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戏曲学校里,一篇清朗优美的笛声,是昆曲班小班音乐组的小朋友正在上课。教他们吹笛子的是一个白发的老教师,有人告诉我,这位就是江南有名的笛师许伯遒老,三十年前是专给梅兰芳伴奏的。

这些日子正是梅兰芳先生去世不久,文化界追怀活动很多的时候。

许伯遒这天在根据《牡丹亭》的“游园”一段戏文,讲授《醉扶归》的曲谱:“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好字的腔格,是四上尺五,唱到‘尺’时,要稍稍停顿,换口气,再接唱五字,带起下文的是字。这个五字,就叫做带腔。”

原来唱昆曲时,除了要按每字每句的工尺曲谱唱歌之外,还要懂得许多唱法,否则就被内行视为“叫曲”“念曲”。

笛子儿行千里独奏_九儿笛子普_笛子儿歌简谱

笛子儿歌简谱_笛子儿行千里独奏_九儿笛子普

俞振飞、程砚秋和许伯遒

至于这些唱法,有啜、叠、数、撮、带、垫等腔,有的是唱来求其迂回曲折的,有的是求其跌宕生姿、婉转动听的,有的是出口时用劲喷吐的,也有张口吸气而无声的。学习曲谱的吹唱时,都要一一揣摩。

我发现这位老先生不但笛子吹得极好,虽然已六十上下年岁,但中气充足,是罕见的“满口风”:笛音华丽,饱满,肥厚,宽亮,格调也高。——接谈片刻,原来他像发现了知音似的,率性遣开学生,与我大谈自己吹笛子的历史起来。昆曲的笛子叫做“曲笛”,老先生谈锋也健。

他说他自己是七岁就学这个曲笛的。父亲、叔父都能吹、能唱昆曲。他曾先后拜曲笛吹奏家方萼亭、赵同寿为师,十一岁以后,又跟俞振飞和俞父粟庐先生学习。因此,不但继承了曲笛前辈柯二(赵同寿之师,四五十年前名重一时)这一流派的艺术传统,也吸收了著名昆曲家俞氏父子的艺术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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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伯遒

他很感动地回忆了与梅兰芳的初遇:“到今年,我认识梅先生大约正好三十年。他比我年长八岁,我今年也有六十了。回想那年相识时的欢叙,仿佛都还是不久前的事,不想他这样快地作古了!”说着说着,就禁不住有些伤感。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堂兄许姬传家。大约是1932年或1931年的春天。这年梅兰芳迁居上海,但还没有住到思南路,临时寄寓在沧州饭店。“这天同座的有俞振飞、冯幼伟、姚玉芙等人。吃了饭,我吹笛,振飞唱了昆曲《金雀记》中《乔醋》的一支《太师引》,梅先生唱了一支《思凡》的《山坡羊》。那些年,梅先生与南昆的曲家、艺人接触较少,他希望在北昆之外,再从南昆多吸收一些精华。一见我会吹笛子,他很欢喜,第二天就在冯家请我们吃饭,要我给他理一理《奇双会》、《游园惊梦》,后来又拿出他的新戏《抗金兵》的本子来,要振飞和我给他改订《粉蝶儿》等几套曲谱。我们搞了一个通宵,交还给他,他很满意。一直到近年,他都是照这个曲谱唱的。我正式上台为他伴奏,也是这年冬天,第一回是他在天蟾舞台唱《游园惊梦》。”

说到这里,老笛师忽然轻轻拍一下双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来也真有些奇,我第一次为他吹笛子是《奇双会》,最后一次吹,也是《奇双会》!一一年前北京举办了一个全国各地主要演员的表演艺术研究班,梅先生去讲学,戏曲学院要求他和俞振飞两人示范,演的就是这个戏,笛子也是我吹的。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为他伴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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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之《奇双会》

梅兰芳生前曾经几次邀他正式加入梅剧团,他却因为不习惯剧团的生活,又不喜欢交涉应酬,因此一直是“客串”性质。解放后,梅兰芳到全国各地去为工农兵群众作四次巡回演出,许伯遒这才跟着他跑。

较长的时期,但也还是通过组织关系借用。今天,许伯遒深感歉疚地说:“我当日也只是为了想保持一点个人自由的生活方式,所谓‘书生本色’,我知道,梅先生心里是很难过的。回想他三十年热爱生活爱艺术的精神,谦恭、仁厚地待人处事,以及对我个人的爱护,真是使我又感激又惭愧!”许伯遒还说:“与梅先生相处那么许多年,我从没有见过他疾言厉色地对待过一个人。能够如此做人,多不容易。”

许伯遒回忆起1933年前后的一件事:“有一次,梅先生请俞振飞为他拍《慈悲愿 认子》这折戏,拍了一半,俞振飞因事北上,由我接替下去。这个时期,梅先生自认为他唱昆曲的高音虽然应付自如,唱低音却有些吃力。他就要我多教他些拍低音的曲子。苦练一年,他终于把低音唱好了。这一年梅先生已三十九岁,艺术上早已有了极大的成就,竟还是这样虚心。”

梅兰芳对于昆曲事业的提倡、扶助,也是不遗余力的,这在他的艺术生活回忆录中,已经有过叙述。许伯遒记得抗战前有一年,梅先生在思南路寓所中拍完曲子,对他和俞振飞说过这样的话:“昆曲的音乐遗产真丰富,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情可做,不抢救不行了。”——唉,梅先生说这话,又过去了二十多年,试问:我们做了多少?

上海戏曲学校开办的次年,即1955年,许伯遒终于从原来的银行工作转到教育工作岗位上来,现在教的昆曲小班开学才一年,五年毕业。音乐组追随许老师学笛子的,有九个学生。

“九个小朋友里面”,他看着孩子们的背影,亲切地说,“有的中气足,有的指法好,进步都很快,将来,都是极有希望的昆曲音乐人才!我希望他们当中能再出几个满口风。”可以看出来,他是一心一意在栽培这些幼苗的,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把濒于灭绝的昆曲艺术抢救回来,发扬光大。

老笛师又说小学生已学了《琵琶记》的南浦、赏荷、赏秋,《长生殿》的定情、赐盒、闻铃,《牡丹亭》的游园、惊梦等折基本戏。先学拍曲,再跟教师吹奏,然后独立吹奏,由教师校正。由于教育制度比较完善,教学得法,从前要学二三年的功课,现在半年就学好了。将来掌握了运气的方法和吹奏风格,还要学会善于变化。“否则”,他说,“演员上台来个即兴的小腔、花腔,笛子就会跟不上。”

笛子要吹得有韵味,有品格,自然不是一天学得会的,这就要从小学呼吸、运气、换气。用老师的“行话”来说,气要从丹田提起、通过肺部的收放,从后脑冲上来。这样,吹高音时就能饱满丰润,低音也宽亮悠长。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荡春如线……”咿咿鸣鸣、此起彼落的笛声在庭院里荡漾。老笛师闭眼、侧耳品味,莞尔一笑。

(《红毹道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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