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朋友,戏曲大学一枝花,他唱旦角,弱柳扶风,风华绝代,代表了我们学校颜值的门面。

我唱二人转,演丑角,专业是民乐唢呐,俗称大喇叭,我国知名流氓乐器。

他扮上妆是贵妃是昭君是白娘子,我扮上妆是猪八戒是马文才是二大妈。

我和他的过去,总结起来,四句话:戏曲大学一枝花,如何落入我的爪,含羞带怯笑盈盈,满腹阴险与毒辣!

这事儿一开始,得从我考进戏曲大学说起。

我是家传的曲艺,我爸妈、我叔婶、我哥嫂都是唱二人转的。

我从小耳濡目染,会走路就会迈碎步,学说话第一声叫的不是爸妈,是哎呀呀~吊嗓儿的那种。

小时候别的孩子跳皮筋,我踩高跷。

别的孩子学钢琴小提琴,我学唢呐京大鼓。

我多才多艺,我自信开朗,但我也被全班同学排挤。

原因很简单,我家,是串白场、唱喜丧的。

没人愿意和一个给死人又唱又演的人家的小孩做朋友。

所以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玩伴,在学校里处处遭人白眼,我用过的东西,别人碰都不会碰,怕沾上死人味。

即便如此,我依旧骄傲!

家传的深厚功底摆那儿了,长大后,我毫不犹豫选择了曲艺这条漫漫长路。

牟足了劲,点灯熬油,悬梁刺股,才擦着最低分飘进了戏曲大学的门槛。

我确定被录取的那天,从来只接白活儿的我家人,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招展是人山人海。

吹的是孝子贤孙跪灵前,唱的爹娘慢走黄泉远。

我:……有点慎得慌。

但不管怎么说,我终于还是迈入了「曲艺」这条路。

与我不同的是,我男朋友曲钧棠,正儿八经梨园世家出身。

他父亲是北派京剧牛耳,母亲是南派昆曲大师,再往上数三五代都是这行里的大佬。

根正苗红,家学渊源,说的就是他。

当然我也不差!

谁还不是家传的本事呢!

我和他认识,是在入学后的文艺汇演上。

那天……

天很黑,路灯很亮。

我拎着乐器箱,急匆匆往礼堂赶。

入学时帮忙拎箱子的一位学长和我同专业,都是吹唢呐的。

原本这场文艺汇演是大二大三联袂献给大一新生,身为校民乐队的成员,学长要全程参与。

可就在刚刚,他一通电话,说自己和人掰手腕,骨折了。

……emmm,不得不说,学长骨折的角度太过新奇,我听都没听过!

本来校民乐队不缺替补,但很寸的是,那些吹唢呐的学长学姐,不是有事,就是请假,闹到最后居然无人可用。

学长在骨折的痛苦中想到了我。

我本来是没胆子答应的,但幸好只是 3 号辅音,给两位学长补个音,技术难度不高。

学长晓之以哀嚎,动之以奶茶,我心一软,就稀里糊涂答应了。

拎着我的唢呐箱,脚下虎虎生风,一溜小跑往礼堂去。

就在东湖望星路第一个路口的第三盏路灯下,我遇见了曲钧棠。

严格意义上说,我遇见的不是曲钧棠,是崔莺莺——《西厢记》里的白富美。

天太黑,路太长,我太急,事太巧。

我在主道上嗷嗷狂奔,崔莺莺从路口姗姗走来。

我一个刹不住车,连人带箱就朝人家撞过去了。

没发生怀中抱妹杀、没发生意外亲嘴杀、偶像剧都是骗人的!

浪漫的相遇只存在梦里,现实是……

我连人带箱外加大屁蹲儿。

肚子不疼,屁股蛋疼,洪世贤诚不欺我!

我摔得啪叽一声,对面那崔莺莺纹丝不动,只是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全妆,大扮,白衣水袖,珠翠环绕。

我震住了。

不是因为这一身秀拔的装扮,是因为那双微微上扬,点漆般的凤尾目。

路灯太过明亮,昏黄的灯光落在那双凤眸瞳底,荡起一片清冷涟漪。

艳波汹涌,烟视媚行。

对视的一个瞬间,我愣住了。

「绝色」两个大字加粗加黑,在我脑袋里反复横跳。

戏曲大学涵盖影视、话剧、舞台剧,学校里从来不缺盘靓条顺的小姐姐。

但是眼前这位,不止是漂亮,还有股说出来的气势。

我咽了咽口水,积极道歉:「对不起,我太着急了……你没事吧?」

崔莺莺摇摇头,转身要走。

我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边感慨学校里美女真多,一边弯腰捞箱子。

箱子提在手里的同时,地上多了一朵蓝绒花。

我捡起绒花看了看。

这绒花做得精致又好看,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学姐!」

我抬头喊了一声。

前面的崔莺莺停下脚步,没回头,就这么站着。

我左手拎着乐器箱,右手拿着绒花,跑到崔莺莺面前,朝她笑眯眯弯起眼睛:「这个是你掉的吧?」

问这话的时候,我往她鬓边看。

果然,一侧鬓边少了绒花。

崔莺莺没看绒花,看我,柳叶眉微皱了皱。

好一个美人蹙眉!

我心里一叹,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表情都棒棒。

我为自己谋求福利地多看了她几眼:「我在地上捡的,应该是刚才撞你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的。」

崔莺莺低眸,看了眼绒花。

我往前递了递:「给你。」

崔莺莺朝我伸出手,我注意到了她的手。

很大的手掌,手指又细又长,骨节不甚明显,指甲泛着浅粉,肤色白皙莹润。

好矜贵的一只手!

我下意识收了收自己的爪子。

我这双手,常年敲鼓打锣,粗糙又厚实,和人家这纤纤玉手一比。

应了那句话——撞手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我现在就尴尬得一批。

崔莺莺拿走绒花,又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侧身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心(色)潮(心)澎(大)湃(发),也不知道怎么地,莫名冲动,朝她喊了句:「学姐,你一会儿是不是要上台?」

崔莺莺转头,满眼冷淡。

樱桃小口微微一张。

她——他说:「你是不是瞎?」

……

很多年前,有一回,我家接了个活儿,去邻村一户人家做喜丧。

去之前,他们家说得清清楚楚,去世的是老母亲。

到了地儿,我爸吹唢呐,我哥敲大鼓,我叔打响锣,我妈唱二人转,我婶做主持,我嫂子哭丧。

哀乐一起。

扩音喇叭里传来我嫂子悲恸的哭喊。

「我地老妈妈呀!你怎么就走得这么早啊!留下你那儿女哭断肠!留下你那子孙心悲伤!你怎么就去了——」

唱得正入戏呢,从院子里杀出一个老太太,拿着拐杖就要上台和我家人拼命。

「我还没死呢!你们瞎哭个啥!那里头躺的是我老头!」

我爸我哥我叔。

我妈我嫂我婶。

一块震惊,一块石化。

而现在,我体会到了他们那时的心情——一家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整整齐齐。

「……学长,」我直勾勾看着他,结结巴巴,「你,你真好看。」

这是实话。

这张脸是女生,绝色!是男生,也绝色!

美人指代的从来都是人,不分性别。

绝色美人崔莺莺长得好看,眼神却不怎么和善,凉飕飕,冷冰冰。

听我夸他好看,那双黛墨描绘的眉蹙得更紧了。

我点头哈腰赔不是,恭送莺莺学长离开,扭头又火急火燎往礼堂跑。

离汇演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我紧急与民乐队磨合了几遍。

我是野路子……家传吹奏!

从小到大,学校但凡办个晚会,做个活动,我都是永远的 c 位。

但到了戏曲大学,面对真正学过民乐的学长们,我觉得亚历山大。

我危襟正坐,严肃认真地听学长一遍一遍讲谱,哪里该吹,哪里该停,上几拍,下几调。

一颗脑袋不停地点,好的好的,明白明白,知道知道,记住了记住了……

指导我的学长见我面皮绷得跟鼓面似的,扑哧一声笑了:「你别这么紧张,要是忘了在哪里补音,就看我眼色行事。」

「我也不想紧张,」我苦哈哈地说,「但是,给活人吹曲,我真是头一次。」

学长一挑眉:「你以前干嘛的?」

我抠了抠唢呐:「我家是吹白活儿的……」

「哦!」学长眼前一亮,「除了吹唢呐,你还会别的吗?二人转会吗?」

我立刻瞪大眼:「你也知道二人转?」

学长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要不我现在给你唱段『小拜年』?」

我十分惊讶万分意外,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同好。

一直以来二人转给人的感觉就是两个字——土俗,又土又俗。

但其实,二人转博大精深着呢!

我和学长,两颗游离在宇宙轨迹外的卫星,终于对接了!

「我叫付炀,民乐系唢呐专业,二大。」

「梁兔,」我弯弯笑眼,「民乐系唢呐专业,大一。」

作为少有的二人转爱好者,我和付炀学长一见如故。

趁着汇演开始前,我们两个就「二人转的可持续发展」以及「二人转艺术的传播价值」,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

一通交流(瞎比胡吹)完,我和学长的友情得到了升华。

老铁,家人,没毛病!

和付炀熟悉之后,我也没那么紧张了,但付炀却小声嘱咐我:「这台汇演,别的曲目,你错了就错了,但是第三个节目,《西厢记选段》,千万不能出错。」

西厢记!

我太阳穴一跳——不怕乌鸦叫,就怕事太巧。

付炀凑过来,悄声说:「演西厢记的旦角,是曲钧棠,他耳朵灵得要命,一个错音都不行。」

「曲钧棠……」我喃喃自语。

原来他叫曲钧棠。

我有点期待曲钧棠能唱出什么样的崔莺莺。

顺利熬过第一第二个节目,我松了口气,趁着报幕时间喝了几口水。

报幕结束后,乐队里人一对眼——搞起!

婉转清丽的嗓音在伴奏中响起,我手指一错,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台上仪态翩翩的曲钧棠。

在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半张侧脸。

但这半张侧脸就够了,很够了!

曲钧棠长得好看,有眼睛的都看得见,然而他说我眼瞎——其实也没说错。

他虽然全妆大扮,但那明显的身高以及清隽的身形,都足以证明他的性别,只是那时候,我被第一眼的惊艳所震慑,忽略掉了。

不过,虽然是男生,可他唱戏时却是完完全全的女子仪态。

步伐身姿,眉目传情,兰花屈指,温婉唱腔,活脱脱就是千金闺秀崔莺莺。

我不太懂京剧,但最起码的审美和欣赏还在线。

曲钧棠这段《西厢记》唱得绝了!

崔莺莺绝,曲钧棠更绝。

我沉寂在他眼角眉梢的风情中,被他指尖悠悠慢慢的云手勾走了意识。

直到付炀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连忙架起唢呐。

强制自己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我看着曲谱,暗地里换了两口,等鼓声乍起,我提着气息吹响了第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曲钧棠在转身时,瞥了一眼乐队方向。

他描绘精致的眼睛隔空与我对视一瞬。

清冷幽深的目光在舞台灯下,犹如夜空中的一束烟花,流光溢彩。

咚——

心跳声伴随鼓声,在一个刹那间,我神魂颠倒。

这场选段只唱了十分钟,我在紧张补音的同时,视线不由自主地追着他跑。

眼神就像脱缰的野马,收都收不住!

我确信我的眼珠还安安稳稳待在眼眶里,没像 QQ 糖一样,蹦蹦哒哒,弹弹跳跳地往他身上追。

锣鼓声骤地一结。

曲钧棠作望式收尾。

头微低,脸微偏,眼皮略略一抬,细碎的灯光穿透他的眼睫,在瞳底映出一片华彩。

明明是颀长的身形,却有着姣花照水的姿态,他的扮相唱腔,他的风华举止,轻而易举将性别模糊掉了。

鼓声锣声明明都停了,我却觉得心跳得更剧烈了。

曲钧棠与搭戏的演员走下台,我隔着肋骨,捂着有自己想法的心脏,抻着脖子目送曲钧棠离开。

「梁兔,」付炀朝我扬眉,「发挥的不错,全程没错音。」

我收回视线,对他一笑:「基操勿六。」

付炀对我的专业水平给与了肯定,夸我气足,夸我音正,夸我临场不乱,夸我稳如泰山……

我被他一通天花乱坠的夸奖,真诚道:「学长,戏过了。」

付炀感慨说,「咱们学校虽然是戏曲大学,但现在戏曲弱势,除了曲钧棠那种含着金汤勺出生,天赋又高,不愁将来的人,其余都难捱。唱戏救不了古典艺术,演电视剧才是永远滴神。远的不说,隔壁电影学院,你看看人家那知名度和前途,就算咱们学校的影视表演专业,那也是大热门!再不济,学话剧学舞台剧的,也比戏曲有出路,戏曲都这么难了,我们这些给戏曲配乐的就更别说了。」

付炀越说越感叹:「现在学乐器的这波人,谁不是优先选西洋乐,钢琴小提琴长笛……就算学中式乐器,也爱挑古筝琵琶二胡……你知道唢呐专业多少人吗?一共十五个,还包括咱俩。好苗子越来越少,像你这样有底子的就更少了。」

我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学长说的都是事实,现在这年代,戏曲和民乐注定曲高和寡——唢呐这种流氓大喇叭,就更不用说了。

「诶对了,」付炀忽然问,「你要不要考虑进校民乐队啊?」

我一愣:「我,行么?」

「有什么不行的,」付炀一拳头锤了锤自己的肩膀,满脸自信,「民乐队里我有人,一句话的事儿!」

我立刻眉开眼笑:「谢谢学长!」

如果能进民乐队,将来就有大把的机会给曲钧棠伴奏!

曲莺莺美貌杀我,求务必多杀几遍!

学长满口保证我进民乐队的事没问题。

可一般来说,flag 这种东西,谁立谁知道。

果不其然,文艺汇演后的第三天,学长电话打过来,支支吾吾说,进民乐队的事儿,凉了。

我当时正在食堂干饭,一听凉了,原本要送进嘴里的红烧肉,停在了半空中。

「……本来这事能成的,有人非得横插一杠,不让你进,我内部有人没错,可反对的那位更有话语权……」

「到底谁反对?」我急忙问。

「曲钧棠。」

诈闻噩耗,我食不下咽。

再闻噩耗,我无语凝噎。

干饭人失去了干饭魂,红烧肉它突然不香了!

「我也不知道他反对的原因,反正就是不同意……他可是咱们学校 TOP1,他不让你进,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不过话说回来了,梁兔,你怎么得罪他的?」

我叹了口气,难过道:「可能是因为……我眼瞎吧。」

「啊?」

我闭了闭眼,说:「也不算什么大事,他要是非得计较,那我再去找他道个歉。」

「也行,」付炀说,「曲钧棠看着是挺冷一人,但也不是不讲理的那一挂……今天是周四,正好,戏曲系上公共课,在八号楼 332 教室,你要找他就去那找。」

我三两口吃完饭,奔八号楼跑。

这一路上我都在想,怎么给曲钧棠道歉。

严格个意义上说,我和曲钧棠也就是「学长」「学姐」「天黑」「眼瞎」那么点矛盾,只要我诚心诚意说抱歉,曲钧棠应该能大大方方说谅解……吧?

去之前,我有点忐忑。

到了八号楼,正好赶上公共课下课。

大教室里乌泱泱地往外走人,我站在门边往里看。

一搭眼就瞧见曲钧棠了。

他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正收拾着书往包里放。

卸了全妆,摘了发片,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浅蓝牛仔裤,一样让人忍不住驻足。

女装秀拔温婉,男装如沐春风。

曲钧棠身边还有个男生,长得英气勃勃,高大挺拔,正低头和他笑着说话。

曲钧棠点点头,态度虽然冷淡,但和这个男生显然关系不同。

两人收拾好包,起身往教室外走。

曲钧棠抬起眼,正正好看见我。

我连忙抬手打招呼,隔空朝他笑。

曲钧棠朝教室门口走出来,我立刻说:「曲学长,我是特意来找你,给你道歉的!」

曲钧棠侧头看了我一眼:「你是为了进校民乐队才来找我的,没必要找别的借口。」

我一愣。

曲钧棠越过我往前走。

他身边的高个子男生对我耸耸肩。

我连忙去追他,喋喋不休地解释:「我是为了进民乐队,但我要进民乐队也得先给你道歉不是吗?那天晚上是我不对,你骂我眼瞎骂得那么难听,我也没和你计较,还给你道了歉。我寻思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还生气,那我再给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天确实是……天太黑,而且你长得那么好看,我一个傻眼就……哦我不是说我男女不辨是因为你太好看,我没有甩锅的意思,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就是客观解释一下,你确实好看,我第一眼以为是你是个小姐姐这完全出于本能没有恶意,而且你……诶!」

曲钧棠忽然停住脚,我也跟着堪堪刹车。

站在他身边,我硬扯着面皮,笑得尴尬:「我,我真是来给你道歉的……」

曲钧棠淡淡看我:「你的道歉我听见了,那天我出言不逊,骂你眼瞎,这是我不对,很抱歉。」

我眨巴眼睛,接不上话。

没想到曲钧棠也会给我道歉。

付炀说,他不是不讲理的那一挂。

付炀诚不欺我!

曲钧棠道了歉,我也道了歉,那这事儿是不是可以竭过去了。

我试探着问:「你既然不生气了,我进民乐队的事……」

「不行。」曲钧棠漠然拒绝。

我肩膀一塌:「为什么?你不是都接受我道歉了吗?」

「这是两回事,」曲钧棠淡漠道,「那晚的事,不管谁对谁错,都是我们私人的事,我不会因为私事卡你。」

我不解,不是因为私事,那是因为什么?

曲钧棠望着我:「汇演那天你是伴奏,唢呐三号位。」

我恍然大悟:「你是因为这个?我那天没有错音。」

「不是错音,」曲钧棠好看清俊的眉眼间尽是平淡,「音准有误,你是补音位,却比二号唢呐还高了一度。」

我恍惚地想了想,那天似乎……确实,第一音时因为过于紧张,没能控制好,也许,大概,真的如曲钧棠说的,比二号高了一点?

但也只高了一点啊,他就因为这个卡我?

我连忙解释:「其实那天,我是替一个学长去救场的,和民乐队没怎么磨合过。可能是像你说的,比二号位高了一度,但我已经尽力了,毕竟时间匆忙,我没办法做太多准备,这……算是情有可原吧?」

曲钧棠的语音毫无起伏:「你说的那些或许是你音准失常的原因,但我只知道,那天的演出你没能做到一个伴奏应该做到的事。这场汇演虽然是学生性质,但它一样是舞台,台下一样有观众,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只要站在台上,就要发挥专业水准,哪怕一个错误都算舞台事故。我是这样要求我自己,也是这样要求和我搭档的人,不管是演员还是伴奏。不唱便罢,唱就要唱得最好,错误和敷衍,都是对舞台的亵渎。」

曲钧棠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淡淡地看向我:「戏曲本身就是一项严谨的艺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就算不想着怎么对得起观众和搭档,也要想想怎么对得起自己。所谓『我上我也行』,你上了,但你不行。因此我对你的专业抱以质疑,并且认为你的水准暂时不能进入校民队,至少,这样的实力不够资格让你不通过考核就进来。如果你想再争取,我建议你走正常流程,先向民乐队发申请,然后和所有人一样,通过筛选留下。」

最后,曲钧棠说:「我不会无缘无故设卡,但我也不会放任一个在舞台上表现不佳的人,通过关系门路空降,这是我的态度。我理解你帮忙救场的好意,也感谢你的救场,让演出能顺利结束,除此之外,我只是做出了客观判决,无关任何私人冲突。」

说完,曲钧棠对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他身边的男生朝我笑笑:「钧棠就是这脾气,不是故意针对你,他……」

男生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比较固执。不过他没有坏心,你也别和他计较,要是想进校民乐队,就发申请去考核,我保证,钧棠绝对不会从中作梗。」

男生放下手,含笑着说:「这家伙,其实比任何人都尊敬和珍惜有实力的搭档。」

我低着头,眼睫也垂的低低的。

我不会和曲钧棠计较,我只是……只是——

明明看不见曲钧棠的脸,但我却觉得心湖像煮沸了的水。

他因为那晚的出言不逊向我道歉,又因为那晚的临时救场向我道谢。

他听出我音准失常,不允许我空降进民乐队。

他也提供了真正的途径鼓励我去试试。

他要求严格,对得起观众舞台。

他也尊重着搭档和自己。

他真的……足够特别,足够优秀。

我很早以前就听过一句话,「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如果说我对曲钧棠的第一眼错愕是摄于他的美貌,那现在我狗狗碎碎……鬼鬼崇崇!在网上搜曲钧棠,就单纯是因为我觉得,他这个人真的很不一样。

外表是显而易见的出类拔萃,内在也是难以忽视的与众不同。

「……曲钧棠……出生于平京市,内地京剧青年演员,就读于戏曲大学……曾荣获全国少年京剧大赛金奖,全国青年京剧金奖……」

我拉了拉网页,除了基本介绍外,头从到尾,一溜奖项。

一个拥有自己的百科,并且履历如此丰富的人,我愿称其为天选之子。

网页上配有曲钧棠的照片,大多数是演出照。

曲素贞、曲姬、曲玉环、曲桂英……

宁折不弯,从容烈性,雍容华贵,英姿飒爽……

每一个角色的秉性,都能从他的扮相和神态中传递出来。

「真的是个天才啊。」我忍不住感叹。

「兔叽,」室友二鼓从隔壁桌探头过来,「看什么呢?」

我心里一虚,鼠标啪啪啪的点,想关掉网页:「没看什么。」

点了几下都手滑,窗口放大又缩小,曲钧棠的照片依旧大喇喇立着。

「这不是曲钧棠吗?」二鼓看了看网页,「你查他干嘛?」

「我……」我结巴,耳朵有点发烫,「随便查查……」

二鼓扑哧一笑:「你想知道曲钧棠的事,还犯得着网上搜,直接问我就行了啊。」

我一愣,疑惑看她:「你知道他?」

「你应该问,还有谁不知道他,」二鼓双脚蹬地,滑着椅子凑过来,「平京大学城八所学校共同选出的『城花』,大名鼎鼎,谁人不知。」

我抽了抽嘴角,失礼了,我不知道。

二鼓瞥了我一眼:「行了我懂,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你的内心了。」

我毕恭毕敬地把电脑旁未开罐的可乐递过去:「请君赐教。」

二鼓拉开可乐,喝了一口后,爽快地说:「要说曲钧棠,就得先从他父母说起……曲钧棠他爸是曲桓声,他你知道么?」

我拨浪鼓一样摇头。

「那你总知道国内最有权威的戏曲协会吧?他爸是会长。」

「哦!」我一脸严肃,明白了,大佬。

「曲钧棠他妈,叫兰瑜,她你知道么?」

拨浪鼓继续摇。

「昆曲兰派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二鼓解释。

「哦哦!」我满目崇敬,大佬从来都不是单独出现的,非得成双成对才行。

二鼓口若悬河:「曲钧棠出生在这种梨园世家,打小就天赋异禀,他十岁那年参加全国少年京剧大赛,直接拿了金奖……不过也难怪,生在那样的人家,肯定从会走路开始就练功,会说话开始就吊嗓,别人走三步的时候,曲钧棠都往前迈了三十步,开挂的人生一路狂飙……你仔细看看他那些奖项,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他爸是唱京剧的,他妈是唱昆曲的,他一开始跟着他爸,唱生角,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临时改道,去唱了旦角。」

二鼓啧啧道:「你知道建国后,大方向上不支持男旦吧?但曲钧棠是个例外,他真的太适合唱旦角了,他后来那些比赛,大多数是靠旦角拿的奖。之前还有人说,以他的实力,很可能在 40 岁前拿到戏曲界的奥斯卡梨花奖。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曲钧棠是真的不得了,再加上最近这些年,戏曲越来越凉,人才越来越少。所以啊,他虽然是男生,还是被校方破格招录进来了……戏曲大学建校七八十年,他是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学院派男旦。」

我下意识点点头:「以他的实力,值得被破格录取。」

同时我也明白,同样是破格空降,我和曲钧棠一比,简直云泥之别。

难怪他给我判了不予通过。

「光有实力还不够,曲钧棠最出圈的还是那张脸,」二鼓盯着网页上的曲贵妃,称赞道,「你看看这张脸,夸一句倾国倾城不过分吧?平京大学城里,八所大学,还包括电影学院和舞蹈学院,漂亮的小姐姐数都数不过来,可去年的豆腐脑小组投票,曲钧棠一马当先,甩开第二名三千多票,成功当选城花。」

「还有这事?」我惊讶的同时,搜索豆腐脑社区,按照二鼓的指引,找到了社区里「平京大学城」的小组。

点开网页,置顶第一条帖子——「平京一枝花,戏曲十里香;平京一束草,夜半入梦来。」

「城花曲钧棠……城草谈瀛州……」我看着帖子,有种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的感觉。

二鼓一手拿可乐,一手捧着脸,十分浮夸地感叹:「要是能对着这两张盛世美颜,洒家愿意天天倒拔垂杨柳。」

帖子下附了不少留言图片。

大多是偷拍到的曲钧棠和谈瀛州。

我对谈瀛州那张脸没什么感触,但对曲钧棠,却完完全全挪不开视线。

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啊。

长得这么好,专业这么强,对自己有些近乎完美的要求,又对戏曲和观众推崇敬畏。

很冷淡的性格,但又不吝于道歉和道谢。

我看着屏幕上的曲钧棠,一颗心几经沉浮,犹豫良久后,转头看向二鼓。

面色严肃,无比沉着。

「我好像,有点喜欢曲钧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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