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年轻时候应该是个帅哥,可惜那时候帅哥没现在这么值钱。他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初中毕业生——在当时的农村,可以算得上高学历了。是爬树的高手,经济匮乏的年代,我爸靠爬树摘栎树果——一种当时可用来酿酒的原料——还掙了一些钱来补贴家用;我爸还是一个游泳的高手,一个猛子扎下去能好长时间才需要到水面换气。在小时候,我们家开的荤多数都是他从河底摸来的螺蛳和河蚌——只是不知为什么,很少有鱼;我爸还是一个摆弄乐器的高手——当时农村能见到的所有乐器,他都拿得起放得下,可算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我爸还喜欢看书,曾经也是一个写作高手,在杂志上发表过诗歌,还写过长篇小说(未发表),还写过剧本,上台演过戏。

我想,如果我爸生活在现在的校园里,他肯定是个受异性瞩目的明星。而且他的文化成绩也不错,中考时考的是全班第六。我想,他的老师也应该是挺喜欢他的吧!

过去几个月,我对我的过往人生经过了痛苦的思考,对我的原生家庭,特别是对我爸,颇多埋怨。但仔细想想,我还是有一些方面是获益于他的。

比如我从小就喜欢看书,尽管作文平平,但我的阅读理解从没有吃过亏;比如我虽然不识谱——包括简谱和五线谱,也不会吹拉弹唱,但我的乐感很好,在过去几个月难熬的漫漫长夜,音乐让我宁静,伴我入眠,这应该感谢我爸从小对我的熏陶;我最应该感谢我爸的是,他给了我一副好皮囊,也因此吸引了一些异性的目光——要是连这一点都没有,真不知我该如何自处!

但人生实苦,我父亲的前半生也活成了一出悲剧,这难道是我们爷俩的宿命?

我们家生活的地方,一直到清朝中叶,都是一片未开发的海边滩涂。大概一直到张謇的时代,这边才逐渐有了人气。我家的先祖,据说来自于扬州。我的高祖来到这里,可谓筚路蓝缕,开发了一大片荒地,后来娶妻生子,为三个儿子,留下了三处大宅。家里还拥有家族独立的私人墓地。那是我们杜家的高光时刻。

但大时代来了,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我祖父没有像他的其它兄弟那样投身革命,而是继续勤苦务农。但时代的一粒灰,还是掉在了我们家的头上。从高祖、曾祖到祖父几代人胼手胝足、栉风沐雨积累的财富成了我父亲理想破灭的祸根!

那就是“成份”(一直到我上初中,我们填表时都要填家庭成份,这一点,年轻的知友可能闻所未闻),我家被划定为“地富反坏右”中的“富农”,父亲的高中入学资格自然被取消,家里的所谓“浮财”也被村人理直气壮地搬走挪尽——包括自家背后的竹园都被“勒令”“不得私自砍伐”!更令人倍感羞辱的是,每次被“批斗”的时候,都要站在从自家背去的桌上!

祸不单行的是,十八岁那年,父亲又生了一场大病——败血症。从此之后,身体就不再长高了!

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父亲从小受尽了溺爱,“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一意做书生。从“书生”到农夫,农活家务样样外行。村人更是视为另类,各种嘲笑,各种羞辱。

在这样的日子里,逃避自然成了最好的解决方案。音乐可以解忧,一有空,父亲就沉浸在他二胡的世界里(往后的岁月,甚至是大年初一,父亲最喜欢拉的曲目是《二泉映月》,忧伤的乐音常让新年的快乐气氛一扫而空);到人家去做客,父亲也是常捧一本书,独自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

在那时候,父亲在外部世界,得不到理解,得不到尊重。然后,他遇到了我妈,两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一个愁娶,一个愁嫁。于是,我的原生家庭诞生了!

婚后几十年,我的父亲母亲为了这个家,为了我,都努力过,奋斗过。但他们的人生底色却一直未改——自卑、懦弱、敏感,但又有几分要强。这也是过去几十年我的人生底色。

但世界不会永远这样,人生也不该永远这样!高自尊的余生,我来了!

点赞(0)
立即
投稿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