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什么了,我也很心疼他们。

(九)

莲花自己做了副棋盘,在市上买了两罐最普通的黑白陶制的棋子,他自小没什么钻研,漆木山也没教过他棋艺,所以他那棋风全是野路子,棋艺时灵时不灵。方多病自小背过谱,便不大看得上他的棋艺,敷衍时陪他摆几手,若真用力,几下子便杀得李莲花满盘丢盔弃甲,李莲花和方多病下过两次,以后便再也不找他了。

笛飞声在这一途上还不如李莲花,他以往一门心思只有武学,琴棋书画这些消磨时间的东西在他这里都是旁门左道,哪有多余的功夫肯分到这些东西上去。但李莲花教他下了几次,他生性聪颖,很快便学会了,他脑子里更没有那些套路拘束,落起子来常常是奇思妙想异军突起,比李莲花那野路子更蛮横上几分。李莲花起初总能赢他,渐渐地杀个三五盘便会失手一次,再到后来失手的次数渐渐多了,竟然不多久便互有胜负能杀个五五开。两个人摆开棋盘一杀就是半日,直到方多病忍无可忍饥肠辘辘走过来催李莲花去做饭,他才依依不舍地起身,还回头嘱咐笛飞声不要弄乱了残局,晚上吃了饭还可以续上。

方多病站在棋盘旁边看看那局残棋,只觉得到处都是破绽,简直惨不忍睹,他并不意外李莲花迷恋这些东西,但笛飞声肯花这么多时间哄这人玩儿,却是预料之外的。他忽然想起这段日子也没见过笛飞声练功,无论是内功还是刀法拳脚。从前笛飞声失忆时也曾在莲花楼住过一段,那时候简直是个天天见缝插针的练功狂魔,如今怎么忽然转了性。

方多病想了半天,却只想到怕是笛飞声知道李莲花时日无多,要珍重眼下他还活着的这段日子,原来无论多厉害的魔头,对上心里珍视的那个人,也会整个人都变了。不过笛飞声既然说过能找到另一朵忘川花,理应不是诳语虚言,方多病有心想问一问笛飞声,那朵忘川花的长势进展如何了,抬眼看过去,忽然发觉笛飞声这几日仿佛憔悴许多,脸上气色有些晦暗,眼下是浓重的乌青,一双薄唇竟泛着些紫绀颜色,两颊也好像陷下去了些。

“你们俩真是一个两个都让人不省心,明明每天好吃好喝的养着,他身上的毒解不了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不见好?”方多病嘀咕两句,转身去找笔墨,打算飞鸽传书回天机堂,让何晓惠送些补气血的灵药来。他提笔想了一阵,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跑一趟,多带些灵药补品,好好养一养楼里这两个病患。

晚饭时他便将自己明日要回去一趟的事和李莲花笛飞声说了,两人都只随意应着,方多病并不放心,碎碎地嘱咐两句:“你们俩千万可别不等我,赶着莲花楼自己又跑了,本少爷可是回去专程给你们找药的,你们可别不识好人心。”

“给我们找什么药?”李莲花从他话里听出些蹊跷,不紧不慢地放下手里碗筷问。方多病想了想道:“虽然解不了你的毒,不过我娘那里补气血养身体的上好灵药还是存了不少,当初关河梦看过,你身上碧茶是寒虚之症,阿飞现下看起来气血也有些不足,总之都用得上。”

李莲花看东西已费力得很,刚刚下棋时已要把脖子伸到棋盘上去看。他这些日子并没看清过笛飞声脸色,此刻听方多病的话,心里顿时生出些疑窦来,转头去凑近笛飞声面庞,努力地想从眼前模模糊糊的虚影中辨认出这人的脸色。

他凑得十分近,鼻尖几乎都贴上笛飞声脸颊,笛飞声伸手一推,将他推回自己位置:“忽然像狗一样贴过来做什么,我又不是肉骨头。”

李莲花并不接他话,又凑过来看,晚间灯火昏黄,他左看右看也不真切,边缘都笼了一层毛毛的虚影。既然看不清,总有别的办法,李莲花伸手过来贴着笛飞声面颊,细细摸他脸上轮廓,掌心触到这人面庞如斧削刀裁,并无半点臃肿皮肉,李莲花仔细回忆自己记忆中这人的脸,笃定道:“阿飞,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你这半瞎一样的看得出什么,”笛飞声语气轻松戏谑,“我只是这次风寒厉害了些,你每天做的饭又难吃,谁还能吃你做的饭吃胖了不成?许是这两日炭燃得少了些,你这屋子里冷,天冷的时候人的气色看起来总是差,方少爷不懂这个,有些大惊小怪罢了,你怎么也信他。”

他起身往火盆里加了些新炭,将火拨得旺些,起身时悄悄行了些功,逼着身上血气都行到头脸处,再坐到桌边时,脸色果然红润了不少。李莲花看不真,方多病却看得见,见了他脸色便放下心,笑道:“果然暖和了你脸色就好许多,那我明日回来时,再买两个炭盆过来,你们这楼下多点些炭火,又不是点不起,别学李莲花那么小气。”

吃过饭收拾了碗筷,方多病回了二楼,李莲花却未拉着笛飞声再下棋,他在灯下铺开一本册子,提了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笛飞声扫过一眼,见他画的是剑法招式,心下有些明白,想是要将自己的相夷太剑绘出来传给方多病。他并不打扰李莲花,自行去将床褥铺设好了,又去按着方多病当初问关河梦讨的方子,给李莲花煎药。这药虽解不得李莲花的毒,但既然是补益之物,总对他有些好处。

不一时药煎得了,笛飞声将药渣滤了,药汤用个敞口的碗装着,放得温热才端过来。李莲花正坐在桌边皱着眉头咬笔杆,笛飞声轻轻喊他一声:“先把药吃了再画。”

李莲花从灯下抬起头来,脸上有茫然神色,望着笛飞声半天不说话。笛飞声心里一紧,忙放下药碗,伸手扶他肩头,蹲下身子柔声问:“怎么了?”

李莲花眼睛里空荡荡地,语声轻如蚊蚋低鸣,说出来的话听在笛飞声耳朵里却如一个惊雷:“阿飞,相夷太剑的一些招式,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笛飞声心下一痛,只觉气血逆冲,险些便要吐出口血来,他紧紧咬牙,将喉间浓厚的血气向下咽了咽,开口时依然是令人心安的淡淡语声:“你今天和我下了太久的棋,太累了,等睡一觉到明天,休息好了养足精力,自然就想起来了。”

说着,他伸手将李莲花手中笔杆接了过来,连那本画到一半的册子一并收了,才将药碗递进李莲花手里:“先把药喝了,方少爷白天去买了城东新开一家铺子的酥糖,你喝了药可以吃一颗。”

李莲花依然有些茫茫然,却很听他的话,端起药碗喝了,又从他手中将那颗剥好的酥糖含了过去,鼓着腮望着空处发愣。笛飞声收了药碗,打了热水拧了帕子递过来给他擦脸,李莲花又心不在焉接过去,握在手里半天没动。

“不要胡思乱想,睡一觉会好些。”笛飞声无奈地又从他手里将帕子扯出来,展开了帮他在脸上轻柔地擦。李莲花伸手上来握住了他手腕,笛飞声才察觉李莲花的手抖得很厉害。他听见李莲花从不曾有过的恐惧声音:“阿飞,我从没想过,会让别人看见我这个样子。”

笛飞声将发着抖的李莲花紧紧地拢入怀里,用力按住他瘦弱的背脊,像是要把这个人纳入到自己的骨血里。“不用怕,等拿到那朵忘川花,你就会慢慢好起来的。”他安慰着怀中的心上人,也暗暗地在心里催促着自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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