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的头号喷子,非李莲花莫属。

他口中的那个李相夷,是“在造孽”;是“颐指气使,不可一世”;是“害人不浅万万要不得的女婿”;是“孤高自傲”;是年少时的“任性至极”、“浮华太甚”;是多添一字,那便是“傲慢”;是“爱慕虚荣,好大喜功”的人。这些词云淡风轻地从他嘴里说出来,对着方多病,对着刘如京,对着乔婉娩,对着自己,对着每一个人。

在我浅显的认知里,一个人能用贬义词审判自己,往往会出于两种原因:一种,是摆出卑微到尘土里的姿态,好让其他人不再用刺耳的词汇评判自己。而另一种,是对自己的讨厌和否定。

剧中或是书中,当人们聊起那位失踪十余年的李相夷时,用尽了绚烂的词句,刻画的都是如梦似幻的耀眼传奇。李莲花说的这些大不敬词语,断不是为了堵住众人的负面评价。或许,他也是想堵住别人的口,想堵住别人对李相夷无上赞许的口。因为在跨越十年后的自我认知里,那个曾经站在巅峰的少年,他做了很多错事,他是应当被批评的,至少,那个样子的他,是如今的自己所不喜欢的。

人在何时才会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伤害到了人呢。大概是从看到以往不曾在意之处时开始的。大概是从自己也经历了角色互换,切身体悟到其中滋味开始的。

当年,他在屋顶系丈许红绸,舞一套剑法时,“扬州城中万人空巷,受踩踏者多少,只为争睹那红绸一剑。”当年,他与花魁下棋,输一局对一句诗,连输三十六局,以胭脂为墨在墙上写下三十六句。当年的他,是被李莲花平淡说出“我杀过的人多过你吃过的面条”的李相夷。

那时的他身在那高处,睥睨众生,看不到拥挤在尘土里的脚。那时的他很会花钱,不知手里那块生杀予夺的门主令只值五十两。

后来的他,绕着小青峰溜达时,见一个蜡烛拔去一个,怕引起山火,怕碍了花树生长;后来的他,舍不得那几头拉房子的牛在山上吃苦,就把牛放跑了;后来的他,面对监守自己的孩子,都会轻轻揉揉他们的头顶,就像待那寻常十二三岁的孩童那样。

如果没有伤得太重卧床不起,没有穷困潦倒落魄至当掉令牌,没有种菜养鸡出海钓鱼养活自己,没有住不起客栈只能拆了木船残骸,没有大手大脚弄丢了银子,每日只能想着如何比较体面的弄些吃食的李相夷,就不会有那个放下索命和报仇心思的,感叹着“碧海青天,晴空万里,家中有存银,水缸养金鱼,日子有何不好,何必要恨人”的李莲花。

那些爱啊恨啊的,都是在满足温饱之后,才会被人想起,被人计较,以及被人执念的事情。

人有宏图大志也好,有满腔愤恨也罢,在我的认知里,人们之所以想要完成某些事情,达成某种结果,无非是那样的彼岸能给自己带来快乐、掌控、征服之类的满足感。而一个人想要去完成这些,首先你要活着,其次你还得能一天天活下去。而当我们在这变换万千的尘世中,在不断探索和寻觅那条能养活自己的路径时,很可能就会发现旁枝末节的美好事物。它们没有那么高尚和伟大,也不能让你活得轰轰烈烈或一日名震四方,却能让某种喜悦从心底袅袅而升,如冬日余炭上淡淡蒸腾着的甜茶。

我猜,从李相夷走向李莲花的这个过程,并不是在一场彻悟后,让他主观决定手起刀落,去做一个脱胎换骨的人。而是在一夜巨变的穷途末路后,在忙于填饱今天的肚子和琢磨明日如何不被饿死的人生大事里,逐渐于市井烟火气与一身傲骨气之间,寻得了某种平衡。

李莲花有两个爱好,让我十分印象深刻。一个是打扫卫生,一个是栽花种草。

在女宅,他已经躺在了蒲团上,又爬起身沏了两杯茶,再爬起来拿着抹布收拾桌子,拿着扫帚扫了好几次地。洗完澡,自己洗了衣服又晾好,高高兴兴躺下睡觉。早上他悄悄离开屋子,还不忘留了热茶和点心给西妃姑娘。而那晚的西妃,就呆呆坐着,看他忙活一晚上,又在第二日晨间望着未动用的晨点,心乱至极。

那一晚,西妃本就把照顾和服务别人作为自己应尽的职责。但她却遇到了压根不需要照顾,更不需要她服务,自己就把自己照顾的很好,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很仔细又很享受简单生活的李莲花。这个人还不求回报也不故作展示地,给予她在世间最正常,却在这个宅子里最难能可贵的尊重和照顾。

对于西妃而言,那一天,是一个习惯了永远在伺候和服务别人的自己,突然被他人照顾和关切了。对于李相夷而言,那十年,是一个习惯了被别人伺候和服务的自己,逐渐学会了好好照顾自己,认真享受生活。

李莲花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认真地过每一天,享受地做每一件事情。他自知时日无多,也正因如此,他把每一个此刻和每个来日都看得弥足珍贵,认真仔细地过活。李莲花也时常会给人带去一种安心感,但那只是在他独自安宁生活时,自身浅浅散发着的光辉,在无意间照耀到了身旁的方寸之地罢了。

他到底是有多喜欢打扫卫生呢,被关进大牢的时候,手脚带着枷锁,还不忘和衙役要了扫帚,花两个时辰把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少年时的李相夷也是爱干净的,只是年少意气风发之时铺张浪费的他,是即使在大雨之夜奔行于树林之中,也要用真力将雨水落叶一一弹开的洁净。如今的他还是那个爱干净的人,只是江河日下,这件事情已是能用一双手和一只扫帚就可以办成的了,却也只能是通过一双手和一只扫帚才能勉强达成的了。

还有栽花种草这件事情,让人最印象深刻的,必然是向彼丘陈述春日种萝卜的回忆:春天的时候,他觉得萝卜长得太慢,一日日看着数着,等到萝卜肚子顶出土的时候,差点痛哭流涕。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饿过肚子,从那以后,他开始种很多菜,开始养家禽。从那以后,日子开始过得不知不觉,从那以后,等他莫名其妙攒够了五十两银子,已经过去了三年。种萝卜这件事情,于他而言是一种新生,一种他以为自己只能旁观等待,却早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迈向的自我新生。

当年的李相夷想要青竹山的一枝红梅,为的是乔姑娘喜欢梅花,为的是四顾门上下有十七位女子,要人赠一朵。于是他和梅苑的主人比武,大胜后折梅而去,当年传闻惹得多少江湖女子恨不得入四顾门为婢。如今的李莲花,种种花养养草,为的是自己有菜可吃,为的是过自己的舒服小日子。

人在世间,可以找寻到很多种享受。享受种萝卜和享受万人敬仰,皆是内心被充盈的体现。那些从功成名就的大事里生养出的充盈感,也可以在春日萝卜肚子顶出泥土的那一刻获得,也可以从了事拂身去还不忘嘴贱,怼人损己的桩桩件件小事里获得。既如此,那就去找到一种不会损毁和违背本心,还能获取充盈的生活方式。

下山前的李相夷说,我一定会用手中这把剑,锄强扶弱,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坐在楼里的李莲花说,有的人入江湖,为的是立心,而有的人入江湖,为的是立命。猎猎红衣的李相夷说,四顾门成立,为的是匡正江湖,让奸佞邪祟寸草不生。而回忆起李相夷的李莲花说,我却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猜,起初的他,想用手中的剑,做个意气风发的大丈夫,护江湖太平,创河海清宴。而那身超凡的武学,便注定了他要坐上那个天下第一的位置。也只有这个位置,可以让旁人心悦诚服,可以招揽贤才,可以去干轰轰烈烈的大事情。但自踏上那众星捧月的神坛起,需要做到的便是“左右逢源,含笑以对”,需要办成的便是“他目光所指,手指所向,犹若光华万丈,澄澈明透”。而混迹凡尘中的李莲花,却发现这光芒过于耀眼,以至刺伤了太多的人。它会让陪伴自己的爱人,在不断追随自己的路上变得身心俱疲;它会让不计其数的鲜活生命,在帮派纷争的风云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它会让自己至亲至爱的师兄,自小就在巨大的天赋落差里埋下对他的嫉妒和仇恨;它会让自己飘在那浮华之上,虽交友广多,结仇遍地,却没有一个能真心相托的朋友。

当他是天下第一无往不利的李相夷时,周遭不如意事尚且如此,如若他带着病躯重回分崩离析的四顾门,江湖上围绕着他这个人,他这条命,又将有多少诡谲的风云,被次第搅动呢。

既如此,那便算了吧,不要这一切也罢。当勉强能养活自己也能赎回门主令时,当笛飞声一巴掌推他出去拿少师剑时,当无了大师一次次劝他回四顾门与众人共商解毒之法时,他早早就已经放下,不想回头了。

他还在尽己所能匡扶着这个江湖,只是换了一种方法。以一种“无才无德,无貌无功,无令人信服追随之气”的李莲花姿态,拉着一栋四处漏雨漏风的破楼,兜兜转转出现在每一个奇案处。当方小宝对横行霸道之气疑惑不解时,他淡淡说出那句‘世上除强扶弱的英雄少年多半喜欢去江南,很少来这等地方’。在马家堡,他从问两只虫加另两只虫等于多少时起,缠着一个孩子,为了让他不再有机会喂毒虫;在皇宫,他自愿被套上刺客的头衔,为怂恿恪守宫规的杨昀春与自己去那极乐塔的井底一探究竟;他为了李相夷当年说过一句“会护住四顾门所有人”,不惜舍命用仅存的那点内力去救彼丘。即便他是那个世人眼中浑浑噩噩鬼鬼祟祟的吉祥纹莲花楼楼主,他也毫无保留地倾尽自身所有,还这江湖某一方寸土以清净太平。

在围剿鱼龙牛马帮总坛时,傅衡阳那段神采飞扬的运气扬声后,是这样描绘李莲花和笛飞声的:

“值此一刻的风华,也必将传唱于后世,百年不朽了。大树后的李莲花叹了口气。笛飞声负手看着这虚幻浮华的一幕幕,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头顶烟火盛放,地上烈焰焚天。李莲花站在树后,慢慢抬头望着夜空。烟花若死。空幻余梦。遍地死生,踏满鲜血,一切可当真如这虚象一般美不胜收?”

我猜,李莲花想起了四顾门围剿金鸳盟的旧时旧事,我猜,身为武痴的笛飞声从来都不在乎这些虚妄的风华。

惩恶扬善,锄强扶弱。当人们用非黑即白的概念划起界限,兴起一方势力去做这些正义之事时,就是一场又一场有人跻身光芒,有人被打入黑暗的不休轮回。十年前的李相夷,满心想的是庇佑天下,除奸斩佞。十年后的李莲花,满眼望见是刹那粲然的烟火,和血流成河的生灭涂炭。

与之相对的,在龙王棺的故事里,当傅衡阳以“这不是真名,他戴着面具甚至不肯站起来让人看见身形”的语句评价琵公子时,李莲花说,这样一个有惊世之才的人,天下无人知其名,无人知他那精妙机关和绝世剑招。他甘愿自闭青竹山,只为孤身苦守九名囚徒十年,你不该怀疑他。

“赴汤蹈火易,而苦守很难。有人为江湖之义,可将一生轻掷之。”那个让李莲花充满敬意望着他背影的琵公子,或许就是被年少轻狂的李相夷比武折梅的东方青冢。但无论他是谁,在这寂寥的十年光阴里,都不曾对自己的决定后悔。而我猜,十年后与故人再相逢的李莲花,也许从这个人身上,再次感悟到了年少时自己所不曾设想的,那另一种江湖之义。

傅衡阳当着李莲花的面评价自己无法看透的李相夷时,说他少年行事任性之极,平生最不喜假话,却又喜欢别人对他吹牛拍马,待人苛刻冷漠,自视极高,所行之事众多矛盾,是年少轻狂,心性未定。多年后,他口中的李相夷,落定了截然不同的心性,成为了站立在对面李莲花,却应验不了那句“若是活到如今,成就决计远超当年”了。不过我倒是觉得,李莲花将李相夷最鲜活且珍贵的那些品性,都好好保留着。

在马家堡救人时,他面色冷漠地说出那句“王忠!出去。”,让懵圈的对方听话地退出房间,并联想起曾经的门主,以致再不敢推门而入。在青竹山受伤的展云飞眼里,他依然可以发挥八成功力,但李莲花要他躺下,他便躺下。因为即使在这个人不再少年,他也没有变,以这个人的意旨为意旨,是一种本能。

阿娩在对比起从前时说,李相夷老是命令人,把人指使来指使去,却总能办成轰轰烈烈的事。我想,大家都愿意听他命令,是因为这个人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凿刻着只有他,才拥有的能力,和只有他,才笃定的承诺。而李莲花,也同样能带来这种安心感。

你看,不知他就是李相夷的方多病,在直面皇帝提问案件进展时,一无所知的他仅凭着传音入密的声音是李莲花,就敢顺着他说的话,一句句大胆复述出来。哪怕他早已不是那个天下第一的绝世剑神,他也依然是那个可以让人毫无顾忌地去依靠和信任的人。

十三年前,他是那个在皇帝面前敢高坐屋檐之上,以花下酒,坐等三十三朵昙花开尽就携剑而去的仙人。十三年后,他是被逮个正着的夜闯皇宫盗书贼,所思所做皆是杨昀春眼里的杀头大事。可于他而言,不过是再去大牢里吃萝卜干罢了。

他骨子里还是那个百无禁忌,意气风发的李相夷。他不会去做无胜算的事情,也不会去下未断定的结论。因为他很会抓事态的重点,也很能看透人性的本质。

就像他初到京城时,随机选中一面墙去翻,结果翻进了太子府,于是索性装个会腾云驾雾的法师。此番艺高人胆大的原因,并非是他暴露了绝世轻功,而是他笃定身法再卓绝的大内高手,都不敢如他这般在太子面前翻墙。就像在婉娩说出那句“如果不是你告诉我说,他已经死了,我不会嫁给紫衿”时,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伤心的不是嫁给了紫衿,是没有后悔嫁给紫衿。

文中还有一处对比,请允许我任性地过度解读一番。当他与彼丘聊起早几年光景时,李莲花说:“门前的杜鹃红得一塌糊涂”。但在与乔姑娘相认时,他却对着两盆颜色鲜黄,灿烂富贵的黄花菜,呆呆歉然道“我说杜鹃花怎么会开得这么大”。

他当真无法区分杜鹃花与黄花菜?我自是不信的。我甚至觉得,从在山下挖菜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为这次的故人重逢,做个明艳花开的结局了。

十三年前,红绸丈舞,博红颜一笑。十三年后,萱草忘忧,旧事一念放。

你甚至可以看到李莲花和李相夷叠加于一处时的样子。面对负伤还坚持问佩剑在何处的展云飞,那句“太沉,我扔了”,是李相夷的行为做派。但听到对方那句“下一次,等我死了再卸我的剑”会张口结舌的,是李莲花。紧随着那句“有些人弃剑如遗,有些人终身不负”,能点点头说出“我错了”三个字的,是想起李相夷的李莲花。你看,曾经那个孤高气傲的李相夷,已经懂得体悟众生百态,共情人心冷暖了。

关于李相夷和少师剑及相夷太剑的关系,有几处不同角度的描述。

在施文绝眼中“剑是剑客之魂,少师剑,是李相夷之魂”;而无了方丈在听完那句“李相夷已经死了十年了”,反问出的是“相夷太剑也已死了?”;而笛飞声则直接在“李相夷死了,相夷太剑却未死”这句陈述后,续上了“横扫天下易,而断相夷太剑不易”的观点。

而他本人又是如何的呢,是多年后再次握剑在手时,心念“李莲花此生有负许多,但最对不起的,便是这一柄少师剑”;是接笛飞声的话感叹“李相夷若是能从那海底活回来,必会对你这般推崇道一个‘谢’字”;是咳嗽一声后对着无了方丈道出“这就是李相夷的不是了,在他活着的时候竟忘了写一本剑谱……”。

李莲花不愿再回到曾经的故事里,也不愿重启曾经的身份,所以他说李相夷死了,只有让故人溺亡在故事里,才能有悠游自在的李莲花。而过于传奇的故人和故事,总会在踏行江湖的某一片土地时,涌上心头的。

人要在什么境遇中,才会觉得对不起某个物件呢?

或许是一种再也回不去的失而复得;是年少意气风发,而今付之东流;是千古独步少年时,鲜衣怒马,誓之终身不负,却不敌世事无常坠东海,沉疴难起,落得弃剑如遗,剑断人亡。

少师,是年少时的无上欢喜与熠熠光辉。是随李相夷坠落荒寂,却再也无法由李莲花拾起的风华过往。吻颈,是剧中对师兄骸骨的执念承载;是十余年间卷藏于身的护身符;是双目几近失明,骑马都使他畏高时,仍要出剑相助的侠义。没有相夷太剑之招式的少师,连半张白纸都划不破;没有相夷太剑之招式的吻颈,即便吹毛断发斩金切玉,十余年间都在隐姓埋名。如若他真是个弃剑如遗的人,在马车里握着少师时,又怎会眼神温和地说“少师一直是一柄好剑”;又怎会对本不用剑,买回少师只为“多看一人,便多一人记得它当年风采”的白千里感激不尽。如若他真是个弃剑如遗的人,在剧里震断少师时又怎会紧闭双眼,在书中又怎会轻轻放下吻颈断剑的剑柄。

少师剑,是李相夷的魂,是江湖用以缅怀和咏绘传奇的证明。而李莲花的魂,却是翩然行世间,恣意逍遥游的剑客。

世人皆寻少师剑,四十三手辗转贩卖后,这柄剑的市值,已是剑主都只能靠抢,才能拿回的十万两雪花银。而名剑的宿命啊,兜兜转转到最后,就只是留在芸芸众生为它所立的牌位上,空任凭吊罢了。当人们睹物思人,默然凭吊时,内心是在渴求什么呢?又或者,究竟是找李相夷容易,还是找李相夷的佩剑容易呢?

得知李莲花就是李相夷的方多病说“他没有扯谎,他虽然是个骗子,却从不怎么骗人。只是你我没明白,没太把他当回事。”许是我看得不仔细,竟回忆不起任何李莲花否认自己是李相夷的片段。凡是认出他的人,他就直接摊牌了。凡是犹豫和不愿接受的人,他便顺遂了人愿。

这世间存在着两种心境:想要看诸神陨落的,和不忍看诸神陨落的。当遥望一颗流星粲然坠落,在星穹下泥潭中挤作一团苦苦挣扎的世人,心中升腾而起的多半是两种心境的结合。

江湖第一神医李莲花,是个手捧《本草纲目》睡大觉的人。只因佯装重病为见李莲花一面的方丈瞬息之间恢复寻常,就让众僧暗赞医术精妙;早已明说不会看病的李莲花,硬被绑去听马堡主爱子病症后一言不发,就被认定是症状皆悉,了然于胸。当李莲花变得畏高惴马,变得双目失明,变得吻颈出刃都得在原地多歇一会儿方能顺畅喘气时,江湖中关于他呼风唤雨、仗义行侠、融雪化甘霖的故事却在甚嚣尘上。

声名鹊起处,名扬天下时。造就诸神的,必源于诸神本身,但与诸神也不尽相关。诸神脚下踩着的,是万顷虚空。

站得上神坛的李相夷,才是世人和四顾门在寻的李相夷。

毕竟,江湖自有它可爱之处,一群习武之人能在如何睡觉这件事情上内卷着比睡横绳、睡狼牙棒、睡梅花桩、睡树梢水面、睡蛛网刀尖。但江湖也有诡谲阴私之处,一个以栽花种草破案为乐的江湖游医李莲花,尚且被人惦记着“多疑多智,屡坏大计,当应杀之”;一个马家堡堡主之位,在七岁孩子心里都代表着“想杀谁就杀谁,讨厌的人都可以杀掉的”权利。

所以,栽花又种草,怕冷又怕死的李莲花;爱听故事爱看话本的李莲花;会告诉监守他的孩子“没什么值得以命相搏”的李莲花;会划船也卖过鱼的李莲花,只是用神的那缕将散未散的残魂,去小母鸡身上找淤青,去香草鲑鱼里拆菜结,去拎着骨头驯狗撸毛,去和大内侍卫抢一盘滑鸡里的小笋吃。他不入局,是他不想入局,也是这个江湖最好的解局了。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江湖也可以成为任何人的江湖。江湖似海,它托得起李相夷,也载得稳李莲花。

少年飒沓时,总归要做些轰轰烈烈的事吧,去那浪尖锉锉刀,再与天公试比高。若是凛冬来得过早,索性淬了刀剑做小炉,卸了船桅当柴烧。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那些活过、恨过、爱过,或还在爱的人和事,如若无法回头,便也不必回头。毕竟,生命本就是上天赐予的一场最宏大的垂爱。而这人生嘛,又本处处都是遗憾。

写在最后的碎碎念:

一月一日的那个下午,我在家里电视上点开莲花楼第一集。而此刻,是大年初二的凌晨两点左右。如此看来,这部剧和原著小说,算是伴随我度过了2024年一中一外的两个新年。

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过去的2024年第一个月,我基本没发什么碎碎念的更新。虽然今年的一月也依旧是忙得找不到头,但不至于没时间写点碎碎念。我不更新的原因,是这期间的一个多月时光里,自己时常会想起李莲花这个人物,还有成毅老师那些细致到位的演绎刻画。想着想着,就会从这个人物向外发散出很多想法,很多关于我自己和我自己生活的想法。还有的时候,明明只是在琢磨自己,在抽丝剥茧地凝视自己,却莫名其妙就闯入了莲花楼的一些台词,和李莲花这个人物的一些片段。

因此,在我原本的设想和各种草稿便笺中,这篇人物分析是混着一整个月的生活感受一起写的,这一写最起码是三万字起步。

但神奇的事情在于,当我开始写的时候,我不想这么干了,我只想写莲花楼里的李莲花。就仿佛…我的生活也是江湖风波里的一层浪,若是拉扯他进来,总觉得扰了谁的清净,又增了谁的愁思。

还有很多明明想掰开揉碎细细道来的话,也在沉浸于码字状态时,被我扼杀了。很多话,好像用排比,用比喻,用引用等各种乱七八糟的方式,说到某个未点破的程度时,就已经在我的心里透彻了。之后那些想说但还未落笔的白话,似乎都没有份量,也不重要了。

所以,从敲第一个字开始,我都在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过度解读,尽量语句精简。于是写着写着,就变成了“尽量逻辑链接丝滑+尽量简短引用原文+尽量分析留白”的奇怪文风。导致刚刚全篇通读时,甚至产生了“这一老篇真的是我写的吗”的错觉。

在敲这篇人物分析时,竟然真的想通了很多我想在李莲花身上寻得的答案,也对某些困扰自己数月之久的事情有了新的认知。在敲完这些字后,产生了一种“有什么宏大的工程终于落下帷幕了”的释然感。不过我想,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应该还会时常提到这个作品,写到这个人物。

好啦,要两点半了,等我贴到公众号再排版推送,就得三点了。也该睡了,新养的薄荷苗白天还等着我给它浇水晒太阳呢。

点赞(0)
立即
投稿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