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意外的是,写下最后一句,我想先讲讲《战狼》和《长津湖》。《电影艺术》某一期关于徐克和黄建新的访谈内容让我受益颇深。

黄建新这样说道:

我记不清是不是荣格说的,“神话”是一个民族的集体潜意识。抗美援朝的战争胜利,就像神话一样。它超出了当时国家的经济能力,超出全世界的许多预估。战争的胜利就像神话一样,会变成民族潜意识的储存。当你有一个作品可以把这个撬动的时候,就会出现完全预料不到的结果。

在我看来,《战狼》的成功就是这样一个无法预料的结果。基本等同于当年刘翔、姚明的符号意义,我是指在民众心中的意义。要注明的是,后两者是可以推向世界的中国符号,能长久而持续地成为民族自信的来源。

在以往电影的民族主义叙事中,虽然作为主人公的个人英雄强大,但作为整体的国家和民族却是衰败和羸弱的,它无力在任何现实意义上给予其子民以有效庇护。

与网民们将吴京个人与“战狼”符号绑定的主观意见不同,“战狼”最初的含义是指——原东南战区某特种旅战狼中队。于是吴京的形式,和以往李小龙、成龙的符号意义有了区分,即强大的英雄不再是孤身一人,他的背后挺立着一个强盛的国家。

直到新中国成立,中国人才真正产生“国家”的概念,在中国古代包括晚晴。什么是国家?是皇上。天下都是皇上的,打仗为皇上。

当下的大多数,都被迫处在一个集体中,但都对集体没有多少归属感,家庭公司等等等等被我们称之为集体的地方都没有,我们活成了一座孤岛。我们总觉得会有一个更好的地方存在,但遗憾的是,没有。不管是远方的哭声还是近处的哭声,都无法改变哭声的本质。也许,仅是因为距离的远近,才让人产生了远方更好的错觉。

索性回到十几年前,看看曾经的岸。

兰晓龙之于七连,犹如斯坦李之于漫威

兰晓龙,一个七连宇宙的构建者。

对兰晓龙的作品进行梳理时我们能够发现另一条暗线,这条暗线就是七连的连史。

它由每一部作品的一部分组成。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大裁军,七连出现在现代中国诞生、发展过程中的多个重要时间节点,成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发展史的缩影,代表了这支军队在战争年代中的艰苦抗争。《士兵突击》中作为军队来说堪称完美的七连,则是这支队伍精神与意志的高度凝结,其中钢七连连长高城一直强调的 “不抛弃,不放弃”,指的正是即使已经过渡到机械化、信息化时期,却依然被中国军人引以为傲的“从无畏惧,绝不屈服”。

从《士兵突击》中的袁朗,到《我的团长我的团》中的龙文章,再到《生死线》中的欧阳山川、 《冬与狮》中的伍千里,这些军人形象迥异于以往出现在中国读者视野中的传统军人形象。他们善于打破常规但又恪守军人的准则,带有一些思考者的气质。

提醒各位一句,《长津湖》原作同样出自兰晓龙。

看似幸运的许三多

许三多的成长史,是这部作品的主线。从孬兵成为好兵,再从好兵成为完整的人。

他是一个身先士卒的先锋,但不会成为合格的领袖。他这辈子都无法成为袁朗,更无法成为高城,成为带好一支队伍的人。但他成为了自己的主人。经历的过程,挺幸运又挺不幸。

他的韧劲,都来自不安。

每换一个地方,我就跟死过一次似的。

许三多太不顺了。从七连走到三连再回到七连,再从七连走到老a,一直在经历失去。失去史今,失去老马,失去伍六一,失去七连,失去高城。这个懵懵懂懂的人一路走来,到处都是闷棍。

许三多又太顺了。史今帮他,团长帮他,老马帮他,成才帮他,甘小宁帮他,袁朗、高城、吴哲,每个人都对这个单纯的“理想形象”一份关怀,一步步托着他长大。直到进入老a,进入一个他无法掌控的世界,进入他必须面对的真实战场。

许三多独立的开始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做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

许三多到七连后,找到的第一件有意义的事——他的成绩会决定史今的去留。这件有意义的事,让史今挨了一锤。这一锤砸醒了这个自认为笨蛋的聪明人。

一个真正的笨蛋不会背下一整本书;一个真正的笨蛋不会做333个腹部绕杠;一个真正的笨蛋不会成为伍六一的竞争对手;一个真正的笨蛋不会成为“全团最优秀的八个兵之一”;一个真正的笨蛋,不会在不知不觉中可以和袁朗交手。

但这些,依旧只是在打造兵的表。

史今以为他的离开,能割掉许三多心里最后一把草,可惜没有。七连的整编,也没能帮他割掉那把草,高城离开的那天,伍六一去找许三多,愤怒地冲许三多发狠,“咱俩打一架。让你疼就是我对你最大的安慰”,许三多继续用沉默回应。他成了七连最后一个兵,于是这个连队和这个人,就变成两株相互依偎的草。

每换一个地方,我就跟死过一次似的。

他很怕这根草断了,越怕,抓得越紧。许三多真正割掉那把草,是父亲接他复员那天。

许百顺:当兵有啥意思啊,广州深圳我去了,那摩天轮我坐了。四十块钱一杯的酒我喝了。回来的时候机票还不打折,要不然我把那“空中拖拉机”都坐了。

伍六一:老伯,您是见识多。

许百顺:伍六一同志,我这个家啊。老大没出息,他那个二哥呢,人模狗样的,倒发啦。巴拉巴拉巴拉。你叫啥来着?(表面熟络,但是不在乎对方。酒桌上多的是这样的人,环境如此还是本性如此?)

伍六一:伍六一。

这段对话,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传统的父亲,也可以看到一个随着时代不断变化的父亲。

《士兵突击》开篇,许百顺希望儿子进入军营成为宏大叙事的一部分,借此光宗耀祖。但父亲再次出场,我们看到时代的变化导致了观念的变化,“发啦”成了更光宗耀祖的事——做生意,还是自己人放心。他想带儿子走。

许:我当然是想留下了。

伍:好啊,一会儿老爷子出来,你冲他这么喊不就完了嘛。许三多,我想告诉你,你这两年攒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你爸能够拦得住的。他刚来的时候我可怜他,因为我知道他注定带不走他儿子。现在我可怜你。

许三多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真正要什么。但不够,因为他的成长,还没有经过考验。成为老a后,终于甩掉了身上的天真。

一个杀死了同类的人再也不会天真,明白了死亡就没有天真。

给你机会去看看这个世界,于是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你以为你能离开,其实早就离不开了,有太多尚未察觉的东西能留住你。七连、成才、a大队、军人的身份认同。

许三多彻底大成。

为什么要让成才回到五班

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从来不缺少丧气者流。在别人努力奋斗时,冷嘲热讽的人、泼凉水的人,习惯评论和嘲笑他人的人、见不得别人好,落井下石的人,永远看起来比做事的人多。好比此刻正在写下这些字的我。

《士兵突击》里两次下五班都颇有深意。第一次是许三多,第二次是成才。

五班的许三多

尽管那时的许三多,身体里依旧是那个尚未成长的、怯懦不安的少年,但新兵训练让他有了兵的习惯和原则。他成为原则的践行者,于是成为维护者。他成了一面镜子,尽管没意识到自己是一面镜子。

之前的叙述里,忽略了红三连五班对他的意义。许是因为,史今和七连给我的印象太深刻。这几天重看了这几集,发现许三多在根子里就是千里马。他遇到的只是伯乐,不是救命恩人。

他的命,是自己救的。

如果有一个人天天对着世界笑到牙酸,却换不回来一个笑脸,那他的神情可能就与许三多有点像。

这句话出自原著。薛林老魏李梦为了让老马留下来,将修路的功劳全部推给了老马。这样的举动让许三多觉得很孤独。他理解战友们这样做的原因,于是不再委屈,只是孤独。

老马真幸福,老马有那么多朋友,我没有。大部分时间,我都对着我自己。

他最难过的不是功劳被抢,他最难过的是“他们根本不跟我说话了”。

一个人修墙,四个人拆,木讷是他的外衣,他的心思比谁都细。他顶着这些谩骂侮辱打击,坚持修完了那条路。

许三多没有被五班改变,反而改变了五班。

我们的宣传里,喜欢将耻辱放在荣誉的对立面,企图以此调动人的主观能动性。但人呐,终究是环境的产物,很容易从众。这个道理不含任何褒贬,全看选择。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薛林、老魏、李梦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容易比笨蛋看得远,于是也容易悲观——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在于漫长。五班的许三多,凭借着他的不安、凭借着与人为善的初衷、凭借着新兵连的习惯,搅动了五班这摊死水,也搅动了老马那颗心灰意冷的心。

当然,也成功搅动了自己的命运。

五班的成才

成才呀成才。

早熟的人往往容易晚熟。

参加老a选拔时,老乡三人组路过五班,成才对许三多说“你的路”。许三多闪着他的大白牙,“我们的路。”

离开这里的时候,成才不会想到还有回来的一天,而且是以他最不希望的方式回来。但袁朗把他踢回来了。

演习结束,做总结之前。许三多提醒他“不抛弃不放弃”,可他还是没往心里去,怀着侥幸心理说着他习以为常的套话。

这么优秀的一个兵,为什么不能把我们当作他的战友?

袁朗对他的失望早早就种下了。从抛下伍六一的那一刻,失望就开始累积。

我经常重看袁朗训斥成才这场戏。这场戏真好。

第一次观看时,我沉浸在知晓选拔结果的好奇里。在袁朗对成才进行训导的时候,我也如遭重击。直到这一刻,我内心的某些东西,好像才被彻底勾出来——对人的珍惜。

《士兵突击》的好,就体现在这样的时刻。兴头上的话,谁都能掰扯几句,难的是离别的话。《士兵突击》只有在告别的时候,才讲道理。人伤感时,更容易听进去心里话。于是,成才带着袁朗的排斥回五班了。

他找到了被他抛下的枝枝蔓蔓,把五班带成了一个崭新的集体,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当一回兵,能明白那六个字值了。

机敏的人会比木讷的人,体会更多的屈辱。因为总有一山更比一山高。幸好,成才顶住了。

你现在比在七连的时候手稳多了。

心稳了,手也就稳了。于是我们得聊聊史今

有人喜欢说《士兵突击》是一部纯男人戏,没有女人。这是粗暴浅显的分析。男人也有柔情,女人也有铁骨。在《士兵突击》里我看到了两位细腻缜密的人。一位是史今,一位是团长。

没有史今,就没有许三多;没有团长,也没有许三多。两位“母亲”带好了以为自己是丑小鸭的许天鹅。

史今,你为什么会在许三多身上,看到自己的过去?史今,你又为什么要信守诺言,甘于奉献到那种程度?

《士兵突击》真克制。

真的很克制,塑造了那么多人物,但只谨慎地割了两刀。

第一刀是史今复员。

史今说:你这样的人,自己心里就开着花呢。别老把寄托放在别人身上。班长走了,能帮你割掉心里最后一把草。

可惜没割掉,只让许三多挨了一刀,让观众也挨了一刀。

纵观全剧,成才和吴哲的启蒙是袁朗,许三多和伍六一的启蒙是史今。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兵们留下的不只是战斗技艺,还有精神传承。看多想多做多,可从来不说。

史今来了走了,身后留下一群好兵。

看到伍六一,才明白何为高贵

之前说整部剧割了两刀,让我们看看另一刀割在什么地方。

跑不动啦,弃权啦。

袁朗是从这一刻,对成才彻底失望的。往后的选拔,不过是给这个好苗子多给些考察时间,以防错看。他对成才越有耐心,就对他越失望,也就越喜欢许三多。

伍六一弃权那一刻,我们看到了真实的袁朗。他的泪水,那副墨镜挡不住;他对军人的尊重和认可,那副墨镜更挡不住;也许,伍六一和许三多,让他又一次确认了“不抛弃不放弃的含义”?又也许,“不抛弃不放弃”并不仅仅意味着七连?

史今的离开,没割掉许三多心里的草,把伍六一心里的草割了。没人能让宁折不弯的他变得温顺,没人能勒住这匹野马了。于是,绷断了。

要求每件事都成功,搞不好叫作失败。

《士兵突击》真狠。给每一个足够优秀的人都多一份挫折,考验他们的人格。

伍六一:这事儿太舒服了,可是作为一个兵,不对,是作为一个瘸子,不敢太偷懒了。否则以后瘸的就不光是腿了。

某领导:都二十郎当岁了,还给自己号令个什么活法。人总要懂点实际的,实际的!

他懂,他不愿意。

悲情,但很高贵。

怎么能不聊聊吴哲

聊吴哲,就得从他的口头禅谈起——平常心。聊吴哲,还得从他的伯乐袁朗谈起。

能和许三多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就不会让他毁于很容易就能得到的优越感。

家境好,高学历,前程似锦,二十来岁的少校。

今早我在另一个评论区挖苦了一个人。一位朋友在评论区写道他对诺兰作品《信条》的看法,说他看了七遍。我很佩服这样的人,这样的热爱是值得尊重的。但另一位写了很长很长的话,来论述他对诺兰的见解和对电影的见解,最后抛出塔可夫斯基,将诺兰的《信条》贬成了狗屎。

那份自信和笃定,让我误以为他是塔可夫斯基在中国的转世。

《我是特种兵》第一部很好看,后面的作品渐渐变了味。因为其中的特种兵在以一种近乎跋扈的态度展现自己的强大,逐渐令我反感。

这样不好。

不必以一种将他人踩在脚下的姿态和方式,实现对自我的超越。

一个人真正的强大之处,恰恰体现在对弱者的同情与理解,而不是践踏。当你认同这种赢得尊严的方式时,相当于默许了,比你更强的人有资格对你的尊严,以和你相同的方式,对你进行践踏。

一山总比一山高,总有人比你强。许三多那样的兵,才是这支部队的基石。不要践踏基石。证明自己牛逼,不需要骑在别在头上。

袁朗啊袁朗,看不够也看不清

义者近乎伪,智者近乎妖。

鲁迅解读二爷和诸葛亮的句子有些牵强。索性挑出两个关键词。

高城的义

男人的成长,是从明白失去开始的。

一种无力阻拦也无力更改的失去,使高城成为一个优秀的将领。三年军校、一年排长、三年连长,如果没有许三多,他会成长吗?他会。但许三多教给他的那一课挺重要的。

在七连的那次大演习中,在和袁朗的首次交锋中,他败了。

演习败了,心也败了。

人的成长,是从接受差距开始的。他永远拿着七连过去的荣誉当作资本,这不是对光荣历史的敬畏,这是躺在巨人肩膀上的懒惰。

高城:我可以拿全连的任何人换他留下,比如那个最出头露脸的许三多。

洪兴国:我会留许三多,任何团部的军官都会选择许三多。

洪兴国:像个连长那样想问题,好吗?

又想多聊聊成才了。成才的弯路和父亲的引导有关。

我从小就知道做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

但军营里的弯路,是从这次演习开始的。

狙击手比赛,我只拿到第三,我在七连出不来头。

如果没有袁朗,如果没有袁朗那种把狙打成近距离手枪,几乎不需要瞄准的变态本领,成才就留下了。他已经准备留下了。如果高城愿意放下咄咄逼人的骄傲,如果彼时的高城能像袁朗一样,对成才多一点宽容和耐心,对他稍加提点,成才的路会不会不一样?他会不会少遭受一些内心折磨?也许所有对七连共情的观众会觉得,一个七连的叛徒,有什么好同情的。但成才的离开,难道不是一种双向的抛弃和放弃吗?

但那样,也就不是高城了。

从戏剧角度,成才需要一段更长的弯路才能明白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而高城,也需要成长。

将门虎子。对别人要求高,对自己要求更高。七连整编之后,他引以为荣的骄傲被击碎之后,他才成为了一个更好的军官,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信念这东西真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袁朗的妖

与高城对标的形象,是袁朗。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袁朗成为袁朗?这个人出现的时候,就是完全体。我们看不到他的成长过程,只有一个熟透了的、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魅力的妖怪。

博学又不失狡诈,机敏又不失谦逊,有原则但不死板;会看人,也会看自己;对世界的本质分析透彻,不心怀侥幸,但又从不陷入绝望。身为战争机器,却又怀着对部下的关怀,在战争中思考人的本质,人道的本质。

这个形象有些过于完美。这样的人,真的存在?

许三多和成才成为了一个士兵的一体两面。袁朗和高城又何尝不是?

我酒量一斤,和你喝,两斤吧。

我酒量二两,和你喝,舍命。唯一的“反派”——滚滚向前的时代

《士兵突击》是一部没有反派的剧。

李梦,属于兰晓龙的自嘲,将自己写进小说的恶趣味;成才,属于饶了一大圈远路之后的殊途同归。唯有时代,成为了真正的敌人。

史今离开、七连整编、许三多父亲对许三多性格的塑造、成才生长的环境对他的塑造、许家的悲剧、甚至边境的毒贩,都有时代作为推手的阴影。

时代啊,在看不见的地方,在察觉不到的时光里,慢慢将人打造成另一个样子。

是好是坏?谁知道呢?

简单聊聊这部电视剧的配乐

经评论区提醒,那首像空气一样熟悉到被我们忽略的配乐叫《轨道》。

出自关峡老师。

雄浑、悲壮、不舍、内隐的柔情、苍凉。你尽可以发挥想象,加进属于你自己的形容词。

一段故事,总有专属的音乐。

《神圣的战争》、《血腥的战争》、《征服天堂》虽然不是原创,但创作者们的确帮这段故事找到了适合的音乐。

谢谢。

结语

许三多维护着他得之不易的归宿,成才握着他再也不会抛下的狙击枪,高城继续在将门的路上狂奔,吴哲继续秉持着怀疑精神执行着规则,伍六一不知在某处维护着他的骄傲,史今不知在何处继续施与他的善良与奉献,袁朗继续与作为指挥官的茫然对抗,并对一切希望的种子细心呵护。

为什么可以成为经典中的经典?

因为可以看到有尊严的军人,看到有尊严的男人,看到有尊严的人。

能够看清来处,亦能看清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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