制发行又博得众口称赞的更是非常突出。她演奏的莫扎特《钢琴奏鸣曲》是获得企鹅三星带花的名片,足以作为广大钢琴师生学习与参考的范本。
内田光子演奏莫扎特《第20号钢琴协奏曲》K.466
内田光子演奏莫扎特的钢琴协奏曲也是曲曲精彩,打开《企鹅激光唱片指南》就可看到每出一张都是被评奖的佳作。当然如能看到影像就肯定比单听CD唱片会有更深的印象。在1991年电视台连续演播的《莫扎特之旅》中,有许多位钢琴家分别演奏了莫扎特的很多首钢琴协奏曲,其中令人最赞赏的就是内田光子演奏的莫扎特《降E大调第九钢琴协奏曲》（K271）。她弹奏的那种全神贯注的生动与活力,让人极其难忘,加上在几十集《莫扎特之旅》的片头中,都是用内田光子演奏该协奏曲第三乐章的片断,灵活有力的指法飞速跑动加上键盘里击键机的快速有序翻滚,堪称一绝。
内田光子演奏舒伯特的《奏鸣曲》和《即兴曲》是非常精彩细致的,多年以前,我曾撰文介绍过。她演奏的德彪西《练习曲》集,带上讲解的视盘,非常有说服力。她还有贝多芬、舒曼、贝尔格、勋伯格等作曲家的演奏唱片。她的演奏是极其保证质量的,她把质量视为生命。内田光子实况演奏的两首莫扎特协奏曲2006年由DG公司出版发行的DVD视盘,《莫扎特钢琴协奏曲13和20》（唱片号00440 073 4129）,这是内田光子2001年在萨尔茨堡的一场自己指挥,自己弹奏音乐会的实况录像,效果非常精彩,可说是感人至深。以我本人来说,没有听到过更投入的莫扎特演奏了(也许是自己比较闭塞)。
这场音乐会选择的两首协奏曲很有意思,在音乐上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
在前一首C大调的明快愉悦之后, d小调的沧桑感与真诚坦诉完全让人感到人生的坎坷,似是换了人间。因此这两首协奏曲的搭配,使得这场音乐会十分有演出效果。
内田光子自己指挥乐队是这盘录像十分吸引人的看点。她用了全部热情来指挥乐队,从第一个音开始———更准确地说是在乐队即将开始之前就已凝神屏息地投入了音乐之中,她用脸部表情和形体动作预先启示乐队进入她所要求的意境与氛围之中,这是十分有意思的一幕,自己指挥的速度、情绪和变化,从乐队到独奏完全是一统天下,非常协调、默契,全曲浑然一体、严丝合缝,完整得真是难以挑出什么瑕疵,堪称完美。
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内田光子/小泽征尔/斋藤管弦乐团）
在钢琴独奏中,内田光子丝毫没有被指挥时大幅度形体动作立即转为琴键上十指飞舞产生什么影响,演奏得那么自如、精确,在指挥与弹琴的时起时坐的交替中,没有一丝失误,没有一丝不均匀和不准确。每一个声音、每一个最精细的表情,都是毫厘不差、无可挑剔,让人感到十分到位,极具说服力。具体来说,在《C大调钢琴协奏曲》的第一乐章中,内田光子的演奏充满了活力与生命力,表现出无比的欢快与晴朗;第二乐章犹如肖邦夜曲般宁静诗意的情景中,让人感受到从莫扎特到肖邦在音乐内在精神上的联系与发展;第三乐章演奏得欢快和灵秀,充分运用了节奏的伸缩与张力,在大小调的变换中,情绪与色彩的变幻,给人以充分的说服力。因为内田光子弹得太可爱、太动听了,不时使人发出疑问———这么好听的一首协奏曲,怎么弹奏它的人不是最多呢?（莫扎特）写得太好了呀!
一改上一曲的清纯,第二首《d小调钢琴协奏曲》乐队中低音区的切分音背景与低音旋律出现,内田光子营造的阴沉与不安、令我没有预料到的黯淡,简直是阴云密布,白天几乎成了夜晚,与前一首曲子反差之大、给听众以悬念与期待,音乐会走向何方?此时的神秘,正是音乐处理得非常成功和出彩之处。随着乐队的发展越来越振奋人心,钢琴独奏的进入诚挚动人,真情“毕露”,每一细微处都能打动人,每一个节骨眼都有说服力,表情之细致到位似乎已挖掘出了乐曲的全部可能性。第二乐章由优美平静开始到中部的倾泻奔流、之后又重归平静、一气呵成、扣人心弦。第三乐章的坚忍不拔与青春活力,充沛而集中的情感与意志,具有极大的心理震撼力。
听完演奏最大的感受就是:弹得太好了!莫扎特怎么写得这么好啊!我想,演奏到给人这样的感受,不就是最大的成功吗!
内田光子与听众
内田光子的演出状态是最高度集中的,也是一丝不苟的,像她这样自始至终地付出热情,由始至终地发自肺腑,如此的全神“专注”,是相当罕见的。她在每一个音符、每一句乐句上都注入了心血和感受,又把这种理解和演绎化为莫扎特音乐本身所具有的内涵。她的演奏完全主导着听众、吸引着听众、牵动着听众跟着音乐的脉络与脉动往前走。因为她要指挥乐队,她是背对听众演奏钢琴的,因此在录像中可清楚地看到观众的状态和反———观众席中一片安静、听众都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人人都被音乐吸引和打动的样子,人人都专注地要听下去,要跟着音乐与发展而向前,没有一个人在动,没有一个人在斜视或东张西望,音乐会自始至终,始终保持如此状态、让人十分感叹。我想,这不仅仅是因为萨尔茨堡听众们听音乐会中的礼貌能全部说明的,当然,这也是一个重要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显示出他们的素养与音乐修养,更进一步说明了他们对音乐的理解和对音乐的热爱;他们真正被音乐感动了,因为演奏者与他们进入了交流与互动,使他们对演奏产生的内心共鸣已达到了心悦诚服。的确内田光子的指挥和演奏震撼了每一个人,因此听众是被征服了。在曲终之后的场面,令人感动和激动。当内田光子终于从《d小调协奏曲》最后一个音中慢慢“醒”过来之后,从严峻的情绪转为对乐队的赞赏肯定与致谢,再转身向听众诚挚地鞠躬时,听众席中爆发出极为热烈的掌声与叫好声。内田光子笑容可掬地迈着轻盈的步子一次次向听众谢幕,深深的鞠躬、脑袋低至膝盖、头发全部下垂至小腿部位、几乎达到一百八十度,长时间地、诚心诚意地。而听众完全为了艺术家的成功而鼓掌、互相的感谢和祝贺,并不为了再来一曲(因为到最后也没有反场演奏独奏曲)。谢幕了多次、直到乐队全体起位,等于宣布演出谢幕的终止,这一幕场景是十分感人的!基于传统与发挥个性我感到内田光子的成功正在于她在继承了传统的基础上又发挥了自己的个性。在这场音乐会的实况中,显示出这场音乐会的高水平是具有相当历史意义的,我觉得比她过去“三星带花”的名盘,在音乐的演绎上又深入了,也更加完美了。
一直以来,总觉得作为一位日本钢琴家,莫扎特弹得这么好、舒伯特弹得这么好是令人称道的,从弹琴中看听出她非常勤奋、非常刻苦、非常钻研、非常思考。她把表情体察得那么细致,她弹奏的声音变化那么多,触键那么讲究与多变,技巧那么无懈可击,一切都相当完美了,但有时总会感觉某些细微处会暴露出些许音乐上的“楞”,或是说音乐上还略有“化”得不够完全彻底之处,当然这也是硬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因为许多欧美钢琴家的演奏中可挑之处也许会多得多,但古典音乐是他们的传统,我们也许不会太从“味道”上去挑,因为这终归是人家的东西嘛!
为了再对比内田光子的演奏,我又重新把过去听过并喜欢的一些莫扎特演奏名家的演奏再找出来听一下。哈斯基尔一直是我很喜欢的,再听感到她的演奏诗意简洁;古尔达也很棒,确实弹得明快而有个性;布伦德尔是名家,演奏流畅动人,似更具吸引力。与他们演奏比较,我感到内田光子的演奏是有突破的,她的演奏有戏剧性、表情更鲜明、赋予音乐更多的内涵与变化、看得出她希望在莫扎特音乐的挖掘上发现出更多的东西。那么,衡量是非的标准就在于她所挖掘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合理的?是否有说服力的?是可以被认为是符合莫扎特原意的还是演奏者“自作多情”而夸张了作者原意的?
经过反复比较,我以为内田光子的演奏是对莫扎特作品更深入的一种演绎,在表情的充分揭示上,在力度变化的鲜明上,在速度节奏的伸缩与变化上,真正经过深入琢磨、体会与感觉,通过自己内心的消化,做到滴不漏、炉火纯青。这种说服力和新鲜感,使她站到了世界上最顶尖的钢琴家之列,成为最成功和被人们推崇的“莫扎特演奏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因为,她把莫扎特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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