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妈是受人尊敬的音乐家。她是个很神奇的人,她会演奏好多种乐器,因此家里摆满了不同的乐器。她最擅长弹钢琴,她是一名钢琴手。

我似乎可以看见妈妈看不见的东西。从前,妈妈只要一弹钢琴,我就能看到一位坐在感情上的少女,她浑身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这个少女穿着礼裙,在钢琴上翩翩起舞。每首曲子都有对应的舞步,优雅,安静。

渐渐的,我可以看到更多的精灵:拨动琵琶琴弦的古典美人;穿着燕尾服的小提琴少年;弹吉他的不羁少女;身拖长裙的竖琴女子……

家里变得热闹起来,妈妈的音乐兴致也越来越高。我看着满屋子快活的精灵,他们每天就守着妈妈,快乐地演奏着乐器,虽然他们的声音妈妈听不到,但是他们依旧会陪着妈妈奏完一场又一场精彩的交响乐。

“要是顾儿的爸爸在就好了。”妈妈经常这样说。

在妈妈提到“爸爸”这个词之前,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人。我只知道好多同学都管我叫“私生子”。那是什么?

我的世界,只有妈妈和音乐,就够了。

(二)

妈妈进了医院。听邻居阿姨们说,是一种很可怕的病。

“顾儿在家照顾好自己哦,再过几个月妈妈就回家了——你确定不需要外婆过来吗?你自己可以吗?”妈妈抚摸着我的脑袋很温柔地问我。我点点头,看着妈妈,金色在妈妈眼睫上跳动,我的妈妈一定没有邻居阿姨、同学们说的那么不堪,她是个好人。

妈妈住院后,家里的乐器都被搬进了空房间里。整个家突然就空荡荡了。

我推开了房间门,里面只陈列着乐器。大家都回去了?我踩着房间中金色的阳光碎片,注意到地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玉笛。弯腰捡起,拍拍尘土,我迎着金阳,闭了眼,吹响了第一个音符。

很享受这金色的粉末洒在身上的感觉,暖暖的,好像是妈妈的手。

下唇碰到玉笛,凉丝丝的。

我睁开眼,眼前一片淡蓝。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眼前。

我定定神,再看时,看到了一对快要溢出忧郁的绿眸,白的透亮的脸庞和两片凉冰冰的薄唇。

“你终于注意到我了。”他说。

(三)

下唇离开玉笛,也离开了他的唇。

我看着眼前这个衣着普通的少年,轻声问:

“我怎么没见过你?”

他垂眸,有些悲伤:

“我是你爸爸送给主人的礼物。之前一直被放在房间里,没人唤我,也便没人见过我。”

他就背对着光想着我垂着头站着,我却还能感受到太阳光线。他怎么这么透明?他是快要消失了吗?

(四)

他叫允。是爸爸送给妈妈的礼物。

允说,一个乐器若长时间不被奏响,里面的精灵就会变得透明,直至消失,被人遗忘。他说,多亏我唤醒了他。

我看着从他身子中映出来的身后的乐器,鼻子有些发酸。

“我们有点像。”我说。

“哪里?”

我没有再回答,一直摆弄着手中的笛子。

他笑了笑,看着窗外,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比我幸运,最起码,主人还爱着你。”

(五)

每个上午,我都会去医院陪着妈妈,剩下的时间我就都在练习吹笛子。

允撑着脸看我认真地研究乐谱。当我皱眉时,他就会起身握住我的手,宠溺的摸着我的脑袋,指导我如何更动听地奏响他。

唇瓣相碰,我闭了眼,享受着这一切。我牵着允的手,冰凉如水。我看着允,他的身子渐渐没有之前那么透明。他会一直存在,永远守在我身边,永远被我奏响,永远不会忘记。

“顾儿,好好照顾主人和自己。”允说。

我点点头,吻上了他的额头。

(六)

妈妈病情更严重了。我把允装在背包里去医院见妈妈。

在和妈妈谈话的整个过程中,允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妈妈。

“她只奏响过我两次。一次是刚成为我主人的时候,一次是和你爸爸分离的时候。”

我侧目看着他。妈妈问我在看什么,那么入神。我摇头笑着说没有。

临走时,允俯身在妈妈那戴着象征性戒指的手指上轻啄一下,深深地看了眼妈妈,便转身离开了。

(七)

我蜷缩在房间里哭泣,满屋子的精灵都在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允坐在我床边不说话。

我不知道。心里很堵。因为妈妈 因为允。昏昏沉沉,我带着泪眼睡去。

深夜醒来,我睁开眼看见了满屋子的墙壁上都贴满了音符状的亮片,闪闪发光。有允眼眸的那种淡绿色,还有专属于精灵们的幽蓝色。他们这是在逗我开心吗?

允还是坐在我床边,撑着脸看我。他在黑夜中发着光,我伸手抓住了他。

“顾儿,精灵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一旦认定,便无法脱身。”他抚摸着我的脸。我没有说话,静静的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

“要是我不是精灵就好了。”他看着我,试去我眼角的泪。“顾儿你很坚强的,一定可以变得更好。”绿宝石般的眸子,发着温柔的光。我抱紧了怀中的玉笛,轻啄。这次不是为了演奏而触碰。

他还是那么凉丝丝的 让人舒服至极。

欲望在满屋的音符中萌生,却始终无法绽放。

允说,我一定可以的。

(八)

他说谎了。

妈妈在昨晚被紧急送往抢救室连夜抢救。

我坐在急诊室门口,紧握着玉笛祈祷。

允说:“放轻松,不会有事的。”

我看着他,他双手背后,眯着眼睛温柔地对着我笑。

我点点头,还在等待。

“你先回去吧,允。”我说。

允点点头,钻进玉笛中。

医院里冰冷得仿佛空气都被凝结了。走廊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也只能是我一个人。她是我的妈妈,仅此一人。

(九)

后来,我被送到了外婆家——一个我没见过几面的老奶奶。

我坐上车,看着窗外,泪如泉涌。

那晚,我失去了所有。

在医生宣布妈妈死亡后,玉笛碎了。

允说谎了。他说过一定会变得更好的。

允说,一件乐器若长时间不被人奏响,就会变得透明,被人遗忘。但他没有说,一旦这件乐器的主人长辞了,他们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满屋子的精灵,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没有灵魂的乐器,都被送到二手市场卖掉了。

我握着被胶水粘好的玉笛,轻吻。冰凉如水,斯魂已去。

(十)

外婆很和蔼。

我推开门,看到一位优雅的女人坐在钢琴旁,在她身边站着的,还有一只粉色的精灵。

她们向我微笑。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妈妈和允。

(十一)

多年以后,我成为了一名出色的钢琴家,只专注于钢琴。

后来,我才知道允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在妈妈病危的时候抚摸我的头,而是背着手对我微笑,他不想然后我看到他快要消失的手。或许,他想要留给我最完美的告别。

助理和我经过一家乐器商店,她指着橱窗里的一只精美的笛子说:

“听说你会吹笛子?要不买一只吧。”

我摇摇头,笑着离开了。

除了允,我不会再奏响任何一件管乐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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