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悼与祈祷

12月15日

吉他的忧郁音色是与生俱来的,那并非制作者人为精心设计的结果,这种音色之于吉他,恰似你眼睛的颜色之于你。二者的共同之处在于,那魅力好像来自神秘的远方,并引起灵魂深处的共鸣......

——塞戈维亚回忆录《吉他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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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雷穆斯:1909年

弗朗西斯科·塔雷加(1852~1909)

今天是古典吉他之父弗朗西斯科·塔雷加的第111个祭日,1909年12月15日,在写完最后一支只有两页乐谱的吉他曲《奥雷穆斯》后不久,塔雷加离开了人世。奥雷穆斯是个拉丁词汇,意思是:让我们祈祷。这支晶莹而短小的曲子,经常和另一支小曲《恩德查》放在一起演奏。恩德查也是拉丁语,意思是悲悼。

悲悼与祈祷,这是大师留给这个动荡世界的最后箴言。

我们总以为西班牙人特别热情开放,但实际上来自比利亚雷尔的塔雷加却是一个极度内向的人,吉他音乐是他生命唯一的语言,是他的欢乐,也是他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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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德查,1909年

毕加索名画《弹吉他的老人》

在塔雷加生活的时代,古典音乐正处在浪漫主义的高潮,钢琴是那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乐器之王,而管弦乐团的扩大几乎完全挤掉了吉他在古典音乐中的地位。以索尔为代表的、吉他最初的黄金时代已经远去,音域、音响都很有限的吉他正在沦为酒吧里的伴奏乐器,或者淑女们抱在怀里拨弄的小玩具。这件古老的乐器在塔雷加横空出世之前,进入了有史以来最低迷的时期。

唯独在西班牙,人们对这件乐器仍然寄予了特殊的情感,它晶莹如泪的音色和铿锵有力的节奏,浸透这个民族爱恨交织的回忆,它是悲悼也是祈祷。

就如同西班牙现代绘画巨匠毕加索笔下的《弹吉他的老人》,在蓝色的忧郁与白色的痛苦深处,桔色温暖的吉他是苦难最后的安慰。它弹落了心中寂寞的泪珠,也歌唱着被爱与恨撕裂的人生。

西班牙最杰出的诗人洛尔迦在诗中写道:

依呀,吉他

心里插进,五柄利剑

——洛尔迦《深歌集·吉他》

1909年12月15日 / 逝世

弗朗西斯科·塔雷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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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霍塔舞曲

照片:塔雷加在私人音乐会上演奏

塔雷加一生创作了300支的优美的作品,《泪》、《晨之歌》、《阿德丽塔》、《阿拉伯风格绮想曲》、《阿尔汗布拉宫的回忆》,十大古典吉他名曲中,他一个人就占掉了半壁江山。不仅如此,他把吉他放置姿势的重心移到了微微垫高的左脚,成为了今天吉他演奏的标准姿势,他无与伦比的吉他演奏指法,也成为古典吉他史上最重要的教科书。

在塔雷加17岁那年,为了给自己的独奏音乐会准备一把好吉他,他去拜访了西班牙最伟大的吉他制作工匠托雷斯,托雷斯听了塔雷加的演奏,随即将自己1864年制作的得意之作送给了大师。了解吉他音乐史的人应该知道,正是托雷斯与塔雷加的合作,改造了旧式的西班牙吉他,将吉他的琴弦从五根加到了六根,尺寸也变大了。1888年,托雷斯为塔雷加定制的6弦吉他,后来成为了现代古典吉他的标准样式。所以无论从作品,还是演奏,塔雷加都无愧于“现代吉他之父”的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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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歌》

塔雷加使用过的1888年托雷斯6弦名琴

相比塔雷加在吉他音乐史上独一无二的地位,这位音乐家是我接触过的音乐大师中,留下言论最少的一位,在赞美与批评面前,他总是沉默不语,永远活在自己的音乐中。

据他学生回忆,虽然全西班牙的人都想听他弹奏吉他,可大师却宁可受穷,也不喜欢在公开的大型独奏会上展示自己出神入化的琴艺。然而,在另一面,他却特别喜欢举办小型的家庭音乐会,甚至把路过家门口的乞丐,请到家里,然后穿上正装,为乞丐来一场一对一的吉他演奏会。

他从早到晚地练琴写曲,深更半夜为了不吵到家人,会躲在浴室里,用毛巾盖住琴弦弹琴,通宵达旦。他有一首很有名的曲子叫《晨歌》就是在浴室里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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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雷加不喜欢出门远行,他一生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西班牙美丽的城市巴塞罗纳度过。因为天生不爱大场面,很少举办音乐会。没有演出就没有收入,宁可为乞丐表演,也不愿意抛头露面的 塔雷加,一生都很贫穷,连他住的房子,都是一位崇拜他的西班牙贵妇人赞助的。

这位贵妇大约是塔雷加一生的幸运星。

有一年,贵妇邀请塔雷加去西班牙格拉纳达,参观古代摩尔人留下的著名城堡—— 阿尔汗布拉宫。夕阳西下,站在摩尔人伟大的宫殿中,让 塔雷加百感交集,当天夜里,他就把观后的印象和感受用轮指技法表现了出来。那梦幻般的弦音层层涌上心头,仿佛是平静的海岸线上,层层的波涛。悠远,宁静,带着一缕淡淡的哀伤,这就是他一生最伟大的吉他名曲——《阿尔汗布拉宫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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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汗布拉宫的回忆》,1898年

阿尔罕布拉宫著名的桃金娘中庭,透过阿拉伯风格的雕花廊柱,你能望见,一方清澈的水池,它被两排修剪整齐的桃金娘花(也称爱神木)簇拥着,在水池上倒映着古代格拉纳达王国辉煌的历史,它也是整座宫殿的核心。

1492年,这座宫殿的主人摩尔人——博阿布迪尔,在他美丽的王国即将被伊莎贝拉女王攻陷时,曾在这里哭泣,他的母亲痛心疾首地说:你哭得像个女人,只因为你没有像个男人一样,保护我们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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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罕布拉宫著名的桃金娘中庭

穿过桃金娘庭,就到了大理石铺就的狮子庭,十只白色大理石狮子托起喷泉,清凉的泉水溢出托盘,沿着大理石上的整齐的浅槽,流向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滋润着遍布宫殿四处的桃金娘花与玫瑰。这座宫殿和他主人一样,充满了女性柔美的气息,甚至连狮子也塑造得象喵星人一样萌态可掬。当西班牙真正的狮子——伊莎贝拉女王以胜利者之姿,在这里接受摩尔王递上的王国钥匙时,摩尔人那段充满艺术气质的历史被终结了。

只剩下秀美的宫殿与花开花落的玫瑰。

音乐是件奇妙的事物,她不仅能轻松地撬动你久已封存的记忆,她还能带着你去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去领略你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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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滴》

塔雷加一生最远的一次出国旅行,是去英国伦敦。就在他迎娶自己的太太的一年前。一贫如洗的塔雷加,期望这次出国演出能够让他有足够的金钱迎娶美丽的未婚妻。

然而,从阳光明媚的海边城市巴塞罗纳,来到著名的雾都,他的心情马上就忧郁了起来,而且困扰他一生的眼疾也发作了。在伦敦的演奏会之后,他对身边朋友表示,他的眼睛特别不舒服,心情也特别差,只想早点回家。没想到他的朋友却说,你要赶紧把这种心情谱成曲。

于是就有了著名的《泪滴》。

你是风儿,我是沙。晶莹的泪滴,是眼病之泪,还是爱情之泪都已不再重要。那晶莹剔透的吉它音符,是缪斯琴弦滑落的最美宝石,每当它们轻轻落在我们的心间,总能化作绕指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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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么一位羞涩而沉默的吉他大师,他的童年却象吉普赛人一般的狂野。我们都知道,大师瞎了一只眼,而且一生都有眼疾。但你是否知道,这都源于大师小时候的一段倒霉事。

童年时,塔雷加的父母都在教堂里打工赚钱,不得不把调皮的塔雷加交给保姆照看,然而这位可怕的保姆无法容忍塔雷加的调皮,竟然把他抱起来扔进了家附近的一条沟里。幸好邻居及时赶到救起了我们的塔雷加。这事让他生了一场大病,还瞎了一只眼。然而,也正是因为这场病,他的父母想出让塔雷加和盲眼流浪艺人学吉他的主意。于是,失去一只眼睛,塔雷加却得到了一个世界。

10岁的时候,小塔雷加的吉它演奏已经感动了西班牙当时最著名的吉它手朱利安·阿尔卡斯,他建议塔雷加的父母把小盆友送到巴塞罗那系统地学习音乐。但对于塔雷加这样的工薪家庭来说,凑足前往巴塞罗那的费用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多亏了他家在巴塞罗那的亲戚帮忙,才促成了这次求学。

好不容易来到巴塞罗那,没有父母的监督,小塔雷加简直是放鸟出笼。他逃过了亲戚家保姆的监管,跑到外面和街头混混打成一片,出入于当地的咖啡屋、酒吧,弹吉他赚钱。父亲知道了之后,自然无法容忍,亲自来到了巴塞罗那,费尽周折才在一间咖啡屋里找到了塔雷加。然而,令人尴尬的是,父子一起返回老家的车费,还得靠小塔雷加再次弹吉他才得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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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塞罗纳的塔雷加雕像

从此,老爸也开始容忍小塔雷加的叛逆,在老家,小塔雷加的琴艺不仅为他们贫穷的家庭赚了不少外块,还征服了当地的黑道老大,让他得到了一份娱乐城弹琴的工作。也由于这份工作,让他得到了一位当地大富翁的赏识,这位富翁大手一挥,出钱为塔雷加举办了多场的独奏音乐会。

1874年,22岁的塔雷加终于在那位富翁的资助下进入了西班牙最高的音乐学府——西班牙音乐学院。他起初学的是钢琴,这也让他垒实了对音乐的理解,后来在一次几位音乐学院教授出席的内部独奏会上,教授们被塔雷加的吉他演奏感动,强烈建议他专心于吉他的演奏和创作。我们不清楚,那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们只知道,从西班牙音乐学院出来后的塔雷加,褪去了年少的轻狂,变得沉稳而内敛。

他即将创造一个世界,一个美丽而浪漫的吉他世界。他即将改变整个世界对吉他这件古老乐器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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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祖卡之阿迪丽塔

玛祖卡之阿迪丽塔,是塔雷加婚后创作的著名曲子,他使用了著名的波兰舞曲玛祖卡的节奏音型,在音乐史上,塔雷加有着”吉它上的肖邦“的美誉。 阿迪丽塔在西班牙语中有天使的意思,这支名曲,也是大师 献给新生女儿的最美礼物。

春风桃李结子完,虽然,我们对这位伟大的吉他大师总是缺少了解。他沉默的一生,总是拒绝着我们去窥探。然而,乐动心弦,还有什么比吉他的歌唱更美好的诗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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