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百佳专辑”的评选中,有99张唱片的排名,一直以来都成为演唱者的拥趸用来无事生非的导火索,其中凝结的是对偶像的爱,以及对偶像竞争者的恨。而在这份名单中,唯一幸免的反倒是排名第一位这个最水深火热位置的专辑——罗大佑的《之乎者也》。时至今日,这张唱片似乎也已经成了华语流行音乐史上的一个符号,其文化的光芒甚至已经盖过了其音乐的品质,以至于诸多根本没有听过这张专辑的年轻人,都会因为亲朋好友膜拜式的传颂,以及各自偶像心服口服的推崇,而将这张专辑当成一张“圣经”式的唱片。而“圣经”自然是不会有人反对的,除非你是撒旦。

对于《之乎者也》的评价已经太多太多,逐曲剖析者有之、风花雪月者有之、之乎者也之有之、版本比较者有之、文化称重者亦有之。而解读的次数越多,除了让其文化的重量越重之外,有时候反倒会让音乐本身褪色。

可以说,《之乎者也》的出现,对于华语乐坛所起的作用,与鲁迅的《狂人日记》在白话文运动中所占的位置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在整个华语流行音乐迄今为止的历史中,唯一能和《之乎者也》相提并论的,恐怕也只有内地摇滚歌手崔健的首张创作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了。

从音乐上来讲,《之乎者也》很明显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民谣、一部分是摇滚。后者所占的比例虽然较少,只有《鹿港小镇》和《之乎者也》两首,但只凭一首《鹿港小镇》,就已经让罗大佑当之无愧的成为了华语批判摇滚的鼻祖。仅仅一句“台北不是我的家”,就道尽了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过渡时,无数人们对前者的追思和对后者的否定,胜过千言万语的怒骂和叹息。《之乎者也》一方面运用了Reggae的轻快节奏,一方面却搬出了孔老夫子的家底,以文言化的五言格式,搭配大量虚词的运用,制造出一种如孔乙己般摇头晃脑般的八股书生效果,而批判教条主义的尊师重道和文化愚民的意义,则更具喜剧效果。于是,效果越喜剧,这种批判主题的作品也就深刻。从这两首作品,也足以说明了Bob Dylan没有白收这个不记名的弟子。

民谣部分,如《恋曲1980》、《童年》和《光阴的故事》,都可以算作是一种对同时期台湾现代民歌运动的呼应。虽然罗大佑一直对这个民歌潮持不敢苟同的态度,在《之乎者也》里甚至嘲笑了一些只知风花雪月的民歌手,但事实上处于同一历史时期和地域的罗大佑,却同样难以避免民歌的影响。日后曾以校园歌曲名义流传至大陆,并由成方圆唱红的《童年》,十足的就是一首校园歌曲;《光阴的故事》里的多愁善感,虽然因为罗大佑诗意的文字功底而变得艺术气息浓郁,但骨子里却还是校园歌曲里最常见的那套追忆青春流逝的主题。而罗大佑的这种风花雪月的浪漫写法,也在日后影响了内地校园民谣的代表人物高晓松,后者最为经典的《同桌的你》,甚至就连6/8这种不太常用的节拍都继承了过去;相对而言,献给张艾嘉的《恋曲1980》则带有一点嬉皮士的Let It Be精神,小小的摇滚细节,也确实将罗大佑与同时代许多民歌手区别了开来。

民谣部分的另一种基调是乡愁。为此罗大佑还改变了郑愁予的诗作而创作了《错误》,进而更直接为台湾诗人余光中的《乡愁四韵》谱上了曲占为据有(至今都未支付版权费)。不过和上一代的移民父辈相比,罗大佑这批在当时从未踏上过神州大地的移民后代,对于这种乡愁的抒发,与其说是愁,倒不如说是一种类似对经典文学作品的文字膜拜,里面充满了幻想、浪漫等艺术化的联想效果。这也从罗大佑自己词曲的《将进酒》里可以得到验证,“黄河也变成了一条陌生的流水”,正是这陌生两字,使得罗大佑比父辈们更可以放开怀抱,发出“莫再提起那人世间的是(台湾首版CD错印成最)非,今宵有酒今朝醉”这种李白式的洒脱心声。

而与四年后李宗盛与潘越云一起赴洛杉矶录制《旧爱新欢》专辑,从而开台湾流行乐坛赴美录音先河相比,罗大佑的这张专辑,虽然没有去最先进的美国录音,却也同样将母带寄往日本,并邀请了大阪知名音乐人山崎稔,为《鹿港小镇》、《恋曲1980》、《童年》、《错误》和《蒲公英》五首作品编曲,同时期交到山崎稔手上的,还有《青春舞曲》、《盲聋》和《稻草人》三首作品,而这三首歌却因为各种原因,直到一年多后才出现在罗大佑的第二张专辑《未来的主人翁》里。以罗大佑在更后的专辑《家》里为何由日本音乐人三枝成章所做的解释,“台北最好的吉它手只有一个,编曲家也只有一个”来看,当时的他之所以与山崎稔合作,也是很有点与国际化接轨的味道的。只是不知道,他当时所指的台北最好吉它手和编曲人是谁,从我的推理来看,吉它手很有可能就是指在早期经常与罗大佑合作的游正彦;而编曲人是指陈志远还是其他谁,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从编曲效果来看,曾经为荻野目洋子创作过《湾岸太阳族》(粤语版《请勿越轨》由张国荣翻唱),也为谭咏麟的《第一滴泪》奉献编曲的山崎稔,似乎并没有起到罗大佑想要的那种超越性的作用。甚至他所编曲的《鹿港小镇》,其很初级的吉它Riff,还曾经让在国父纪念馆开演唱会的罗大佑在演唱此曲时,颇有咬牙节齿,但白色的阿迪达斯球鞋却总是踩不出凶狠效果的尴尬。而反倒是罗大佑自己编曲的Reggae版的《之乎者也》,蓝调版的《将进酒》,听起来更有创意。不过,山崎稔还是留下了两首相当好的编曲,而且这两首歌曲都是采取了同一种模式,即先静后动、先民谣后摇滚,以反差的音色制造出一种组曲般的效果,其中一首收录在了《未来的主人翁》里,名字叫《稻草人》,而另一首就是这张专辑里的《错误》。

对于唱片的版本而言,似乎一直是那些“玩物丧志”的考据癖应该关心的事情。其实不然,从积极的意义来讲,细致的考究,有时候也能通过不同版本的对比,来提示一个音乐人的发展之路。对于罗大佑来讲,虽然这张《之乎者也》日后被吹得神乎其神,但它最初的命运却是屡屡被拒,因此只能在东南亚地区发行了一个名叫《罗大佑作品选》的版本。听起来像是精选也像盗版的这张专辑,其实反而是《之乎者也》的小样版,由宝丽金在香港、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的分公司发行,首版发行量仅仅只有区区千张左右。不过,这张专辑不仅比百佳版的《之乎者也》多收了两首作品,甚至还有其中三首是早于台湾版的录音版本。

其中《之乎者也》的“歌曲审查之,通不通过乎,歌曲通过者,翻版盗印也”因为审查的原因,在台版中被改成了“眼睛睁一只,嘴巴呼一呼,耳朵遮一遮,皆大欢喜也”;而台湾版的《恋曲1980》在《罗大佑作品选》里则是以《恋曲》为名标注,虽然编曲几无二致,但前者“今天的欢乐将是明天永恒的回忆”和“亲爱的莫再说你我永远不分离”,到了后者的版本里,则被改成了“今天的欢乐将是明天创痛的回忆”和“亲爱的或许我们明天要分手”;台版的《摇篮曲》在东南亚版中同样是以《催眠曲(摇篮曲)》为名出现,歌词中”尘封”和“残破”的细微差别,倒是更适用于考究版本者,而对于音乐的表现里影响不大。

多加的两首作品中,《盲聋》出现在了罗大佑的第二张专辑里,而《痴痴的等》这个版本,则是唯有此张《罗大佑作品选》中才有收录,日后罗大佑虽然在1989年的《情歌罗大佑·闪亮的日子》里有过重新演绎,但也是事过境迁、两种况味了。

对于内地歌迷来讲,这张专辑来得有点晚,直到8年后,才以《恋曲1980-1990》(LP由中唱广州公司发行,改名为《恋曲》)的名字被引进,而那时的罗大佑,早已经名扬全国高校了。与台湾版稍有不同的是,内地版的这张专辑除了名字不同外,也删掉了《将进酒》和《错误》两首歌,而改之以《未来的主人翁》专辑里的《爱的箴言》和《爱人同志》里的《恋曲1990》两首歌曲填充。一张专辑搞出三个迥异的版本,这或许也是两岸三地流行乐的一个特色,而台湾本地歌手的专辑,居然海外版比内销版收歌更全的情况,亦在日后内地乐坛频频发生,如“黑豹”的首张专辑,内地版就没有《别去糟蹋》、“唐朝”的首张专辑,同样没有收《国际歌》……

值得一提的是,引进罗大佑这张专辑的,正是当时“滚石唱片”在香港的代理公司BMG,而BMG公司负责这个案子的主办人,正是日后成功将“黑豹”在香港上市,拥有诸多Beyond乐队早期版权,以及在内地开设“大地唱片”、“字母唱片”、“红星生产社”,成功推出郑钧、老狼、艾敬等歌手的香港词人刘卓辉(代表词作即Beyond的《大地》),同时期引进的还有赵传的《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据称两者在当时的发行数字均为60万盒。联想起《之乎者也》当时在台湾创纪录的14万张销量,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如今老是能在内地看到罗大佑的原因了。

爱地人

2008.7.26

aidire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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