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影子,跟在兄长的身后。兄长是很优秀的钢琴手,他受到过很多人的称赞。

台上那人西装革履,一双修长且毫无瑕疵的手放在钢琴上,舞剧场里一片漆黑唯有那一点是亮的,鹅黄的舞台灯光映在那人的脸上,剑眉鹰目高挺的鼻梁,勾勒着他英俊的轮廓。那人是我的兄长。是世界的中心。是我父母的骄傲。

我坐在观众席,就这么远远地望着,望着兄长的手指在琴上跳动,行云流水。那悦耳的琴声如清澈的溪水缓缓滚过卵石一般流淌而来,那是《梁祝》。起初是细水长流娓娓道来,尔后细流化作风雨,风雨急骤,像是拼了命似的全数尽砸向人间。他要熄灭人间的烟火,他要降低人间的温度,他要隔绝人间所有的光明。兄长将左腕一抬,当右手的琶音一扫而过后,又左手立刻跟紧在后头。接着他向后微微一仰,将音一带,再次进入缓和乐章。整个交响乐团都跟着他的节奏,但他又好似和交响乐团有着一条不可名状的平行线。他闭上了双眼,他走进了音乐的世界里,他把自己关了起来,没有任何人能打扰。

随着一串和弦的落下,台下响起如潮般的掌声。我瞥见父亲眼角的骄傲和自豪,那是我得不到的,我的兄长可真是耀眼呢。我这么想着.......

我是一个影子,我重复着兄长所做的事情。我踩着兄长的影子,走着兄长的路。为此,我没日没夜的练习着。窗外月光皎皎,树影幢幢,我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穿梭,跳跃,我常练习到手指发颤,但是我从未理会过眉间的薄汗以及指腹的灼热,我从未有半点松懈。每一个乐句都是工整的、严谨的。我听着古老的节拍器一下一下的击打着,那是冷酷的,不带一点人情味儿的。

后来我成为了学院里数一数二的钢琴手,我像兄长一样站在舞台上演奏一首又一首技巧性极高的曲子。每首曲子,对琴技的苛刻都被我用最完美的方式呈现,当然我也像兄长一样获得观众的称赞。我听到的都是对我的赞美,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行,我弹得不好。这只有我自己知道,因为我是一个影子我走着别人走过的路。

我郁闷地走在青石板上,无法得到突破的我竟萌生了放弃的念头。正是人间四月天,下起了绵绵薄雨,很轻柔,像是吻,我没有撑伞,就这样漫步在古老的街道上。虽下着雨但空中悬着一轮白月。远处我看见一人,而她手持一把小提琴立在雨中。我见她用下颚抵着小提琴,她左手极细微地拧了一下A弦再用琴弓拉出了双音,再根据A弦调好其他三根弦。扬手将弓搭上,小提琴声像是叙述着一首诗,是《梁祝》。悠扬的琴声伴着淅沥的小雨竟勾出一番别样的味道。

我不禁停下了脚步,那人气质清冷,宛若天上寒月,但琴声却像是被什么点燃,带着灼人的温度和耀眼的光。那一刹那,我似乎看到了兄长的影子,她紧闭着双眼,手在琴弦上移动,琴弓移动的速度几乎叫人看不清。滚烫的热血从心脏喷涌而出,从她的眼里我看到的是热爱。小提琴最后两弓沉沉划过,我不自觉的为她献上了我的掌声。她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深深地鞠了一躬,优雅地收起了琴盒,离开了。我没有询问这位淑女的姓名只是默默注视着她那远去的背影,注视着她那被月光拉长的影子。

我回到我练习曲子的小房间,打开了我的钢琴,注视着被我翻得有些破烂的琴谱,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琴谱上满满的注释,我轻轻摩挲着,这算是我热爱过的痕迹么?兄长和那陌生人演奏的样子在我的脑海中浮现。那是一团团炽热的火焰,燃烧着理想与热爱。我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我的初心是什么?它是丢了吗?

我轻轻抚着钢琴,指尖传来丝丝凉意,我翻开那一首我常弹的《梁祝》我也闭上了我的双眼,让我的双手自由的在琴键上游走,我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舒坦。我将尾音一带,完美的结束这一曲。这一次不一样了,我不是谁的影子,我也可以看见月光。

2019.10.20

By关山白雪仍是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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