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站在舷梯上,望着他曾渴望的那片城市。

无边无际的城市蔓延至远方,高耸入云的建筑向上野蛮生长。这座城市,比海洋还要无垠,它无尽蔓延,包括一切,除了尽头

他猛然间发现他曾经的想望,如今竟正朝着他张牙舞爪!

他梦想着有一栋房子,房子里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妻子会给他烤美味的火鸡,他们一起盛情招待周日过来做客的麦克斯。

可这一切,在烟雾缭绕中的高楼大厦前一点点破灭,化作他抛向大海的帽子所溅起的一朵泡沫。

《海上钢琴师》这部电影完成制作并在电影院上映的时间是1998年,而给主人公起了一个“1900”的名字。“1900”这样的名字无疑是极其浪漫的——在一个世纪的末尾回顾这个世纪的开始,而后讲述这个世纪动人心弦的故事:一个婴儿被遗弃在弗吉尼亚号的钢琴上 ,船上的煤炭工人丹尼发现并收养了他,1900的人生自此而始。丹尼去世后,8岁的1900展现了无与伦比的钢琴天赋,惊艳了船上所有的人,从此他成为船上最棒的钢琴师。长大后,他遇上了一生挚友麦克斯,打败了爵士鼻祖杰利,邂逅了一见钟情的姑娘,尝试过下船却直至生命尽头也未曾踏上大陆半步。

亲情,友情,爱情,曾在1900人生琴谱中演奏出美妙的旋律。

小时候,1900扬头天真地问父亲,孤儿院是干什么的,丹尼回答说孤儿院是来关没有小孩的大人的,妈妈是世界上最能跑的赛马,T. D. 的意思是thanks Dany, 除了弗吉尼亚,哪里都不好……丹尼的话温暖了1900的一生,他通通熟记于心。在一个波涛汹涌的夜晚,船里的挂钩脱落,砸中了丹尼的后背。那一夜,1900失去了他的父亲,他不再是从前那个纯真无邪的孩童。八岁那年,短暂拥有父亲的1900,又开始了一个人的逆旅。

幸而后来他遇上了麦克斯。麦克斯从不强硬要求1900下船,去获取金钱名利,最多只是提出建议。他是陆地驶来的一艘船,途经1900这座孤岛并停靠过,聆听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一生的故事。偌大尘世,倘若这座孤岛上的钢琴没有小号相伴,那该会多寂寥!

某一日,1900在船上邂逅了心爱的姑娘帕多万。隔着舷窗,美丽的女孩容颜清秀,牵动了他的心弦。相比把录制的唱片推放到大陆,他更愿意将自己的音乐留给魂牵梦萦的姑娘。许是下雨的缘故,他的犹豫让唱片不能常伴帕多万身边,最后被掰碎藏在了钢琴里面。但离别前女孩清浅一吻,如雪花落唇,永远烙印在他心中。

繁华城市的欲望蛊惑人心,但1900却藐视虚伪的资本主义世界。

他有着无与伦比的音乐才华,能够轻而易举打败爵士乐开山鼻祖杰利。金钱,名利,欲望,与杰利相比,他丝毫不在意大陆上的虚名。明明只要上岸,凭借他的钢琴水平,得到大笔金钱易如反掌,他可以买一块地,开一家店,娶一个心爱的女人。可他没有。他说,“对我来说,大地是一艘太大的船,是一段太漫长的旅行,是一个太漂亮的女人,是一种气味太强烈的香水,是一种我无法弹奏的音乐。”人们从彼岸一路颠簸到此岸,望见自由女神像那一瞬间的狂喜却不能完全掩盖他们内心的疲倦和迷茫。到达美洲后,吸烟的贵妇依旧会与丈夫不和,流泪跳舞的女子仍得不到救赎,偷渡客还在为挤进贵族圈拼命,面无表情的男子依然满腹心事.......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在台阶上,他轻轻把帽子一抛,抛入摇曳的海波之中,也把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尽数舍弃。

可他永远不后悔。

1900一生都在海上。

有人把1900不愿下船的行为看作是懦弱,认为他害怕接触未知,不敢面对陌生的世界。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坐在车上或其他交通工具的时候,总是不希望尽快到达目的地,因为在旅途中可以做许多惬意的事,不必思虑太多下车后的琐事和人情世故,甚至还想要路程更长更久一些。倘若这样想想,或许就能明白1900不下船的原因了。对1900而言,世界的开始和尽头都是大海。船上有太多的记忆难以忘怀,从他被抱起的那一刻就开始注定。生于斯,葬于斯,蔚蓝无垠的大海包容了他的一切,才华,骄傲,孤僻,爱......与波涛汹涌的大海相比,陆地何尝不是光怪陆离危机四伏呢?陆上的人们囿于摩天大楼,只为碎银几两蝇营狗苟,奔波操劳辗转一生。在那个繁华的城市生活将会是多么沉重,于是他说,“有我所不愿去的,你们未来的黄金世界。”1900压根不屑于为唾手可得的金钱名利下船,融入到追名逐利的芸芸众生之中。他的淡泊,他的自由,他冥顽的热忱,在广阔的海面上肆意飞扬。

再者,现实与电影的真假不必过于执着去争辩。倘若一切都以理性思维思考问题,那么文艺作品里的浪漫必定漏洞百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孤勇抱负,千人千面,对于1900而言,由生到死都守在船上何尝不是一种看破尘世认清自我的明悟。也正是因为人类发展历程中千万种不同的抉择,文明与历史才会在摇摇摆摆中曲折前进。

关于孤独

1900无疑是孤独的。1900年并不是他的生日,但也只能作为他的生日。他没有身份证,没有祖国,没有故乡,没有家庭。从医院,教会,监狱到学校,他的名字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甚至对这个世界而言,他根本不存在。在船上,1900以美妙的钢琴旋律为客人们伴奏,客人们翩翩起舞,徜徉在纯净浪漫的音乐世界里。可当船近岸时,随着一声激动的“America ”,所有人都雀跃欢呼,为即将到达的美洲大陆,为触手可及的金钱名利。当船客蜂拥而出离开弗吉尼亚号,一切繁华落幕之后,1900只能一个人坐在琴椅前。人们的追求渴望,自然热烈,可都与他无关。

但他真的孤独吗,并不见得。

他说:“我永远无法走下这艘船,但我可以走下人生舞台,反正我没有为任何人存在过,也不会有任何人挂念我。”一个不为任何人存在的人,怎么会孤独呢?他心有执念明如灯,遥遥指向苍苍蒹葭,使他不惧孤独空旷。在弗吉尼亚号爆炸的前一刻,他的手在虚空中飞舞,演奏出心中的钢琴曲。这一刻,灵魂不再为俗世跗骨刑枷所束缚,完完全全与钢琴恣意张扬地契合。他在奏响的钢琴曲中狂欢。他有活生生的音乐,怎么会孤独呢?这不会是一个悲剧,因为大海是他的归宿。他将璀璨星光别于胸口,乘着钢琴旋律抵达银河,造访梦中的天高与海阔。

盛大的焰火坠入天际,孤独与自由在海面上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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