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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旋律里隐含着淡淡忧郁,宛如末代宫廷,曲终人散,破败荒凉,孤独的圆舞曲——高音谱号

文/谢力昕 古典音乐节目编辑

1992年,意大利指挥家里卡多•夏伊在DECCA录制发行的肖斯塔科维奇《爵士专辑》非常成功,原先沉重阴郁的老肖形象一下子变得风趣很多,由此也吸引更多音乐家和乐迷关注老肖的“轻音乐”、电影音乐,戏剧配乐,这些听上去和他的交响曲、四重奏迥然不同的体裁。专辑中的《第二圆舞曲》被库贝里克用作《大开眼戒》的配乐,加上后来安德烈•里欧(André Rieu)乐队的金曲,一下子令老肖的“爵士”大行其道。夏伊大师本人也将在7月2日的柏林爱乐森林音乐会上,重温老肖的这套“爵士”金曲。

可在那张成功的专辑里,指挥家夏伊和文案作者——老肖的研究学者Elizabeth Wilson都犯了一个小错——唱片中那首被称为《第二爵士组曲》的八乐章集成曲(文案称其创作于1938年)——并非真正的《第二爵士组曲》。事实上,老肖于1938年写的《第二爵士组曲》原稿在苏德战争中遗失,直到1999年,其某个演出版残稿才被学者Manashir Yakubov发现,由Gerard McBurney重新编辑和配器后,正式在2000年伦敦逍遥音乐节上重演。那是一首三乐章的作品,分为《谐谑曲》、《摇篮曲》和《小夜曲》。老肖也真不会浪费,《摇篮曲》在创作当年就被一鸭两吃,用到《第一弦乐四重奏》的慢板里头;《谐谑曲》则在1943年被老肖用作了《第八交响曲》谐谑曲的素材。

那么现在被将错就错,通称为《第二爵士组曲》的八乐章集成曲是哪儿来的呢?学者们推测,这套曲子陆续写作于五十年代后期,大多来自老肖当时热衷创作的电影音乐,舞台音乐,譬如《牛虻》、《明亮的小溪》、《邀约》。这些曲子后来被统称为《为混编乐队而作的组曲》(Suite for Variety Orchestra),各类演出的配器、乐曲编成数量非常随意,还有分出组曲之一和之二的版本。这套八乐章集成曲以我们今天熟悉的样子第一次完整演出是在1988年,粗枝大叶的斯拉瓦——罗斯特罗波维奇给它们冠了一个《第二爵士组曲》的名字,指挥伦敦交响乐团在伦敦演出,以至于贻误后人,造成小小的混乱。不过,时至今日,从西柯尔斯基出版公司编订的老肖作品全集目录,到维基条目,都清清楚楚注明了这一错误后,唱片公司和制作公司依然惰性地将《第二爵士组曲》张冠李戴。我曾电邮给柏林爱乐森林音乐会的制作方,提醒这一粗疏。但今日收到的曲目流程单,还是《第二爵士组曲》依旧。

(夏伊指挥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圆舞曲)

不过,我们仍可以借这个机会,重新审视老肖的“爵士”味作品和他创作这些音乐的上下文。苏联在二十年代有过一个拥抱西方先锋派和爵士乐的短暂时期。1925年,一支由五名黑人爵士演奏家组成的乐队,就叫做Negro Band,巡演苏联,造成轰动,各地很快涌现很多翻版拷贝团体。老肖在次年以《第一交响曲》震动乐坛,指挥首演的是尼古拉•马尔科,是这轮爵士热中的弄潮儿,他也以年轻作曲家的保护者自居,希望老肖搞点热门的爵士乐。后来还发生了1928年秋的著名段子,马尔科让老肖为当时的“热门金曲”《鸳鸯茶》写一个乐队版本,限时一小时,结果老肖四十分钟交卷,配器极为风趣精致。这算是老肖“爵士乐”的初试啼声。

说起苏联的爵士乐,和美国正宗的爵士乐相比,可是大异其趣。其原因除了水土改变造成味道迥异外,政治因素是头等重要的。1925年掀起的爵士热在1929年被狠狠踩了刹车,大文豪和旗手高尔基发表重磅文章,叱骂爵士乐属于同性恋与资产阶级色情文化。根据苏联老爵士乐手尤里•叶拉金的回忆(参见他的《驯服的艺术》),各地涌现的爵士乐团被解散,只有在一些“对外文化交流窗口”,才允许保留一两支乐团为外宾服务。其中就包括了海港城市敖德萨的“剧院爵士”乐队,由苏联一代爵士宗师和歌手列奥尼德•乌杰索夫(Leonid Utyosov)领导。1930年,老肖到敖德萨,听了“剧院爵士”和乌杰索夫的表演,激赏不已,他甚至称乌杰索夫为苏联最伟大的艺术家。不过,乌杰索夫的乐队风格与其说是爵士乐,不如说是轻音乐,或是缩减版的施特劳斯,老肖后来写出的“爵士乐”便如出一辙。他和乌杰索夫合作滑稽音乐闹剧《大谋杀》(Hypothetically Murdered),充分锻造了典型的早期肖式音乐语汇:幽默、尖酸,自嘲,而且很欢乐。

1932年,政治风向也开始变得“欢乐”。伟大领袖斯大林号召说:“生活更美好,生活更快乐。”于是,爵士乐作为欢乐的调料而被解禁,按照叶拉金的说法:“斯大林同志或克里姆林宫里的什么人突然心血来潮,认为要把爵士乐纳入苏联的音乐发展计划,组建一个真正具有苏联精神的全新的爵士乐队。”叶拉金进入了新组建的苏联国家爵士乐团。按照规划和设计,这个爵士乐团将演奏苏联作曲家原创的“红色爵士音乐”,而非美国爵士乐。爵士乐在苏联从来是“照谱宣科”,和即兴自由无缘。可惜,“红色爵士乐”作品太少,官方干脆组织了一个爵士音乐创作比赛。就这样,老肖的两套爵士组曲分别在1934年和1938年应运而生,算是及时雨。

饶是如此,国家爵士乐团的曲目依然捉襟见肘,一场音乐会曲目七拼八凑,民歌、领袖歌曲、杜纳耶夫斯基的进行曲都被拉进来。乐手和指挥凭着对爵士乐的理解,给曲子加点爵士化风味。1938年年底,乐团战战兢兢地到克里姆林宫,给领袖汇报演出。结果,如此折衷的风格依然令龙颜不悦。苏联爵士乐开始走向没落。1948年日丹诺夫秉承圣意,对文化音乐领域进行大规模整肃。1949年,爵士乐干脆被明令禁止,共青团积极分子捣毁了各地的爵士乐俱乐部,乐手被逮捕,爵士乐的代表乐器萨克斯管被当作资产阶级乐器而充公。爵士音乐转入地下,一些年轻人将聆听爵士乐做为反叛的标志。可到了五十年代末的解冻时代,爵士乐在苏联具有的某种挑衅意味被摇滚乐取代,变得乏人问津。可以说,“红色爵士乐”最终寿终正寝,留下的唯一“活”样本,就是老肖的这三套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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