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在父母家吃完饭。父母同我聊天。爸爸说：“儿子，我给一个建议。妙妙在琴行练钢琴，我也亲自送她去了几次，观察发现近一两年她钢琴水平进步并不明显。她练琴的模式是否可以变化一下。”我不解地抬起头，望着父亲。
他接着继续说，说起一件往事，是他以前下放农村时的往事。这件事情他以前也说过一次，当时我没有怎么在意。但这次再讲，却让我醍醐灌顶。
那是四十多年前，爸爸才十八九岁，风华正茂。高中刚毕业，就被下放到老家湖南一个贫困县的偏远农村当知青。所在的公社，每逢一段时间，就要求每个知识青年汇报表演。要求所有人都要参与。爸爸是个很不喜欢上台跳舞唱歌演戏的人，于是他绞尽脑汁，突然想到一个点子，就是下次演出他想用二胡伴奏。大家都知道爸爸从来都没学过乐器，都觉得他这个计划简直是天方夜谭。
爸爸的学习策略非常独特。他深深明白，乐器技巧一定包含在特定的曲目之中，没有所谓脱离完整作品的弹奏技巧；因此学习二胡一定要以作品曲目的完成为目标。爸爸的当时的做法是这样的，他向懂二胡伴奏的同学请教，让同学帮他挑选3首二胡伴奏曲：一首难度很低的，一首难度中等的，一首难度较高的。他计划用10个月的时间强攻。
他首先瞄准了难度最低的二胡曲目，先请教擅长二胡的同学，通过简单粗暴的模仿，很快掌握了这首曲子的基本弹奏方法。他决定，在这首最简单的曲子弹到精熟之前，绝对不去花太多时间弹其他曲子；他的目标不是在众人前能勉强弹出曲子，而是要将这首最简单的曲子弹到具有一定的艺术水准。因为他知道，弹琴的基本目标就是要能上台表演；而即使是最简单的曲子，不同表演水平的人，表演的效果也是截然不同的。他一定要让普通人一听他拉这首曲子，就知道他水平不错。
由于在农村大家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没有电视、电脑和手机，大家都十分无聊。于是他可以每天不受干扰地抽出一小时练习。晚上拉二胡时发出特定频率的琴声会吸引大量蚊子，所以爸爸每次都抽白天的时间练琴。大概用了4个月，他将这首简单曲子练到了非常熟练的地步。他发现，一旦练习熟练后，就摆脱了机械学习，达到了将整首曲子深刻理解的程度，甚至在弹奏技巧上都能够自己所有创新了。
第一首曲子练好后，他开始尝试第二首难度中等的曲目。他惊讶地发现，这首虽然难度提高不少，他却只花了1个月就达到了很熟练的程度。最后，挑战这最高难度曲子时，他发现所花的时间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了，难度也感到明显降低了。
10个月后，到了公社汇演排练的时间，他直接报名进行二胡表演。当他用优美的二胡进行弹奏的时候，大家都惊得掉了下巴都。与他相比，另一个戴姓的同学学了很长时间笛子，虽然也能基本吹出来，但远没有达到能上台表演的程度。不久之后，爸爸又看到一些人在弹俗称“蹦蹦琴”的乐器，是使用拨片弹奏的，他感到十分好奇。于是他又挑选了三首分别低、中、高难度的曲子，向这些会的人学习。由于蹦蹦琴是三弦琴，弹奏复杂程度要低于二胡。不到4个月的练习，爸爸又能在众人面前用这个新乐器熟练弹奏这三首曲子。看到父亲能这么短的时间用两种从未接触过的不同乐器表演，很多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爸爸解释道：“第一，乐器表演的原理都是相通的，而每首曲子包含的技巧具有很大共同性。要想进步速率最快，必须通过一首曲子打通其包含的所有技巧，就好像要先把一口井打通，才能喝到水一样。二胡的弦和钢琴的键，这些基本要素都是不变的，高水平的技巧只是低水平曲目的延伸。低难度的曲子练好了，也能把高难度的技巧的基础搞定。人的时间精力很有限，必须集中精力在一个点突破。而且，学习三首曲子，并不是平均用时的，第一首需要4个月，第二首可能只需要1个月了。慢就是快，会越来越快！
第二，学习乐器持续进行的关键就是获得成就感。一首曲子没练到很棒的程度，再去练习其他曲子，会造成很多不良后果。首先第一首曲子没有弹好的障碍、困难和瓶颈，因为没有被解决、克服和打通，又会在第二首曲子练习时重现，会导致技巧难以掌握熟练。其次如果长时间没有一首曲子是可以拿得出手对大家进行表演的话，就会很打击积极性。”
爸爸说，毛主席的战争艺术里，其中“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的方针就是这样的道理。毛主席不是说只是去打败对方的队伍，而是集中绝大部分兵力，把对方的其中一支队伍完全“歼灭消亡”，也就是他说的“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妈妈也点头说：“下放那会，我也一直只学东方红和我爱北京天安门二胡弹奏，虽然水平不是特别高，也弹得像模像样。真得要集中精力做好一件事。”
爸爸说，这个方法在他以后参加工作后也发挥了奇效。爸爸下放返城后招工在县氮肥厂当一名普通的工人。一开始在精炼车间学技术。他一无后台，二无文凭，凭着在知青期间练习乐器获得的这个奇特经验，集中全部精力刻苦钻研该车间的相关技术。足足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将它们学得滚瓜烂熟。接着他被调到了另外一个不同的技术车间学习，只花了10天就完全精通了。几年后，爸爸就成了全市知名的氮肥技术专家。很多其他氮肥厂的同行都向他咨询解决技术问题，而交流时很多人都误以为爸爸是从名校毕业的。这样，爸爸就由一个草根，凭借着过硬的技术功底，一跃成为车间主任，并若干年后担任厂长书记，成为当时县里最年轻的科级干部之一。
“这就是日本人所谓的工匠精神！”爸爸说道，“妙妙去琴行学弹琴，老师基本上是一周要学几首新曲子。琴行老师站的角度是和家长是不同的。他们的目的不是让你学通一首，从而变得其他曲子也能无师自通。他们的动机很可能是让你学很多首，但每首都不怎么，会从而需要老师持续教。就算是孩子真学不好，老师也会说其他学生也有学得不错的啊，肯定是孩子家长的问题！所以妙妙最好是一段时间都瞄准一首曲子，练到非常高的水平。现在我看妙妙，每次弹琴在曲目上没有突破，成就感就不高，去上钢琴课从本质上就变成了形式上应付任务。妙妙练琴练了几年了，技巧水平也没有发现明显的提高。她也没有一首特别拿得出手的高水平曲目。可以预计，如果这样下去，再练几年进步也是有限的。因为根本没从成就感上激发孩子的学习兴趣。”
看到我听得入神，爸爸继续说道：“任何一个歌手，都会有几首拿手曲目。有的甚至只有一首。比如新疆的克里木，几乎感觉他只会唱一首叫做《达坂城的姑娘》的歌，就上了春晚。每次看央视，都只听能他反复唱同一首’你要想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你嫁给我’听到让人想吐，但是他还是用这首歌成为了所谓著名歌唱家。”
“嗯，李逵的三板斧也是如此。基本功是相通的。”我回答道。“是啊，钢，你以后可以和钢琴老师商量，重点集中一首练习，先练到可以登台表演的程度，孩子的兴趣、思维能力和技巧就会被激发出来了。贪多求快是不行的。你和阿媚两公婆也在学习钢琴，你们也可以试试这个方法。”
我回答道：“是啊，其他孩子经常练习大量曲目，也有练习得好的，但是因为他们每天会花一小时以上高强度练习。而妙妙每天练习时间只有很短，如此一来，更需要少而精。”
“这个只是我的个人经验，虽然不一定普适，但是对我自己却挺管用的。”爸爸谦虚地说道。
“爸，你说的这是目前最流行的精要主义做法。是一种深刻的方法论啊。我之前写过文章介绍的。没有想到我自己没有彻底落实到位！没想到一门深入法和精要主义，爸你竟然学到这样深！”
(参见《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一门深入的时间管理法 》)
是啊。我几个月练习了十几首钢琴曲目，每首都会弹了，但还真还没有一首可以登台。弹着弹着发现，后面难度高的弹不下去了，激情也明显下降了。我学篮球时也发现，与其分散注意力习各种技术动作，不如将一个基本核心技巧练到极致。这样才能实战中发挥奇效，激发自己继续精深学习。我学英语过程中也有类似的体验，之前有两年主攻英文版圣经，这期间英语提高特别快；反倒是后来，我开始大量阅读其他原版书籍，由于没有确定核心书目反复精研，进步速度反而大大下降了。
爸补充道：“后来参加工作后，我就再也没有摸琴了。”“爸，你是不是因为目的性和功利性太强了，长期只练几首，没有其他调剂，感到枯燥，导致后面不想再重复这段魔鬼训练经历了。”“嗯，可能是这样！”爸爸点点头。
我说道：“可能需要将统一性和多样性结合。重点突出，适当补充。专一性和娱乐性彼此配合。比如一段时间集中学习一首曲子/一本英文书/一个篮球动作学习，但其他次要材料和活动做必要的补充。”
出生到如今，父亲几次关键的谈话，都给了我人生极大的启发。这次交流又刷新了我对他的认知。我的英语学习、弹琴、健身、事业甚至整体的人生策略都要开始依此开始调整了。
我从父母家回到自己家中。不久，老婆带女儿练琴也回来了。我将和父母的对话和老婆说了。老婆说：“爸妈说的真是太对了。我还准备让妙妙三个月练熟3首赞美诗，去教会服侍，现在看来要调整了！”
今晚和父母这一番深入的谈话，让我醍醐灌顶，聊完后我连忙写下了刚刚这几千字的文章。最爱的人在你身边这不让人惊讶，惊讶的是最有智慧的人也是在你身边。这智慧里，饱含了爱，不得不让人倍加珍惜啊！
（2018年12月16日晚11点，写于和父母刚刚聊天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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