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五月初,中原地区开始割麦子。

这段时间再往前一小段,布谷鸟开始叫唤。

这个时期声音是清脆有力的“布谷!布谷!”

假若要学会这个发音,必须在第一个音节用力,即是这样叫:布!谷……布!谷……

我老公在乡下长大,对此音熟悉不过,我们走在田坝上,听闻布谷鸟叫,他便雄起嗓子,奋力回叫,“布”声一出,如雷贯耳,我毫无准备,差点摔沟里去,气得转身一巴掌拍到他身上。他还精神细听,示意说:“听,那货在回答我。”

布谷鸟的叫声极穿透,无论广袤田野,或是山川野林,再者夜深人静,唯有一声一声的“布谷”无时不刻从暗处传来,并逐渐波及而过,叩击崖壁山岩,抚荡麦草花叶,穿过门楣窗棂,旋如人心,究探魂灵。

古人多情,听闻怪叫,心中不忍,说其是:尽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实则这种鸟就是嘴巴贱而已。

农人心善,也说这是时令传统,布谷鸟叫,教农化人,割麦插禾。言下是说,当快快种秧苗,六月才有秧可插。

但我以为,但凡生物,都有私心,人与人尚且勾心斗角,同类之间,还相互残杀,更莫说为另类牵肠挂肚、昼夜不眠。布谷鸟之叫,自然是为己所用。这么一想,布谷鸟的谜团就全部解开。

正是春天徐徐临到之际,天地萌动,春心厚积。现代人感觉不明显,因为大多脱贫致富,暖饱思淫欲,对春天一无所知。

布谷鸟却深知春天是寻觅伴偶的好时光,切切不能辜负,于是毕一生所盼,终日高歌:不孤!不孤!

音色清脆撩人者,迅速捕获芳心,共建爱巢——不对,迅速啪啪,一解生理不适。一夜事了,前情往事一笔勾销,一别两欢,此后各自不孤。

不幸有失足雌布谷怀上浪子后代,却也心狠手辣,杀戮别家卵,混入自家崽。小布谷被双亲遗弃,自娘胎起便懂自力更生,往往先别蛋而出,成为养母长子,欺上瞒下,厚颜无耻,作恶多端,却能侥幸成人,勇闯江湖。

鲁迅曾在《子规》中写道:林中若有一双杜,必有他鸟尸骨寒。憎恶不言,哀怒已表。简扼明了地表达了对旧中国时期底层百姓任人摆布欺凌却从不声张软弱无能的痛心疾首。(其实这是我编的)

春雷经处,万脉齐搏,割麦机一并由南自北,像野蜂在漫长的路上,独自狂欢。

所到之处,恰麦黄穗垂,不早不晚。恰农人立梗眺望,不偏不倚。

烈烈午后,脱麦装袋,院墙高处,乃来年口粮。人生行乐,富贵何时?斗酒自劳,躺平拉直。

此时已近立夏,尚有布谷鸟一整春没有找到伴侣,或是想当初不该,若有些家业,也可见儿孙满堂。唏嘘此生枉费,韶华辜负,“不孤”半生,孑然一身。

于是,这段时期,布谷鸟的叫声终究成为:我!好!孤!独!

我!好!孤!独!

我!好!孤!独!

若仔细追查,四声布谷往往于傍晚时分,独栖茂树之中,只闻起身,不见其影。人在树下学舌仿音,其回叫必然比先前更忧,犹如地安门前的归人,踌躇难前,后退无路。

这一时期过去,今年再无布谷,重头​相逢,还待明年。实际那布谷鸟并未远去,只是沧桑附体,变得缄默无言,​求也不吭声。

于是追问乡土妇孺,可曾想过,布谷鸟一开始叫的是“不孤”,末后才哀怨着“我好孤独”?千百年老土地之上,竟无一人察觉,倒夸我思维敏捷,想象丰富。

由此可知,凡夫俗子只听到“布卜布卜”,再不济是“不不不不”,唯世间无心人能听到:我好孤独。

(听录音可打开公号:一片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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