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听鲁普2-2

文/朱贤杰(著名钢琴家、艺术评论家 霸拓艺术家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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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曲目是三首奏鸣曲:贝多芬《E 小调钢琴奏鸣曲》(作品90 号)、埃涅斯库《升f 小调第一钢琴奏鸣曲》(作品24 号)、舒伯特《A 大调钢琴奏鸣曲》( D959 )。排出这么一张“阳春白雪”的节目单,表明演奏者没有任何想要“取悦”听众的意图。一个晚上三首奏鸣曲,虽然它们风格不同,但总怕沉闷了些。特别是埃涅斯库的那首,不仅长,而且三个乐章中,除了第二乐章快板,开头结尾两个乐章都是慢板。下半场一首舒伯特,如舒曼所说,具有“超凡的长度”( Heavenly length )。没有足够的自信是不会挑这样的曲目的。曲高不怕和寡,鲁普一向远离令人眼花缭乱的炫技作品,也不在乎庸俗的“现场效果”,他说:“我只选择那些令我自己满意的作品,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考虑。”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是个“表演艺人”( Entertainer ),他只想为音乐服务。

贝多芬的《e 小调奏鸣曲》第一乐章弹得机警而极其张力,第二乐章比通常缓慢而舒展,主题每次的轮回都具新意,使人惊讶的是,即使在极弱的段落,左手也带出了中声部的线条。鲁普使这首奏鸣曲的两个乐章形成鲜明对比。

给大家带来最大惊喜的是埃涅斯库的那首奏鸣曲。鲁普的伟大同胞,罗马尼亚作曲家埃涅斯库共写过两首钢琴奏鸣曲,分别作于1924 年及1935 年。奇怪的是它们被编为作品24 号之一及之三,没有第二。第三首,鲁普的另一位同胞,也是他的同学利帕蒂(他们都曾为穆济切斯库的学生)曾有录音。第一首在西方很少公演,虽然它曾是“埃涅斯库国际比赛”的指定曲目,但在罗马尼亚之外,了解很少。它属于20 世纪音乐创作中的一个精品,却遭到不公正的忽视。或许是艰深的钢琴技术(只要读一读谱,就知道要弹下来,特别是背谱,是多不容易),加上它的末乐章是个很长的慢板,这种不寻常的结束被钢琴家视为畏途。鲁普的弹奏揭示了乐曲中巨大的广阔的感情内涵。从第一乐章的沉思冥想到第二乐章的活泼幽默,再到末乐章奇特的音乐语汇和神秘色彩。埃涅斯库的这首乐曲,通过他得以复活。它实在有权利成为现代作品中的经典曲日。

下半场的《A 大调奏鸣曲》属于舒伯特最后“三首大奏鸣曲”之中的第二首,这三首奏鸣曲都写于舒伯特在世的最后一年。它们对于任何类型的钢琴家,都是一种挑战。它们篇幅长大,技术艰难。在施纳贝尔和肯普夫之前,这些奏鸣曲一直被认为只是为家庭消遣而写,并不适于公开演奏。它们巨大的结构、内省沉思的性质,没有深厚的功力,很容易弹得松散元序。布伦德尔曾写道:“即使在贝多芬最无序的乐章里,他也选择(或者说情不自禁地)表达了秩序,而舒伯特在他著名的《A 大调奏鸣曲》的行板乐章的中部,却令人惊奇地接近无序。”而鲁普在三十多分钟的演奏中,自始至终将场内一千多名听众的注意力凝聚在舒伯特的音乐之中,四个乐章之间几乎没有停顿,一气呵成将全场的情绪引向高潮。鲁普终于让我们明了舒伯特晚期作品中那“超凡的长度”。那是一个年轻人,面临死亡而不能割舍心中众多美丽的乐思,他要将它们一口气倾泻而尽。

终场时,面对全场起立鼓掌的听众,鲁普谢幕三次,返场加演了舒伯特《音乐瞬间》(作品94 号)的第一首C 大调。按常理,在三首冗长的奏鸣曲之后,别的钢琴家也许会给听众轻松一点的小品作为返场曲,特别是有些听众把返场节目当作正餐之后的甜品来期待。鲁普对此毫不理会。在听众一再欢呼之下,鲁普再度返场,弹起了那组《音乐瞬间》的第二首,降A 大调慢板。台上的艺术家似乎是在暗示大家,再下去就是第三首,他准备开始弹第二场音乐会的节目了。但是至少对我来说,这样一个晚上的享受已经足够,因为在那首舒伯特奏鸣曲之后,不可能期待比这更完美的音乐了。

当地报刊评论时对鲁普的演奏大都是赞颂有加,特别是他弹的埃涅斯库与舒伯特,但是也有一篇评论讲得不大客气,说那晚鲁普的演奏是老调重弹,缺乏新意,而且心不在焉。不过无论好坏,对鲁普都不会产生影响,因为他“从不看评论”。而且,他早已说过,他不相信言辞,他信任的,只有音乐。

2002 年8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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