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无尽的红尘。

这漫漫红尘的尽头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漫漫红尘里面唯一有的,就是路,除了路还是路。

人生就是走在路上,走的每一步都是天涯,人要走多久?一辈子?我也不知道,唐燕芸也不知道,她虽然年纪尚小,但已走过很多路,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在路上,从所有人出生的那一刻起都已在路上,但是她却能意识到,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走过的漫漫红尘到底是为了什么,大多数人却没有意识到,他们只是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所以唐燕芸能比别人想得更远,而大多数人不行。

她意识到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她却知道,是死亡,所有人出生的那一刻都是为了死亡,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就是死亡。宇宙是如此浩瀚,人的存活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她杀人的时候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同情,她不同情世上的一切,因为她知道他们迟早都是要死的。

但是她没意识到与死亡相对的是什么。

与死亡相对是生命!

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世界上一切的事情都是相对而生的,死亡的尽头是重生,痛苦的尽头是快乐,悲剧的尽头是喜剧,而这条白骨遍地的路的尽头,就是繁华的街道,灯红酒绿的夜市。

唐燕芸走过很多这样的路,也见识过很多这样相对而生的东西,但她就是没意识到这个道理,所以她还只是个孩子,孩子的思维就是无法全面的看待事物,纵使她杀人,残忍的用剧毒杀人,但只要她还没能全面的看待事物,那么她,始终就是个孩子。

不出十五里路,他们已经到了一个繁华的夜市——落英集。这里是一个热闹的地方,即使已经三更,这里的酒楼依旧是满座,吆喝声、炒菜声、马车声全部交集在一起,仿佛全世界所有的声音都集中在了这个地方,就算是层层夜空也包裹不住这似火的繁华。

“小唐!上菜!”

“好嘞,来喽!”

胖子掌柜招呼着伙计上菜,镖师和商人们一边吃着菜,一边喝酒,气氛逐渐温暖了起来,任这冰冷的隆冬如何肆虐,也和“殷记酒楼”里的这些死里逃生的酒客无关,不论他们是什么人,什么性格,有没有犯过罪,什么身份,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喝酒的酒客,都是天涯的旅人,有时候,男人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几杯酒,一段话,就是快乐。

三杯酒下肚,镇远镖局残余的镖师和商人们已经开始无话不谈了起来,已经将之前的遭遇抛至了脑后,酒是个好东西,它能使人们都内心温暖起来,也能使人们忘记痛苦,所以不喝酒的人,他们永远无法体会喝酒的快乐。

唐燕芸就不喝酒,也不是男人,自然无法体会这样的快乐,她来这里,是有目的的,现在她正在二楼一个角落靠窗的座位上,桌子上全是商人们的谢礼,但是她没有吃,晚上吃东西,估计会长胖。

她也不喝酒,她受不了酒气,就一个人用手肘支着桌子,手背撑着脸,侧过头看向窗外的花火,俨然一个文静可爱的淑女。

此时正值元旦,但是窗外的花火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欢乐,是属于别人的而她是孤独的,就像月亮一样,她也是沉默的,就像夜空一样,她更是冷酷的就像坐在她对面的傀儡一样。

屋里很温暖,她的人,却很冷,因为她还没得到她要找的东西,她此次离开唐门不远千里长途跋涉,只是为了一样东西,一个乐器,长恨笛。

长恨笛。是二十年前,举世闻名的乐器锻造大师孙云制作的绝世玉笛,此笛笛声婉转悠扬,凄美绝耳,能入人灵魂,动人心智,所以就有了长恨笛能控制人的精神,也能影响人心智的江湖传说。孙云拿着长恨笛行走江湖五年载,留下了无数传说,但就在五年后,也就是距今十五年前,孙云突然死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是在河里被人发现的,但不是溺水,也不是下毒,身上也没有伤口,他的死因,是一个谜,而长恨笛呢?长恨笛并不在他身上,长恨笛连着它的三部笛谱一起消失了。

江湖上猜测是有人为了抢夺长恨笛而杀了他。但是就在前一段时间,有人在他的故居发现了他的遗书,他遗书上说,长恨笛被他藏了起来,而其下落,就藏在在它的笛谱里面。

此消息一出,整个江湖沸腾了起来,没人再关心孙云的死,没人再关心他是被谋杀还是自杀,所有人,都开始寻找长恨笛,谁得到长恨笛,就意味着得到了如今武林江湖的半壁江山。

而就在前不久唐门接到了一个商会的护镖委托,说车上有长恨笛笛谱之一的《长恨笛断情谱》,于是唐燕芸就主动请命前往护镖,她长途跋涉了数个月,直到她在路上追上了车队后,碰巧遇见了那队白衣幽灵

“来,上等的佳酿!尝尝。”伙计的搭话打断了唐燕芸冥想。

她慢慢转过头,只见一个面容和善高大壮实的人站在她面前,这是被殷掌柜称作“小唐”的伙计。

“我不喝酒。”唐燕芸说。

“诶!这天儿这么冷,你又穿那么少,不嘬一口,冷死你!”小唐热情到招呼着,他的话里没有奸诈的气息,只有朴实的真诚。

“我受不了酒气。”唐燕芸察觉到了他没有恶意,所以并不打算无视他,回答到。

“哦?我告你讲哈,这酒啊,第一次喝,都喝不惯,多喝几次,他就越喝越对味儿!不骗你,况且我们这酒啊,都是陈年的老酒,保证好喝!像你这种大侠啊,喝酒,显侠气!”他跟哄小孩一样哄着唐燕芸,弄得唐燕芸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回答,她只能微笑着用她忧郁且动人的眼眸带着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商会会长呢?”她转移话题的问道。

“哦,你说钱万京老板啊,他搁楼下呢,你等着哈,我给你喊去。”

随后小唐快步下楼,不一会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喂!钱老板,楼上那位冷姑娘找你!”

冷姑娘?哈,这绰号可真有意思,出门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么自来熟的人,感觉很新鲜。

伴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肥胖圆滚、身着褐色金边袍的人上来了。

“唐姑娘,实在对不住,久等了啊。”

他端着一杯酒坐了下来,坐在傀儡的边上,面色红润有光泽有气色,完全不像是刚刚从阎王手里逃出来的人一样。

刚坐下,他刚又想放几句客套话,唐燕芸却先开了口,她不打算让他废话下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她冷冷的说。

钱万京脸上都笑容僵住了,不是因为笛谱的事,而是他意识到,唐燕芸是一个不太好打发的孩子,作为商人,最不愿意和这种人谈生意。

他又抿了一口酒,咂咂嘴,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说到。

“姑娘啊,这谱呢,的确是在我车上没错,但是啊,你也知道,咱们是做生意的。”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又抿了一口酒。

“既然在车上,那就是货,我们,额……怎么能把货,私自给别人呢,你说是不是啊。”

“我只验个货,绝不拿走。”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这谱的价值就在这,你看了以后,指不定要往外传,万一要是传开了,那我这货不就要掉价儿,你说是不是。”

唐燕芸已看出来,这个人是个奸商,他估计早就打算好了拿笛谱作为诱饵,利用唐门来保这趟货。

“你可知道,唐门保你这趟镖,是为了什么?”唐燕芸问

钱万京刚想说什么,但唐燕芸已经知道他绝不会正面回答,所以没等开口就抢先说到:

“唐门保你镖,是因你来信唐门说车上有长恨笛谱,所以看在这份上才派我过来,但你若是虚报,而车上并没有此物的话…”她的话字字像到一样尖锐而锋利,刺入钱万京喉咙,让他哑口无言。

“来信唐门?钱老板,你雇了咱们镇远镖局之后,又去找了唐门?”声音来自一个镇远镖局的镖师。

“我…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我们这趟镖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多长一个心眼…”

镖师打断了他道:“我知道!是!我们镇远镖局的确…不如从前,找我们我们押镖的越来越少,可你用不着这样吧!”他明显喝多了,又痛饮了一口。

“你可知道我们为了这趟镖,搞了多大仗势?啊?我们为了你这货压了200多人,结果呢,就剩咱40人,我们镖局老四的赵翼把命都搭上了,实在没想到你居然,还不信任我们!”他抹了抹鼻子,带着哭腔,仿佛要哭出来了,他满脸通红明显喝多了。

“您要是信不过我们,您大可找定安镖局、福星镖局、龙门镖局,也可以直接找那个唐门!”

与他同行的人说道:“够了!别胡说!这种话岂是你能瞎说的!”

他却听不见,又继续说道:“唐门武功高强,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他们?嗯?我看这个随便唐门一个小女孩,心狠手辣的都可以随随便便杀掉几十人!”

“我从不杀人。”唐燕芸道。

“啊?你从不杀人?”那镖师又喝了一口,带着一身酒气挂着唾沫星子,把头转到唐燕芸,一脸狼呗的说。

唐燕芸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世界上就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似的。她的眼神还是冷的,忧郁的深蓝色眼睛里透露着清醒和冷静。

“那你杀的都是什么?”醉酒镖师问。

“我杀的要么是畜牲,要么是幽灵。”唐燕芸道。

“哦?所以你刚刚杀的,是幽灵?”醉酒镖师道。

“不,我刚刚杀的是畜牲。”唐燕芸说。

“畜牲?”醉酒镖师道

“杀人的人便是畜牲,他们杀了人,迟早要被人杀的。”唐燕芸道。

“那幽灵是什么?”醉酒镖师问。

“幽灵,是不杀人的,他们只是不想活了,那些寻死的人,就是幽灵。”唐燕芸道。

“那谁是幽灵?”镖师问。

“你现在岂非不是个幽灵?”唐燕芸冷冷道。

醉酒镖师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唐门少女不是在开玩笑。

钱万京忙打岔道:“哎!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啊,刚刚死里逃生怎么说也是生死之交,不许起内讧啊,来来来,喝!”说完他就端起酒杯向醉酒镖师后面的那个同伴敬了一杯,然后痛饮了起来。唐燕芸也沉默了,这个气氛下,她已不好在问。

喝?还喝?是的,这个世界有两种人是痛苦的,一种是像唐燕芸这样滴酒不沾,保持时刻冷静的人,这种人无疑是孤独痛苦的,一种就是镖师那样酩酊大醉的人,这种人沉醉在过去和痛苦的人,也是痛苦的,在人们痛苦的时候,就会麻痹自己,所以现在只能喝酒,唐燕芸不喝酒,所以她只能一直痛苦下去。

酒,也不一定是个好东西,适当喝能让人忘记痛苦,但若是过量,便会让人被束缚在痛苦里,“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又或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古人虽说借酒消愁,但借酒消愁的人又有谁不是酗酒成瘾的人呢?只有一喝多,酒就会剥夺人的思考能力,越喝越痛苦,这种人多半喝到呕吐也不会停止,吐了喝,喝了吐,他们没有目的,不为消愁,不为快乐,就是为了痛苦,为了吐,这种人活在世上难道不是幽灵吗?

唐燕芸很庆幸自己不喝酒,她认为冷静总比失去理智要好,然而她不知道醒着痛苦,比痛苦还痛苦,若哪天,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到那时,估计她也早已不再痛苦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唐走了过来,他表情严肃,已没了刚才的憨厚。

“老板,不好了,你的伙计让我转告你一句话,说是很紧急!”

“你说吧。”钱万京眯起眼睛睡着了一样,像是梦呓的说。

小唐缓缓说出了一句话,一句让在坐几人都惊讶不已的话,一句让老板听了脸上冒冷汗的话。

“外面那商人伙计跟我说,说什么,装着笛谱的那辆车,不知怎么的就空了!”

唐燕芸突然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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