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又洛

阳春三月,曲径通幽、小桥流水的江南小院,一把竹椅、一杯清茶、一川风絮,剪一段心事注入琴弦,独享一个人的清宁,沉醉于一晌贪欢。

金秋十月,千里暮云、鹰飞风扬的塞外草原,一方驼毡、一壶烈酒、一片胡杨林,取一缕炊烟揉入乐章,静听一匹马的嘶鸣,倾心在一纸流年。

二胡源于塞北、宜于江南,就如同其琴体,有来自北方的马尾做成的弓子,也有来自南方的红木做成的琴筒,兼得南北所长。二胡适合独奏、独赏,在繁花满树的春夜,四野无人之际,对着清和的月光,奏响一曲曲尘封内心的悠悠往事。二胡也适合合鸣、群欢,在华灯美筵的玉堂,锣鼓喧天的舞台,对着满堂宾客,演绎一段段唾壶击缺的悲欢故事。

月明楼下理胡琴

唐代边塞诗人岑参写道:“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以乐助酒挥洒着大唐的诗意浪漫。二胡是胡琴的一种,其前身是北方奚部落所用的一种乐器,即奚琴 。宋代陈旸在《乐书》中记载:“奚琴,本胡乐也”,道出了二胡的出身。

二胡传入中原的时代,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的大唐盛世,开放包容的唐王朝容得下燕乐胡姬,繁华富庶的帝京长安引得万国来朝,辽阔广袤的疆土承得住胡汉交融,胡琴随着时代的风潮“随风潜入夜”。唐代诗人王建在《凉州行》中写道:“城头山鸡鸣角角,洛阳家家学胡乐”,在当时的洛阳,洛水之滨的急管繁弦中,依稀可见胡琴悠扬的旋律穿梭在神都朱门绣户之中。

“马尾胡琴随汉车,曲声犹自怨单于。弯弓莫射云中雁,归雁如今不寄书。”出身显宦名门的北宋沈括写在《梦溪笔谈》中的这首诗,留下了胡琴在宋代流传的足迹。同样,在这本书中关于伶人用一把断弦之琴,以一根琴弦演奏出全曲的记载,足以看出胡琴不但流传于宋代宫廷,供皇室公卿赏鉴,而且乐工的演奏技艺已经达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的程度。胡琴走入宋代宫廷,这背后彰显着社会文化的有力支撑和社会精英的广泛认可,胡琴奏于庙堂也融入我国传统文化的主流。

随着明清戏曲的兴盛,胡琴作为伴奏乐器走向了大江南北,无论是京剧、豫剧还是越剧、粤剧、秦腔,都能看到胡琴的身影。

二胡走入寻常巷陌、千家万户的同时,其纯净、纯正的音色也收获了万千赞美,二胡逐渐受到乐人的赏识,并从伴奏之器成为独奏之器。二胡在演奏中不断吸收其他琴的优长而日臻完善,从各种民族乐器中逐渐脱颖而出,不但成为胡琴家族中最出类拔萃的乐器,而且获得民族乐器中“乐器之王”的美誉。历经一千多年的沉淀打磨,融汇历朝历代的文化洗礼,二胡走向了民族器乐的前沿和传统文化的深处,成为东方美、民族美的代表性乐器。

丝丝清弦诉衷肠

《晋书》载:“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至少从魏晋时期开始,世人便认为所有的音乐论动听感人,弦乐不及管乐,管乐不及歌喉。与手指间的拉弹挑拨相比,管乐开始有了人的气息,如果说高山流水的琴声还需要俞伯牙、钟子期深谙乐理基础上的心意相通、心领神会的话,苏轼《前赤壁赋》中那个吹洞箫的客,用“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箫声便足以生发感人的乐曲。而最能直接表达情感的,则非歌声莫属,《列子》中韩娥的歌声,可不就“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吗?

二胡是与心相近的。二胡是乐器中的特殊存在,作为单旋律乐器,二胡与钢琴、扬琴相比,在声部与和弦上都不占优势,但二胡的声音却旋律性极强,音色如同歌唱一般。这样的特异禀赋让“丝”乐而有“肉”声,让二胡特别适宜表达人的各种情感。

音乐是一种向心的艺术,与外在越远,与心灵就越近。二胡独特的音色,使其成为倾诉衷肠的乐器首选。盲人阿炳的乐曲是对这种“向心”最好的说明,《二泉映月》自20世纪50年代被录音记谱整理,灌制成唱片后,迅速风靡全国,感动了亿万听者。阿炳虽未在演奏时发声,但二胡的曲子里却写满了他饱尝人世心酸、跌宕起伏的一生,动人心弦的旋律,无不让人潸然泪下。

二胡是以情相通的。二胡的器型是精巧易控的,便于演奏之时倾注情感。二胡演奏的好坏,一半在于技巧,一半在于感情,相对于技巧而言,大多时候感情更为重要。听二胡演奏,一半入于情感,一半入于乐理,唯有充分的情感酝酿才能真正走入创曲之人的内心深处,唯有感同身受才能在演奏之中曲尽其妙,以乐动人。都说“曲有误、周郎顾”,听二胡还是要看是否有情,无情之曲纵使演奏无误,也终不算佳曲。

二胡是感于哀乐的。《汉书》曰:“感于哀乐,缘事而发”,在二胡的曲子中处处透露着琴师的悲喜。高超的演奏技巧仿佛是曼妙的歌喉,畅叙着内心的幽情,悠悠的琴声如同吐不完的心事,思绪千丝万缕仿佛是琴弓上的马尾,心绪澎湃激昂,如同那一刹那的交响。

天涯何处无知音

唐代诗人孟浩然写道:“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古琴的高雅含蓄注定了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二胡来自胡地,兴于宫廷而盛于民间,随着戏曲走入千家万户。不用焚香沐洗的仪式感,不用净几明窗的环境,茶余饭后一把椅子,便可以随心拉上几段。听者不用知悉乐理,也不用经纶满腹,只用静耳倾听,便能感觉到曲中之情。

起源于元代,距今有700多年历史的河南“马街书会”上,说书艺人携一把二胡侃侃而谈,说天下奇谭,“一天能看千台戏,三天胜读万卷书”。拉二胡、敲大鼓的说书艺人大多是来自河南当地以及山东、河北等地的艺人,而来来往往听书的人,多为寻常百姓,《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说岳全传》这些古典文学中的故事,就在声声二胡和带着浓厚乡村气息的乡音乡调中滋养着百姓的精神世界。

对于二胡的喜爱,在地域上是不分南北的。二胡是江南丝竹音乐中不可缺少的乐器之一。二胡表现能力之强,演奏地区之广,从现存的二胡曲目中便能够看得出来,《草原新牧民》在讲西北,《江南春色》在讲江南,《秦腔主题随想曲》在讲三秦,《豫北叙事曲》在讲中原。

二胡可以表现雪山、草原、沙漠、冰川、杏花、牧羊人、养蜂女,也能够体现采菊东篱、烹茶深山、渔舟唱晚、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我第一次听二胡演奏是从《赛马》开始的,热烈奔放的气息、大气磅礴的气势,仿佛置身草原,感受到草原汉子的血性张扬和万马奔腾、尘土飞扬的竞技场面。我再次被二胡深深打动,是在音乐鉴赏课上听阿炳的《二泉映月》,江南水乡的凄婉缠绵,弦弦掩抑的声声哀思,如同讲述命运的故事。

余音弦外若个知

中式审美历来注重意境、注重内涵,形神兼备甚至遗貌取神便成了艺术的重要追求。1600多年前,东晋著名画家顾恺之便提出,作人物画“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对神韵的重视明显已经超越了对写实的追求。而对于音乐“曲中之意”的表达,又大于技法的娴熟,二胡传入中原后经历了多元文化的撞击和融合。

音乐是分匠人和大师的。能够做到技艺精通已是不易,但若登峰造极还要注重意境的表达。这一点与宋代文学家苏轼论文人画颇为相似,“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曲中情、画中意才是评论一首佳曲、一幅好画的标准。

宋代开设画院,宋徽宗亲自出题测评,所出之题诸如“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蝴蝶梦中家万里,杜鹃枝上月三更”“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竹锁桥边卖酒家”“踏花归去马蹄香”,都是意境深远之句,而所取之人皆为意境表达最出众者。中式审美对于意境的重视,表现在音乐便是“弦外之音”。

南朝史学家、文学家范晔,曾经有一段非常著名的论述音乐的话:“吾于音乐,听功不及自挥,但所精非雅声为可恨。然至于一绝处,亦复何异邪!其中体趣,言之不尽。弦外之意,虚响之音,不知所从而来。虽少许处,而旨态无极。”音乐到了最高境界,便没有了雅与俗的区别,那弦外的意蕴神韵,才是心驰神往的所在。或许,这段话用来描述二胡是再贴切不过了!

好听视频二胡曲谱_十首最好听的二胡曲视频_好听视频二胡曲目

海量资讯、精准解读,尽在新浪财经APP

点赞(0)
立即
投稿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