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刘骥
刘骥，这个曾经在采访镜头前显得有点腼腆的大男孩，如今已成长为一位具有国际视野和独特审美品味的职业钢琴家、作曲家。
上海音乐学院附小、附中的学习，为刘骥打下了扎实的基本功，也为他日后成为涅高兹钢琴学派在中国的第一传人奠定了基础。16岁起，他获全额奖学金分别赴西班牙索菲亚皇后音乐学院与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深造，师从世界钢琴大师德米特里·巴什基洛夫等名家，之后他再次以全额奖学金于伦敦大学国王学院进行舒伯特奏鸣曲相关博士项目的研究。
这也促成了刘骥10月2至4日即将在东艺举办的“兴证全球基金·未来大师”系列音乐会15周年特别企划——“舒伯特计划”独奏音乐会。连续三晚的音乐会将以不同色彩基调的作品描绘作曲家与演奏家的内心情感，为步入初秋的上海增添一些别样的浪漫。
音乐会前，我们特地与刘骥进行一次独家专访。这个骨子里着迷于中国文化的青年才俊不仅钻研古典音乐，爵士乐、街舞、时装周也都成为了他舞台下丰富自我的另一种方式……
本次“舒伯特计划”音乐会共有三场，每一场都有怎样的设想？
回答这问题之前，我要特别感谢上海东方艺术中心节目总监刘爱华老师对“舒伯特计划”的大力支持。因为我在初步构想“舒伯特计划”时，是非常理想主义的。要知道，舒伯特的作品虽然历经了近两百年的历史洗礼，但现在被大众所接纳的程度已经高于一百年前了。不过我认为，相对于一些大家熟知的作曲家，他的作品还是没那么“流行”。所以，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支持我落实这个充满挑战的项目以纪念舒伯特诞辰225周年，我非常感动。
刘骥在2017韦尔比耶音乐节上演绎舒伯特《升f小调第八钢琴奏鸣曲》（片段）
我们在共同设计“舒伯特计划”整体的曲目单过程中，核心的艺术考量是通过演奏舒伯特最早期的成名作《魔王》作品一号（创作于他18岁少年时代），以及他的晚期作品，具体是他去世之前的18个月中（1827-1828年间）所创作的一系列经典作品，包括最后三首奏鸣曲、八首即兴曲、《F小调幻想曲》（四手联弹）、《天鹅之歌》（选段）、《冬之旅》（选段），与听众共同分享和探讨舒伯特创作中独有的艺术特质。虽然这些特质在他的晚期作品中有突出且明显的体现，但是，反观他年少时期的作品，其实这些“果实”的“种子”早在那时就已经种下了。除此之外，因为舒伯特的音乐启发和预示了很多后世作曲家，乃至当代作曲家的创作风格和思路，所以“舒伯特计划”还包含了两位现代派作曲家的作品。
奥地利画家梅莱格所绘舒伯特画像
把“舒伯特计划”细分成三场，主体思路是基于舒伯特最后三首奏鸣曲以及相关曲目的调性关系来展开。所以，连续三天的音乐会，每天会安排一首晚期奏鸣曲，同时搭配我先前提到的其他作品进行镜像折射。我可以试着通过三个非常简单的类比，来主观地概括一下这三首晚期钢琴奏鸣曲对我个人而言象征的性格色彩：《C小调钢琴奏鸣曲》（D.958）给我的直观感受，是偏冷色系的；《A大调钢琴奏鸣曲》（D.959）则是偏暖色系的。钢琴家布伦德尔提到这部奏鸣曲曾说，传统奏鸣曲式通常是制造冲突，但是舒伯特在这里则创造出了和谐和统一，所以这部作品大概有冬日暖阳的色彩；最后一首《降B大调钢琴奏鸣曲》（D.960）传达的内容比较感性，和声的走向游离且神秘，我觉得可以用“游走人间”来概括吧。所以，“舒伯特计划”三场曲目我是按照最后三首奏鸣曲的色彩来设计的，每一场节目单中每首曲目之间的调性走向，也是相互对立和呼应的。
刘骥与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演出照
作为一名研究舒伯特晚期钢琴奏鸣曲的学者，是否看到他身上贝多芬的影子？能否谈谈舒伯特音乐吸引您的原因？
我想先补充、提醒一个背景内容，提到舒伯特的“晚期”钢琴奏鸣曲，可能大家普遍的一个印象应该是很“老”的人写的作品。但是舒伯特在1828年11月17日逝世的时候，年仅31岁，属于而立之年——应该和我目前的年岁不相上下，大概还算是年轻人吧！舒伯特是从1828年9月开始创作最后这三首奏鸣曲的，虽然有大量学术文献指出舒伯特在创作时，已经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但是，在深入研究这三部晚期奏鸣曲的过程中，我还是对此持保留态度。
舒伯特曾是贝多芬的抬棺人，如今两人身处同一墓园，相距仅几十米远，图为贝多芬的墓（© Visiting Vienna）
在这个历史背景之下，回到您提到的问题，31岁的舒伯特在他这三首奏鸣曲中，一些旋律、动机的确都在明里暗里地多次向中年贝多芬（多于其晚年）的创作致敬，这些是显而易见的，而且我相信舒伯特自己也乐在其中。舒伯特敢于在这里运用贝多芬曾经使用过的素材，一方面是纪念他的偶像，另外一方面也是证明他是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并且创作出完全不同、属于他自己风格的大千世界的。事实也的确如此。
舒伯特音乐吸引我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舒伯特音乐的“梦游者”或者说“流浪者”性格，以及其中的“不确定性”。这些要素决定了他创作风格的“未来感”，以及舒伯特对于当代音乐超越时空的无可估量的巨大影响。同时，舒伯特作为水瓶座，在他的作品中，有很多出其不意的操作——比如说，在普遍认知前提下，音乐中的大小调，肯定是大调相对明亮一些，小调相对阴郁一些，但是舒伯特创作大调音乐相反听起来很忧伤。所有这些独特的音乐表达和我本人的性格很有共鸣。同时，我在演奏和聆听舒伯特的过程中，可以不断地意识到本我与世界的关系，这个对我而言很重要。
10月3日，“舒伯特计划”第二场音乐会上还将有四手联弹的曲目，能为我们具体介绍下吗？
舒伯特可能是他同时期作曲家中，最偏爱四手联弹这一演奏形式的作曲家了。他创作的四手联弹作品，也明显多于同时期其他作曲家。这次演奏的四手联弹作品，包括舒伯特的《A大调回旋曲》和《F小调幻想曲》。《F小调幻想曲》也是创作于1828年，音乐学家克里斯托夫·吉布斯将它描述为“不仅是舒伯特最伟大的作品，而且是他最有创意的钢琴二重奏作品之一。这部作品无论在乐曲的结构上、亦或是情感的表达上，都是极致浪漫的。同时，因为四只手可以在一架钢琴上演奏更多的音符，所以很多乐思可以像平行宇宙一样展现出来，这在展示和分析舒伯特创作特质的过程中，是非常有参考价值的。
舒伯特《A大调回旋曲》，阿图尔·施纳贝尔与卡尔·施纳贝尔演奏版
舒伯特《F小调幻想曲》，默里·佩拉西亚与拉杜·鲁普演奏版
同时，我们还会演奏两首非常有意思的现代派作品。我一直认为四手联弹这个演奏形式无论在演奏、还是教学领域都应该更加普及，因为两个人演奏一架钢琴，和一个人演奏一架钢琴，和两个人演奏两架钢琴，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四手联弹不仅仅是研习室内乐演奏的方式，更能增加演奏者对于钢琴的掌控。我认为在四手联弹的合作中，演奏风格的契合度以及对比度是非常重要的。这次与我一起合作的青年钢琴家乐正，是非常有思想深度和学识的音乐家。他的演奏非常真挚动人，这是演奏舒伯特音乐最重要的要素之一。所以我无比期待这次的艺术合作。
刘骥将和青年钢琴家乐正分别演绎利盖蒂（上，© Co Broerse）与费尔德曼（下）的四手联弹作品
您的最新作品《2020：人间遨游》长达18个小时，打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能谈谈您的创作灵感吗？
这部作品的创作初衷源自于我对舒伯特大型作品的研究，以及对于非常规性奏鸣曲式的探索。2020年初因为疫情的原因，我和大多数音乐家一样，没有办法进行现场演出，但是也给了我更多的时间来进行创作。所以，我基于生活中不断记录的一些音乐素材，创作了这部时长18个小时的作品，这也是我创作的第三首钢琴奏鸣曲。其中容纳的创作灵感非常多，全曲中的21个章回就像镜头一样记录了我观察和感知到的生命瞬间。同时，当代科技的发展和数字媒体流的普及，也为音乐创作者提供了超越音乐厅物理限制的更大平台。所以，这也激发和鼓励着我在用音乐素材构建作品时，可以用超越传统时长限制的思维，尝试、创作和演奏这样的实验性作品。
刘骥《2020：人间遨游》第19乐章
能和我们分享一下小时候学琴的契机吗？为什么选择了钢琴？
回望我的音乐经历，我现在越发相信不是我选择了钢琴，而是钢琴选择了我。我刚才提到，舒伯特音乐中“梦游者”的特质，我认为这一点和我的生活以及音乐发展道路有着非常相似的地方，因为所有关乎到我音乐生涯的重要时刻，似乎都是各种巧合的产物。我不太记得具体是如何开始学琴的，因为当时年纪太小了，但是我记得很清楚在我学琴的第一天就开始每天练琴两个小时。其实，我儿时的梦想是做一名天文学家，研究天体和宇宙。生活的轨迹貌似把我推动着成为了一名音乐家，这也是出乎意料的。当然，随着生活阅历的增长，我认为一切的发展相当合理，因为音乐本身就是浩瀚的宇宙。
刘骥2019年被母校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授予“荣誉合伙人”称号
在作品演奏中会强调个性吗？如何展现？
我一直在思考作曲家、演奏者和乐曲诠释三者非常复杂且统一的关系。当然，个性是一位优秀演奏者最宝贵的品质之一，也是成就动人演奏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但是，我不认为演奏者应该刻意去为了追求独特，而去打造或者强调所谓的个性。我喜爱的钢琴家，包括拉赫玛尼诺夫、霍洛维兹、鲁宾斯坦、施纳贝尔、肯普夫、鲁道夫·赛尔金等等，他们都是具有截然不同个性风格的演奏家。同样的一部作品，他们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演绎，但是，这不妨碍我去真诚的热爱他们每个人的演奏。演奏的个性，更大程度上我认为取决于一个艺术家长期以来对于自己艺术理念的坚持、对于自我品行和审美的培养、以及对于艺术作品最大程度的尊重与热爱。如果再加一点，我觉得是在生活和艺术创作过程中，保持高度的好奇心、热情与直觉。“直觉”在我看来，是所有知识、分析、学识、修养、练习和理性层面积累的结晶，这个东西是可以部分程度上帮助演奏者在长期对于文本细读和思考之后，实现和达到“个性”化的演绎。
拥有钢琴家和作曲家双重身份，是否会影响您的创作和演奏？
是的，我建议所有演奏者都应该学习和尝试创作。当然，演奏本身的过程，也是创造的过程。但是，我认为自己进行创造可以最大程度地去与作曲家达成某种同理心，这个同理心会尽可能帮助演奏者来揣测作曲家创作本意，以及领会和揭示音乐作品精神。而且，演奏和作曲的双重身份会使我用更加平等、谦虚和包容的态度去面对艺术作品。在我看来，最打动我的演奏是曲目与演绎高度的统一。作为常年与钢琴打交道的人，我对于这个乐器自身的潜能还是非常了解的，这也对我在创作钢琴作品时，可以通过最节约的方式，来取得最大化的艺术效果——比如说，如果我自己弹起来很顺手，那应该很多人都可以演奏吧！我不会为了故意为演奏者制造困难而创作出超越人类技术范畴的音乐——无论是理想化的、还是出于其他艺术考量。这是我弹遍很多钢琴文献之后，作为作曲家的同理心吧！
刘骥个人演奏与创作专辑《火与水》封面
您之前的作品《“DNA”钢琴奏鸣曲》《中国戏曲变形记》等包含了中国元素，未来的创作也会趋向于使用中国元素吗？
当然，我是说着中文、读写着汉字长大的，中华文化是深植于我血液和生命基因里的。这些文化符号潜移默化且时时刻刻存在于我的创作之中。在我研究舒伯特以及其他十九世纪西方艺术音乐作曲家的作品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非常奇妙的事情，那就是不同的作曲家在创造旋律时，都会使用一些特定的音序组合，这些造就了他们创作风格的独特性。反观我自己的音乐作品，抛开学术层面我自己通过中国《易经》启发创造的和声以及音阶序列之外，我发现在写旋律的时候，潜意识里我特别喜欢使用四度和五度音程关系。这两个就是非常有东方色彩的音程。
听说私下您还学习了Break Dance（地板舞）？
对，这也是个意外收获。我在学break dance之前，舒伯特的《魔王》著名的八度片段我总是感觉差点意思。因为break dance需要练习倒立、头撑之类比较有力量的动作，所以老师会要求我每天练习很多个俯卧撑来增强手臂的力量。练了一段时间之后，break dance的动作标不标准暂且不说，突然有一天我发现《魔王》的八度好像弹得挺好了！之后有学生请教我怎么可以提升八度的速度和力量，我就让他们去练习俯卧撑。基于我这些年练琴的经验，我认为有些在钢琴上产生的困难，需要通过学习和充分了解其他艺术门类来进行解决，触类旁通，这样速度和效率都会事半功倍。
您曾经在上海生活多年，上海的什么会让您特别想念呢？
我小学五年级直到高中出国之前，一直住在上海，我非常幸运可以在上海这座浪漫的城市里成长，记忆里一直有上海弄堂里的人间烟火以及上学路上的法国梧桐树。我是上海音乐学院附小和附中一路读过来的，学习的过程中遇到了非常多启发、帮助和支持我的老师们。这些宝贵的记忆和经历是我非常非常想念和珍视的。我附中之后就一直和我的专业老师李民铎教授在上海音乐学院的大学部上课。所以，我也一直非常想念上音的教室以及那些与李老师一起准备国际比赛和音乐会的岁月。我记得当年出国之前，在上海的最后一场演出就是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举办的附小附中优秀学生音乐会。所以，回上海东艺演出，就像回家一样开心和激动。
下一张专辑会想选择哪位作曲家？
我的下一张专辑明年一月份发布，目前已经录好了，是德国现代派作曲家Boris Bergmann为我创作的一部大型钢琴作品。当然，“舒伯特计划”里的作品也在我未来专辑发布的计划中，我也非常期待这些作品可以早日通过录音媒介与更多的听众见面。
如果选择一种颜色形容自己，会是什么？
我可以选择透明色吗？我认为，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艺术创作中，把自己放空才可以最大程度的承载艺术的伟大。生活和艺术在我看来就是一面镜子，可以折射出五彩斑斓的色彩，所以，我觉得透明色很符合我为之努力和坚持的事情。
兴证全球基金 践行责任 成就价值
2022未来大师独奏重奏系列
刘骥·舒伯特计划（Ⅰ-Ⅲ）
Schubert's Best Piano Works by Liu Ji
演出时间
2022年10月2-4日（日/一/二）19:45
地点
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演奏厅
票价
VIP300/180/120元
套票优惠
300元（120元*3张）
300元（180元*2张）
500元（300元*2张）
曲目1（10.2）
舒伯特｜四首即兴曲，作品899
舒伯特/李斯特｜魔王，作品1
纺车旁的葛丽卿，作品2
小夜曲（选自《天鹅之歌》，作品957）
另一个她（选自《天鹅之歌》，作品957）
舒伯特｜C小调钢琴奏鸣曲，作品958
Schubert｜4 Impromptus, Op.90, D.899
Schubert/Liszt｜Erlkönig, Op.1, D.328
Gretchen Am Spinnrade, Op.2
Schwanengesang, D.957: Ständchen
Schwanengesang, D.957: Der Doppelgänger
Schubert｜Piano Sonata in C Minor, D.958
曲目2（10.3）
舒伯特｜A大调回旋曲，作品951（四手联弹）
利盖蒂｜小奏鸣曲（四手联弹）
费尔德曼｜为钢琴四手联弹而作（1958）
舒伯特｜F小调幻想曲，作品940 （四手联弹）
舒伯特｜A大调钢琴奏鸣曲，作品959
Schubert｜Rondo in A major, D.951
György Ligeti｜Sonata for Piano Four Hands
Morton Feldman｜Piano Four Hands
Schubert｜Fantasy for Piano Four Hands in F Minor, D.940
Schubert｜Piano Sonata in A Major, D.959
曲目3（10.4）
舒伯特｜晚安（选自《冬之旅》）
（戈多夫斯基改编）
舒伯特｜四首即兴曲，作品935
舒伯特｜降B大调钢琴奏鸣曲，作品960
Schubert｜Gute Nacht (From Winterreise)
Schubert｜4 Impromptus, Op.142, D.935
Schubert｜Piano Sonata in B Flat Major, D.960
*曲目以现场为准 Program is subject to chang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