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在活着时,门庭若市风光无限,离世后却如一缕轻烟飘散,再也无人记起。有的人,在活着时,踽踽独行孑然一身,离世后却像一颗恒星高亮,令人常望常想。一个人,只要能被很多人记着,就总也不会走远。
1983年,3月6日,香港艺术中心寿臣剧院。
《吉他杂志》主办的山叶吉他大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台上,一支名为BEYOND的乐队,娴熟地弹奏着自己的原创作品。
曲目是「Brain Attack」。
演奏者共有四人,黄家驹,叶世荣,邓炜谦,李荣潮。
这是一支崭新的band。
为了参加此次比赛,乐队名是吉他手邓炜谦临时起的。
起名时,他们四个当然不会想到,在往后几十年的华语乐坛中,Beyond一词,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在当时,黄家驹并没太多杂念,只想带队赢下眼前的比赛。
观众席上坐着一人,名叫刘卓辉。
虽然乐手的表演很精彩,但他的心思显然不在台上。
就在这座剧院里,他刚刚结识了一位美女。
伊人在侧,无暇他顾。
这时,如果有人走过来,拍着刘卓辉的肩膀说:“嗨,你知道吗?台上这支band将来能出头,几十年后都会有人记得。”
刘卓辉一定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而且百分百认为对方疯了。
在香港,玩摇滚乐还想出头?
大白天说梦话。
当天,经过紧张激烈的比拼,Beyond拿到了冠军。
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飞跑。一晃,37年过去了。
今天,2020年3月6日。
Beyond建队37周年纪念日,队长黄家驹离世都27年了。
再过3个月,便是他58岁的生忌。
看到37年和58岁,估计你也是心里一惊。
这么久了吗?
打开思绪的盒子,眼前的人物一一掠过,像播幻灯片。
那些人,有的苍白,有的模糊,有的清晰。
Beyond乐队,于2005年宣告解散。
尽管乐队已成历史,但他们的歌还在传唱,影响力也不见减弱分毫。
Beyond的歌迷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攀升,而且洞穿了年龄层级。
有些人,有些歌,并未被时间淹没。
反而更加清晰。
过去喜欢黄家驹的人就很多,现在更多了。
这是很奇怪的现象,不是吗?
要知道,人可是忘性极大的。
在华语乐坛里,Beyond拼杀了共23年。
身为队长的黄家驹,在队时间仅有10年。
正是这10年,他领着乐队,从地下酒吧唱到了红磡体育馆,从鲜为人知唱到了闻名遐迩。
这10年,他为后世写下了太多经典。
只要提起家驹的歌,尤以怨曲悲歌最为人津津乐道。
他的悲歌,词曲唱自成一派。
不仅百听不厌,还激荡着一种强烈的深层共鸣。
跟着歌声,你会情不自禁地走向旋律深处,尽管那里寒气逼人。
家驹的歌,都很孤独。
如果要选一个词,作为黄家驹一生的注脚,孤独是最准确的。
音乐人是何种心境,作品便是何种色彩。
不是刻意为之,而是自然而然。
为什么家驹的歌大多孤独?
这与性格和经历有直接关系。
先说性格。
家驹很爱讲话,有不满就会说出来,天生嫉恶如仇。
他的洞察力很强,看事情的角度异于常人。
外表看起来阳光,实际上内心忧郁。
他反感盲从逢迎,喜欢以真诚自我示人。
这样的性格,无论生活在哪个时代,都注定不会太轻松。
所以,在家驹清冷嗟怨的唱腔里,总是射出激烈的批判和倔强的反抗。
那是孤独砸到现实之墙上的回声。
再说经历。
想探究家驹的经历,除了那个浑浑噩噩的歌坛之外,另一个维度就是他与周围人的关系。(香港乐坛的大环境,前面的颁奖礼文章有详细交代)
尤其是,最亲近的人。
比如家人,友人,恋人。
这三种重要的关系,对家驹有什么深刻影响呢?
家驹与家人。
家驹生于普通的劳工家庭,有一哥、两姐和一弟,他排行老四。
爸妈都是普通工人,收入微薄。
一家七口,挤住在九龙深水埗苏屋邨的小屋里,面积不足30平。
收入少,孩子多。
由于自小就顽劣反叛,家驹没少挨老爸的打。
在姐姐的派对上,家驹接触到了西方摇滚乐,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可对这样一个家庭来说,供家驹学琴学音乐,根本没可能。
中学一毕业,家驹就工作了,一边贴补家用,一边玩音乐。
据二姐黄小琼说,当时全家人都不喜欢家驹的音乐。
觉得太吵闹了,这怎么可能进入主流歌坛?
而且只要他弹吉他,就会或多或少影响到别人。
对此,家人颇有微词。
比起玩音乐,老人当然更希望家驹能安分地找工作,娶妻生子。
虽然不理解家驹在玩什么,但看到他日以继夜地练琴,家人也就不再过多阻止。
不过,骂还是要骂的。
哪怕是去看他的演唱会,老爸也是从头骂到尾的。
当时家里人认为,家驹将来不可能有大出息的,普遍对他寄望较低。
这一点,他们看走眼了。
后来Beyond步入正轨后,家驹和弟弟黄家强一起攒钱,给爸妈买了房子。
而实际上,当时家驹的收入并没有外界想的那么高。
“很多亲戚都说,我们长大了,能养家了。其实大家不清楚,我们挣的钱根本就不多。”
家人对家驹玩音乐的态度是,不认可不理解。追逐热爱的路,障碍重重。
可以想象,当时家驹遭了多少白眼。
有种夹缝里艰难求生的感觉。
这不是家人的错,毕竟当时没有多少人理解摇滚乐是何物。
每次练完琴,每次写出新歌,家驹的心里,一定填满了失落和孤独。
家人,不会倾听这些作品的。
顶多也就是跟那些玩乐队的朋友交流一下。
家驹和友人。
要谈家驹的友人,乐队内部成员就不提了。
主要谈Beyond之外的伙伴。
不过说真的,在香港,家驹的朋友实在没多少。
有梁翘柏、邓建明、单立文、刘宏博、雷宇扬、达明等人。
乐队走红后,家驹也确实认识了不少偶像明星,但只是泛泛之交。
若以朋友的标准来论,肯定还达不到。
这不难想象,家驹与那些偶像们,很难深交。
理念不一样。
看看这份友人名单,其中的大多数也在闷头玩乐队。
只有雷宇扬是演员和主持人。
在香港玩乐队,太难了。
小众音乐难生存,乐队文化不受捧。
说难听点,大家都在熬,知名度也是半斤八两。
看着苦苦坚持的兄弟,想着加速腐烂的乐坛,家驹百感交集。
知己本就屈指可数,大家还都混得很惨,这大大增加了他的挫败感。
现实太残酷了。
对未来,家驹看不到太多希望,有的只是灰心丧气。
后来Beyond率先杀出重围,家驹反倒成了众人的希望。
独善其身和急公好义,家驹自然选择后者。
他不是那种吃独食的人。
比如给朋友制造机会,让还未走红的兄弟上演唱会露脸,并一再出资鼓励本地原创音乐。
但他后来发现,这些努力都无济于事。
乐坛的积弊,已是绝症,无药可医。
所有人只能忍受。
在生命接触演唱会上,家驹曾说过,Beyond请不到大牌嘉宾,虽然如今有很多歌迷和我们一起分享音乐会,但有时候我们仍会感到落寞和孤独。
有的人,在功成名就之后,挫败和孤独会迅速消散,但家驹不是。
他这个人使命感太强了,总把重担抗在肩上。
被压到喘不过气时,家驹选择了逃离。
这次逃离,竟是永别。
1993年意外发生后,刘宏博和单立文,第一时间飞到日本,送了他最后一程。
此后多年,友人们的表现,也颇令人感动。
每逢有纪念演唱会,都能看到邓建明卖力地弹着电吉他。
访谈节目里,提及家驹时,梁翘柏和单立文都深深惋惜。
知己不在多,一个胜千个。
不过与友情比起来,在爱情方面,家驹这辈子,有点尴尬。
家驹与恋人。
提前说一句,家驹的爱情不如意,是造成他长期孤独的最重要原因。
关于家驹的女友,我曾与少部分歌迷深入讨论过。
不是讨论八卦,而是讨论他超级无奈的爱情世界。
由于“一路有家驹”的便利,我得以能与很多歌迷沟通。
最早,我特单纯,认为只要是歌迷,无论男女,都是喜欢家驹作品的。
后来渐渐发现,大家似乎对照片和故事更感兴趣。
欣赏歌曲的,不多。
深度欣赏的,更少。
这令我产生了一个追问,家驹交往过的几任女友,喜欢他的音乐么?
因为根据家驹的访谈来看,他本人似乎对爱情不太抱有幻想。
他甚至说过:“我不敢斩钉截铁说谁是我最疼爱的人,有一阵子,跟一位女孩相处,责任往往重于感情。我仍在不断寻找,也许,将来我能找到心仪的对象,可如果她不能像我爱她那么多,与其这样,我宁愿她不要出现。”
所以,结论有点残酷。
当时家驹处过的几位女友,都没能达到他的高度或层次。
换句话说,在家驹看来,他根本就没有遇到真正懂他精神世界的女性。
人们不理解他对艺术的执着和热爱,更懒得去安静地欣赏作品。
不管是谁,就算对周遭再不满,假如身边有个懂自己的异性,也会变得积极和开朗起来。
可惜,家驹这辈子没这个福气。
试想,当时在香港,真的有一个懂他音乐的女人,他还会去日本么?
喜欢家驹的女生很多,有喜欢外表的,有喜欢性格的,有喜欢语录的,唯独喜欢音乐的很少。
我绝不是在指责部分女歌迷或家驹的女友。
要求别人达到某个高度或境界,那是强人所难。
我想说的是,家驹短暂的一生,始终没能遇到异性灵魂伴侣,更没有体验过最默契的爱情。
所以,他的歌多是苦味的。
孤独之苦。
看完离家驹最近的三种关系,你有何感想?
在喜欢家驹的人里,的确有很多是偏激派和颜值党。
但与此同时,也有为欣赏作品而来的歌迷。
这些歌迷的年龄跨度非常大,据我目前的了解,从50后到00后均有。
这影响力,十分惊人了。
活在今天这个聒噪的时代,眼前的热点,走马灯似得轮换。
我们看惯了易逝的流星,也看惯了青黄不接。
可只要谈起Beyond,似乎歌迷永远也不会断代。
生前,黄家驹一生都孤独。
如今,他的知音星罗棋布。
遗憾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