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喜欢的女孩是那种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式的。

所以我妈妈很希望我去学一门乐器。

小的时候,我妈妈认识一个很好的二胡老师,说想让我学二胡,第一天上完课我哭着回来了,因为不喜欢,不喜欢二胡悲凉的声音,也不喜欢二胡的演奏方式。我跟妈妈说,我可以不学吗。

她想了想,同意了,可能她也觉得二胡确实不适合大家闺秀来弹。

所以第二次,她说让我去学琵琶。当时我7岁,而在此前我从未听过琵琶,更不要说喜欢。我当时喜欢的是古筝,高山流水,扣人心弦,我沉浸在对古筝的美好幻想里,对我妈妈说,我还是更喜欢古筝。

但当时我妈妈处于经济和学琴方便考虑,还是决定让我去学琵琶。因为当时学校里开设的选修课里就有琵琶,很是方便。

我当时一直是那种家长嘴里的乖乖女,再加上我深知家中一向是妈妈掌握大权,她一向强势而固执,我不愿忤逆她的权威,就乖乖听话,去学了琵琶。

所以我看到你的问题时就想起了我自己,我不喜欢长答,但我想跟你讲些东西,一些我想讲给当初的我母亲的东西。

后来的岁月里,我有时会想,我当初的妥协是对是错。其实谁也说不清楚,这条路也许弯曲,泥泞,但每条路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哪一条都能走向远方。

我本身对琵琶没什么感情,小的时候又是个怎么都闲不住的性子。偏偏我的第一位启蒙老师是个颇为严厉的女人,我在她那里学了六年,这六年如果说我曾对琵琶燃起过爱火,也很快在她的呵斥下熄灭。“千日琵琶百日筝”不是说着玩的,古筝入门很快,一首曲子孩子认真学一段时间就能谈得很动听,很容易激发孩子的兴趣。但琵琶不一样,即使你会弹一些优美的曲子了,你也仍然没办法把它弹优美。不客气的说,琵琶没过五级都是“呕哑嘲哳难为听”,三四级的人即便学的很认真,每一个音都弹对,旋律也正确,你也没办法弹好听,这是由琵琶自身的性质决定的。

所以我当时很崩溃,也想过忍耐着去学,但因此感到深深的挫败。我妈妈觉得我不认真,不好好学,不然怎么会那么久还弹的不好听。就采取了强制政策,把我关在房间里要求我每天必弹一个小时,我那时个性活泼,好动的天性被压制,又觉得没人在意自己真正的喜好和心情,每天练琴的时候都极度抗拒,故意跑去喝水,上厕所以减少练琴的时间,后来又试着弄断琴弦,逃课,甚至有时候看着窗外我会萌生出就这样把琴扔下去,一了百了的想法。

我记得有一次我跟妈妈关于练琴的问题吵,她说,“你不喜欢有什么用,学都学了!你当初怎么不说?晚了!钱都花下去了,精力也投下去了,你说不学了?不行!你必须学!”

我还记得那天窗外凉薄的暮色。

事实上,我只是大多数被父母逼着学琴的孩子中的一个,我平凡无奇,与其他人并无二致。我只敢一次次幻想我面前的琴粉身碎骨的样子却窝囊地选择一次又一次地忍受痛苦,向父母妥协。

她是我妈妈,为这个家奔波劳累。如果她不是我妈妈,我未必会喜欢她。但当她用妈妈的身份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她就是我妈妈,她用链子将我捆缚,我不能挣脱这根链子,因为她是我妈妈,母女之间当然会有摩擦,我脾气不太好,但我一直努力在她面前克制,这六年教会了我忍耐,忍耐到我长大,忍耐到可以像个大人一样做出自己的选择。有时候实在生气,我都会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肚脐,那里我与她的生命曾连在一起。她独断专行,但她毕竟在用她有限的资源为我铺好将来的路。她很喜欢音乐,但没有机会学,所以她希望我能够以此为跳板走出她所厌恶的处境。我敬重她,也感激她,爱她,但她用这把刀捅向了我,鲜血淋漓。

我小的时候赶上了学琴热,那时谁家的孩子要是没点特长就是落后在起跑线上,我初中的同学里九成以上的人都学过乐器,大多数人又在六年级考过十级时永远放弃了它。他们所做的,正是我当初心里时时刻刻想的。但是值得吗?六年时光就换一个证?那么多痛苦,就为了满足父母的一份虚荣心?而他们很多人都对此毫无热爱,甚至终身都不会用上。他们很快就遗忘了所有的指法,那些所谓的音乐素养,都变成了“呀,这首曲子好熟悉,我好像在哪听过。”

我一同学极善钢琴,小的时候被父母逼着在钢琴前一坐三四个小时,后来终有所成,大大小小的奖拿了不少,她考出十级就再也没碰过了。她说,你知道吗?当我考出十级之后,我发现我连在钢琴前坐一刻都忍不了。她说,我恨他们。

我进琴室的时候,我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六年后,我走出琴室的时候,我沉默而敏感,带着由于长期内心意愿被忽视所导致的自卑。我知道这个答案很长,你未必会仔细看,但我写着写着就变成写给了自己,算作是个交代吧。

我只想告诉你,请尊重孩子自己的意愿。强迫孩子去长期学自己所厌恶的东西,忽视孩子的心理诉求,将会导致极大的痛苦和心理创伤。

每一条路都是自己选的,摔疼了受伤了都是自己的选择。

孩子虽然小,但他们是独立的个体,他们需要被了解,被尊重。

你别说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们也具备基本的好恶能力,能感受到被强迫的痛苦。

你也说了孩子很坚持,那就说明她是真的喜欢,而不是一时的兴趣。万一你就扼杀了一个古筝天才呢?

何况你所谓的好未必是真的好,不要以爱的名义来伤害。

退一步说,你选的这条路真的能保证是好的吗?如果是好的也就算了,不是的话,相信我,第一个被怨恨的人就是你。

这个世上的悲剧已经很多了,我不希望再多一个。

而且,我真看不出学古筝和琵琶有那么大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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