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潼带着三人参观了贺先生的音乐工作室,大家走了一圈下来感触良多,特别是收藏乐器的几个房间,琳琅满目,因有尽有,简直像个博物馆。

宋佳潼为大家解说着,无论是国乐文化,还是乐器的特点,包括演奏的方式,她都如数家珍,信手拈来,还会偶尔拿起乐器弹奏一小段让大家品一品音色间的差异,融会贯通的知识体系和娴熟的演奏技巧,一早上下来,就已经让几人对于古乐的演奏就有了相对立体的概念。

“宋小姐,你好厉害啊,会好多乐器啊!!怎么做得到的?你是我见过能演奏乐器最多的人!!!而且听说你是国外留学回来的,还学过西方乐器。” 乐乐一脸崇拜的对着宋佳潼说,光是刚才就拉了二胡,弹了古筝和琵琶,还奏了一小段的扬琴,看得大家目瞪口呆。

“我算是受家里的影响吧,从小跟着爷爷学二胡,后来陆续又学了不少乐器,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长大。不过也对西洋乐很好奇,觉得表达更加外放吧,虽然最后读的是国乐系,但是总归觉得不甘心,想去看看世界。

所以留学的时候就去了德国,接触了一直向往的西洋乐,可这些年下来,学的多了,体会得多了,对于国乐和西洋乐也都有了更深的理解吧。国乐博大精深,年纪小的时候不一定能明白,但是经历得多了,总能找到心境。而且我这些也就只能算是班门弄斧,蜻蜓点水,论演奏的功力,那还是远远不及的。”

语毕莞尔一笑,显出几分恬静和温柔来,宋佳潼给人的感觉特别端庄,走路时背总是挺得很直,又黑又亮的长直发,将一遍轻轻挽在耳后,身形轻盈步伐却很稳,举手投足都会有股古典的优雅气质,大概也是因为出身音乐世家的影响,感觉身上总有股不落凡尘的仙气和傲气。

平时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很高冷,一开始乐乐都不太敢跟她搭话,结果接触下来,发现她其实还挺好相处的,特别是谈到音乐的时候,总是带着淡笑,眉眼间显得特别柔和,对待真心喜欢音乐的人,她总是会下意识更加亲和友善一些。

“这还叫远远不及啊……你也太谦虚了吧…..我哪怕会其中一个,能弹一首曲子,我爸妈做梦都能笑醒!小时候家里妄想着要培养我的艺术细胞,让我去学琴,结果我就坚持了五天,已经是极限了。

到现在连一手《小星星》都弹不完整……你们涳濛的人动不动就上那么厉害的技能,不显山不露水的,却各个身怀绝技,我现在看着我的手,就觉得它没资格叫手,只能叫爪子……”

这话说完,乐乐突然转头看了一眼唐澄,又看了看她的右手,深深叹了口气,长叹到,“橙子,你那个,上了药,算是泡椒凤爪…….”

“???”唐澄一头问号。

对话逗笑了走在前面的宋佳潼,“话不能那么说,术业有专攻,我们做音乐自然要对自己的专业有所要求,更何况我们都不算什么,如果有缘你们能看到肖哥的演奏,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深藏不露呢。”

乐乐一听这话,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亮的光,开始脑补肖冉演奏乐器的样子,画面简直美的不像话……

“李芸乐,包袱!”看乐乐又准备灵魂出窍了,唐澄立刻轻声提醒,乐乐这才马上回过神。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宋佳潼把大家带去了真正的练音区,涳濛的成员一般都会在那呆着,不过现在只有两个人凑在一起讨论曲谱,其他人都去吃午饭了。

“贺先生这的乐器比较全,演绎的方式也不太受到局限,所以对于你们来说应该还是有帮助的。

我今天会呆在这一整天,有任何问题或者需要都可以随时找我,包括试音,都可以来找我试。因为我明天还要赶去另外的工作,所以明天就没有办法再过来了,但是涳濛的成员都在这,大部分你们都认识的,所以你们也可以跟大家随时讨论交流,不用担心。

如果想跟贺先生聊聊,我帮你们约时间,不过我记得他今天下午都会在这,你们到时候也可以找他。”

唐澄点了点头,先让乐乐和林柏宇跟着涳濛的人一起去吃饭,自己则跟宋佳潼核对了一下采风计划的细节,两人边说着就听到有个中气十足又爽朗的男声,慢慢靠近了练音区。

“嗯,妙啊,特别是刚才那四小节,你这样改确实有新意很多,既不破坏原来的节奏感,还增加了层次,更适合协奏了,是个好方法…….你看看,你还是得多来我这才行啊。”

贺先生满意笑道,一转头就看见两亭亭玉立的女孩在练音区说话,“佳潼,唐小姐,你们俩在呢,正好,佳潼一会也看看这个谱子,我觉得改得很妙,下午找个时间咱们试试看。”宋佳潼笑着应了,说罢又转头对着肖冉。

“你啊,真是比谁都难约时间,我中午要过去老曲那看琴,他的那把新琴啊跟我嘚瑟了一个多月了,眼看国乐盛典也近了,那首曲子他还没定,非要找我过去参详参详,要不你还是跟我一起过去吧,他都不知道你过来了,要是知道了,肯定得高兴坏了。”贺先生和蔼地道。

“现在国乐盛典那边都还需要做些准备,佳潼为了这事也都忙了好些天,这段时间我都会在杭州,咱们再约个时间,我过来探望您和曲先生,到时候我还要跟您讨杯茶喝呢,这次就不多打扰了。”

婉拒了贺先生的邀请,却不卑不亢又谦逊有礼的让人哑口无言,明明穿着时尚的衬衫,可模样竟然让唐澄恍惚之间脑海里跳出了古语中,“谦谦君子”四个字。

她一直觉得矛盾冲突的气质在他身上仿佛总是出奇的浑然天成,特别是在逐渐见到他的各种模样以后,可这样的一面,是她没想到的,举手投足,言行举止,对着贺先生礼仪毫不怠慢,比起寻常人他似乎更懂传统之礼,像是原本就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像是与生俱来就有的风骨——真神奇,明明,他是在国外长的。

“行,你要喝茶什么时候都有,就怕你不来。你们年轻人啊,多走走看看,多历练历练也好,涳濛最近几年发展的很不错,外界说你的那些话啊,我多少也知道一些,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完全不负责,有些话难听得我们几个老家伙都替你憋屈,特别是老曲那个暴脾气,那天看完新闻还砸碎了个紫砂茶杯,现在都不成套了,心疼了好一阵。

我之前一直都担心你受不了,不过看起来你的心态倒是比我想象中更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真是后生可畏啊。虽然心态平和是好事,但是也别太委屈,有些流氓就是要治一治的,该发律师函的发律师函,该告的就告,别跟他们客气,律师养着不就是要干这事的嘛。

至于你跟我说的事儿啊,我都放在心上的,但是宋老那个性子有多固执你也是知道的,而且他心里那个结,那么多年过去了,嘴上不说却也没真的放下,所以这事急不得,还得慢慢来。”

说着抬手轻轻拍了拍肖冉的肩膀,见肖冉点头,眉头才松了松,又扬起讪讪地笑容,“饭可以不吃,但是这曲你改天还是得替我再看看,我可不能输给了老曲,他那个性子太狂了,最近几年越发不像话了,真是越老越不是个东西!” 边说边咬牙切齿的哼道,但眼里都是笑意。

“好了,都是自己人,不必那些虚礼了,我先走了,大家都自便。”说完就笑呵呵的走了。待贺先生走了,宋佳潼让唐澄稍等,就先立刻抓紧时间跟肖冉汇报工作。

见两人都在忙,唐澄便独自走到一旁,开始观察放在桌上的乐器,一步一步,目光落在乐器上,琵琶,萧,月琴,二胡,古筝和扬琴都最显眼,似乎在边走边仔细研究着,脚步放得很慢,这些乐器都有着经常使用的斑驳和磨损的痕迹,可都被擦的一尘不染,收拾得整整齐齐,所有的细节无不体现出主人的爱惜。

“肖哥,杨老那边的进度还算顺利,新的丝弦已经做好了,初试的感觉比之前的好多了,这次应该能达到预期,但是漆面和调音都需要您再亲自过去看看。”把所有的工作说完,宋佳潼没有忘记这件最紧要的事。

“我知道,下午我就会过去。”

手机的震动声突然响起,宋佳潼有些为难的看了肖冉一眼,“肖哥,刚才方昊给我信息,说盛典那边有些情况需要马上沟通处理,现在打过来了。您看唐小姐这边……”

这些天她忙得不可开交,脚都不落地,因为越接近国乐盛典的日期,她就越是忙碌,更何况这次是三十周年的大盛典,为了庆祝还新增加了一些重点的环节,规模空前,绝对不允许出一点差错,所以工作量也比往年大得多,采风这边的工作她都顾不上,幸亏大家也都熟悉,不会出什么问题,好在肖哥把方昊安排过去帮忙了,她也才能分身过来一趟。

“没事,这边的事我来安排,先去忙吧。”宋佳潼点了点头,赶紧出去接电话。

肖冉抬眼,看见唐澄侧着屹立的身影,微微低着头,有几缕发丝垂下,遮住了大半的脸庞,只看得到她的睫毛微闪,一下一下,眨的很缓慢,似乎在专注地看着什么,然后慢慢地抬手似是情不自禁想去触碰,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却又瞬间停住,收了回来。

“唐澄?”轻唤了一声,女孩应声下意识回头,眼眸中的不明情绪还没完全褪去,竟然让人无法视而不见。“怎么了?”突然很想知道她露出那样表情的原因。

目光收了收,扬起淡笑摇了摇头,“你们谈完了?”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院中只剩下了肖冉一人,“宋小姐呢?”

“她得先去忙些盛典的工作,下午才会回来。”唐澄了然的点了点头,“忙活了一个早上,你应该饿了,我带你去吃饭。”

“嗯?你不是还有其他事忙吗?”唐澄愣了愣,她记得他是说有别的地方要去的。

“再忙,”看了看她,慢慢地开口,“也得吃饭的,看了一上午的谱,我也饿了,走吧。”唐澄点了点头,“好吧。”跟着肖冉往院子外走,向着宋佳潼告诉她餐厅的方向,却被肖冉叫了回来,“嗯?不是去餐厅吃饭吗?”疑惑地侧头看着身边的人。

刚才就听宋佳潼说过,贺先生的音乐工作室本就没有设立在城市中心的闹市区,交通也不算便利,附近的基础设施大概就只是满足基本需求,餐饮的选择并不丰富,而且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工作室一呆一整天,加上贺先生的吃食向来讲究,不太喜欢在外用餐,所以在工作室开设的时候就内置了小厨房,也一并解决了大家在这吃饭的问题。

“我们不去小食堂,带你去尝尝别的。”肖冉笑着说完,转身率先迈开了腿。

“嗯?为什么不去小食堂,一顿简单的便饭就好了——”唐澄有些不明,但还是跟在了他的身后,前面那人才开口道。

“现在这个时间点,小食堂的师傅应该是刚忙完,也在吃午饭了,如果我去了,师傅还得起身忙活,他们认识我,所以不会真的只是‘便饭’,”侧头笑了笑,“这些天涳濛那么多人在这已经让他们很辛苦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再给他们添麻烦了,让他们安心吃顿饭吧。”像是在跟唐澄商量,可无奈的语气让人根本不可能拒绝。

唐澄抬头,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一如既往,只是眼角带着些许轻松。原来,是为了不给人添麻烦,原来,只是为了给师傅好好吃顿饭。

他在人们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是不可一世的,是高傲自负的,是神秘莫测的音乐鬼才,外界对他的评价一直都在两个极端,好听的赞美与肯定和恶毒的谩骂与否定,一直都是并存的,他有多红,他也就被骂的有多狠,但他对于那些非议,态度都很淡,不痛不痒,从来不入眼,不予回应,可触及原则的,又会以强势的方式,毫不留情的反击,再彻底的解决。

可谁能想到,这样骄傲的人,会因为不想麻烦小食堂的师傅,而舍近求远,哪怕折腾自己,也只为给辛苦的师傅,安心吃顿饭。就像怕自己吃饭时的不便,而贴心的嘱咐厨房把餐食都切小快一些一样,似乎这些连普通人都容易忽略和不注重的事和细节,他却注意到了——连善意,都安静的没有声音,他,是个骨子里,都体贴温柔的人吧,唐澄忽然这样想。

肖冉开车带着唐澄去了附近一家古朴的餐厅,名叫“沁竹斋”,店如其名,装修的材料也大多用了竹,所以店里有着股淡淡的竹香,加上最近时不时下雨,水汽重,所以竹香的味道更甚,像是浸盈在雨后的竹林里,沁人心扉,两人找了个角落里隔着屏风的位置落了座,餐厅人不多,这里本来就偏僻,加上已经快过了饭点,只有零星的几桌,也快吃完了。

“看看想吃什么?”把菜单推到了唐澄的面前,服务员走过来给两人倒了热茶,抬眼看了看肖冉,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唐澄疑惑着望了对面的人一眼,好像自己自从第一次跟他吃饭表达过不会点菜开始,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就没有再点过菜,低头看了眼菜单,才听到他说,“这是一家斋菜馆,斋菜做得不错,贺先生很喜欢在这吃饭,所以你可以看看有什么想试试的,毕竟全都是素的。”

唐澄这才明了,低头开始点餐,菜名的名字都起的很美,像是在读诗,只在菜名下面备注了食材用料,实在看不出里面的乾坤,但确实也是有趣,于是选了几个她喜欢的名字,就把菜单推回去给了肖冉,肖冉看了看她点的菜,只增加了两样,就交给了服务员。

“你就那么点了?我都不知道我点的是什么的。”见他很干脆,唐澄忍不住问。

“没关系,名字好听,所以我们尝尝菜怎么样。”不在意的说道。希望好吃吧,不过刚才肖冉也说了,这里斋菜一绝,所以应该不至于踩雷,唐澄心里想着。

两人自在的聊起了早上的感想,唐澄说着自己对于不同的乐器的感受,边说着菜式没多久也上了上来,外观做的也很质朴,跟这间店的气质很吻合,唐澄极少吃斋菜,这些斋菜的味道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有些菜,她甚至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做的,尝起来却各有风味,很神奇。

“涳濛之前跟贺先生有合作吗?我看大家都很熟悉。”团队的熟悉度空前的高,如果不是她早先就认识涳濛这次过来采风的成员,她刚才都分不出来这是两个团队的人。

“嗯,我跟贺先生合作了他前几年的独奏会,涳濛接下了改编新曲目的工作。后来也跟其他的大师陆续合作了项目,所以也不算陌生。而且佳潼的琵琶就是跟贺先生学的,算是贺先生的半个学生吧。”

“什么?!她是贺先生的学生?”惊讶地抬头看着肖冉,“那为什么是半个啊?”

“因为她也算是贺先生半个世侄孙女,佳潼的祖父是二胡演奏大师宋如江,跟贺先生本就是多年的好友,所以她从小没少在贺先生的收藏室里玩,对于贺先生的工作室,她比贺先生的助理还熟悉,不让其他人碰的宝贝,佳潼早在小时候就玩了个遍了。”

“等等,”唐澄反应了一下,“宋佳潼是宋如江先生的孙女?”这几天都浸在国乐知识库里,对于国乐届的事已经不再是一无所知,更何况是这样著名的国乐大师,自是不再陌生。

肖冉点了点头,虽然他一早就知道,但这其实并不是秘密,涳濛的大家后来也都知道,她虽然一开始从没主动提起过,但是相关宋先生的独奏会的新闻上,有不少两人的合照,还注解了关系,涳濛本就是做音乐的,于是无意间就变成了人尽皆知的事,只是知道她不愿拿出身说事,大家也就体贴的没有刻意去提起。

以前宋佳潼总觉得别人会因为她的家世,才把她奉为才女,用家族的荣光定义她,名不副实,自尊心和傲气,心里总有些不服气,但在涳濛工作的这几年,重新有了自己努力的方向,心结才慢慢解开,加上她已经负责了好几年的国乐盛典,祖父本就是国乐大师的评审之一,她从小就在国乐圈里长大,认识她的人太多,现在这事反而也不再避讳,可以无所谓的提起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宋佳潼说自己从小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长大,她出身如此显赫的音乐世家,难怪她对国乐如此熟悉,对于各式乐器的演奏也信手拈来,这样的成长氛围,想不会都很难。

这样想起来,她确实一开始疑惑,为什么不是由贺先生的助理或者学生来给他们讲解,而是涳濛的宋佳潼——这个不属于贺先生工作室的人,现在才突然明白,原来她跟贺先生的关系更亲近,于贺先生,于他们,宋佳潼确实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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