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于辛巴
编辑｜杜鹃
十点人物志原创
沉寂多年的赵本山再次证明了其喜剧大师的地位。
就在上个月，由赵本山领衔，赵家班全员上阵的古装武侠轻喜剧《鹊刀门传奇》上线，在零宣传，零推广的情况下，该剧依然反响热烈。开播仅十天站内热度便突破两万，豆瓣评分8.1，登顶今年喜剧最高分。
互联网上，一段赵本山在片场指导徒弟的花絮广为流传。今年66岁的赵本山亲自为徒弟宋晓峰示范了三遍如何“踩空座椅”，每遍都很自然，但徒弟宋晓峰却迟迟未得要领。有网友用赵本山那句经典台词调侃“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在不少人看来，赵本山的演技一直被低估。初期他给人的印象是“小品演员”，形象多为失意耍宝的农村人。随着涉足正剧与电影，赵本山厚重的演技功底渐渐显露，《落叶归根》、《一代宗师》里都能看见他精准的人物刻画。虽没拿过多少演技类的奖项，但在国人心里，他的演技已不需要任何证明，如武侠剧里的扫地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在这个开心麻花哑火、笑果文化落寞的当口，赵本山和他的赵家班再次给大众带来了很多惊喜与欢笑。
只是，下一个赵本山，还会有吗？
披着武侠皮的东北喜剧
《鹊刀门传奇》将故事背景安置在一个虚拟朝代，倭乱四起，宦官专权，东厂意欲谋反。赵本山分饰兄弟二人，弟弟西门长海身为鹊刀门掌门，也是秘密抗倭组织成员。为了掩人耳目，同时完成秘密任务，西门长海找到孪生兄弟前来鹊刀门冒充自己。
故事背景宏大，但《鹊刀门传奇》的主线并未集中在西门长海的抗倭任务上，而是将视角对准了“小人物”的江湖。不同于弟弟西门长海的大侠风范，西门长在是实实在在的市井伙夫，懦弱胆小，对国家大事毫不关心，最大的心愿是找个老伴。西门长海便以此为诱饵，把他骗去鹊刀门，期间遇到几个呆傻木讷、鲁莽冲动的徒弟，东北喜剧故事就此上演。
电视剧《鹊刀门传奇》剧照
一心躺平、不懂武功的西门长在，在兄弟的威逼利诱下假装一代宗师，这种经典的错位设置，构成了剧里很多反差和笑点的来源。
剧中能看到不少赵氏喜剧的影子。
西门长在来到鹊刀门后，一门心思只想找老伴，便让徒弟去帮他找媒婆相亲。媒婆帮他约好了跟相亲对象见面，与此同时，绑匪因绑架了西门长海的女儿，上门向假扮掌门的西门长在索要赎金。
当绑匪问到：“我就问你你打不打算要孩子”，原本是绑架了女儿、徒弟后的威胁，但西门长在却误以为她在规划两个人的未来。
诸如此类的“错位笑话”，在赵本山过往的作品里经常发生。小品《生日快乐》里，许久没回家的赵四恰好碰上邻居赵本山帮自己媳妇过生日，误以为媳妇跟别人有染，问道：“这就过上（日子）了？”赵本山回答道：“过上（生日）了”。
主人公越是“驴头不对马嘴”，在拥有上帝视角的观众看来，越是惹人捧腹的笑料。
赵本山的小品不喜说教上价值，常常借由底层人物完成对价值的解构。小品《小崔说事》里，崔永元让赵本山最后提一个愿望，他想到的是“来前火车票谁给报了？”对朴素的小人物来说，没有什么宏大理想，触手可及的生活即是最重要的。
《鹊刀门传奇》也秉持这一态度。西门长海看到屋子里的烛火时，一本正经的教育西门长在要“点燃自我，照亮他人”，转眼却被西门长在吹灭了火：“你造福百姓，浪费我灯油干嘛，我还留着过年呢。”
当然，赵本山的小品里不乏对现实现象的讽刺和辛辣预言，这在《鹊刀门传奇》里也有体现。
为了提高鹊刀门的名气，徒弟们找了说书人来炒作师父的绯闻，说名气很大的“五毒帮帮主”是西门长海的私生子。后来“五毒帮帮主”找上门来，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提议两家可以一起炒作，让话题更上一层楼，还大言不惭：这年头，大侠不都是炒作出来的吗？
为了赚钱，鹊刀门几个徒弟参加《大侠请就位》的比赛，被资方代表暗示花钱，称只要“每人500两，保证进入前三名。”更声称“到时候包装一下，很快就赚回来了。”结合前段时间《中国好声音》停播风波，这部分剧情也因“照进现实”而被网友津津乐道。
有人说，《鹊刀门传奇》就像是《武林外传》、《乡村爱情》与《赵本山小品集》的集合，语言节奏和笑点包袱都让人仿佛回到了曾经看赵本山春晚小品的日子。
但也有人提出质疑，《鹊刀门传奇》不过是老梗新唱，赵本山依然在“吃老本”，比如宋小宝在里面演一个失忆掌门，西门长在给他取名叫“送小宝”。
西门长在当着徒弟（也是赵本山现实中的徒弟）面，调侃郭德纲被徒弟坑，包袱和段子并没有什么新意。
此外，《鹊刀门传奇》遇到的最大问题，其实正是赵本山本人。
前几集赵本山戏份偏多，节奏快，网友普遍反应“有种要过年的错觉”。但随着剧情发展，赵本山戏份渐少，网友们开始不买账：“果然，没有赵本山，马上就不搞笑了。”
值得一提的是，赵本山之所以被称作“喜剧大师”，并非是他的文本技巧有多高超，而是他浑然天成、独一无二的喜剧天赋。表演技巧或许可以传授，天赋却难以养成。
《鹊刀门传奇》的片场花絮里能明显看出这种差距。“掉凳”是喜剧里常用的包袱，赵本山曾在小品舞台上表演过很多次，信手捏来，但换个人来演，总还是能看出表演痕迹。这也是为什么，虽然赵家班都擅长“整活儿”，但在观众看来，他的表演和其他人之间还是“有壁”。
在绝大多数网友心里，赵本山本人，才是赵氏喜剧中不可或缺的灵魂。
小品《拜年》里，赵本山经典的“掉凳”场面
被低估的封神演技
从1990年到2011年，赵本山共计21次登上央视春晚的舞台（其中1994年缺席）。尽管有“赵本山不过山海关”，“南方人不理解赵本山”等说法，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便十多年没出现在大众面前，他的喜剧表演仍刻在国民群体性记忆里。
“改革春风吹满地，中国人民真争气”“要啥自行车啊”“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不仅仅是让观众耳熟能详的金句，更是至今仍然影响互联网的文化符号和新一代喜剧人的创作源泉。
《脱口秀大会》上，有包括王勉在内的一大半脱口秀演员都曾表示，赵本山的春晚小品是影响他们走上喜剧之路的重要原因。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高分作品《进化论》，借鉴了赵本山的经典小品《心病》
在以年轻人为主的B站上，赵本山相关视频播放量破十亿，弹幕刷屏表达着对他的思念“赵本山小品一出来，村里鞭炮十秒钟就能停”。以他小品为素材剪出的鬼畜版“念诗之王”，也早已成为近几年经典的互联网现象话题。
bilibili赵本山视频合集。第一条便是《念诗之王》，播放量破亿，成为2018年现象级话题
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民笑星”，赵本山的喜剧天赋，一方面来自于他童年的悲惨经历。
1958年出生的赵本山，母亲早亡，父亲远离家乡，他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靠吃百家饭长大。爷爷去世后，他被迫一个人生活，留给他的只有两间破败的老屋，饥寒交迫成了日常，“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吃一口饱饭。”
对于赵本山来说，农村生活和悲惨经历，是滋养艺术的土壤。赵本山的二叔是个盲人，会拉二胡、吹唢呐、唱二人转，他从二叔身上得到了艺术启蒙。这些技能不仅开启了赵本山从艺之路，多年后，赵本山正是凭借模仿像盲人二叔而在1980年代走红辽宁，二人转更是成为他日后的主要事业。
另一方面，赵本山本人也善于观察生活，琢磨人物。1988年，赵本山和巩汉林合作小品《如此竞争》，在小品中赵本山表演一个盲人。编剧崔凯说他拿到剧本后人就不见了，跑到地下通道学盲人卖报纸。他对盲人观察细致，从盲人用哪根手指头夹报纸，到表情都模仿的惟妙惟肖。这样的观察体验也让他有了对人物独一无二的琢磨和把控，从此融入到他的演技里。
小品《如此竞争》
赵本山的喜剧天赋自然毋庸置疑，但在大多数网友看来，他的演技着实被低估了。
拿赵本山和高秀敏在1998年的春晚表演的小品《拜年》举例，村民赵本山在面对乡长范伟时，一开始表现的手足无措，但当得知范伟已经不是乡长后，赵本山一下子挺直了腰板，面部和四肢都从僵硬中舒展开来，从窝窝囊囊变得怡然自得，简单几个动作，就把“小人物得志后”的可怜又可恨之处展现的淋漓尽致。
小品《拜年》
从小见惯了世态炎凉，使得赵本山不仅对人物心理揣摩的很精准，并擅长在短时间内通过表情和动作表现出来。除此之外，从小跑江湖卖艺的经历，也塑造了赵本山出色的临场发挥能力。
社交平台上流传着许多电视剧《马大帅》的花絮，导演赵本山在片场经常有灵光乍现的想法。
范伟饰演的范德彪是很多观众最爱的角色之一，在表演过程中，赵本山经常会临时给范德彪加动作，让范德彪这个喜剧形象更生动。他和范伟也经常在片场即兴对话，《马大帅》里很多津津乐道的片段都是他俩即兴表演。
两年前，范伟凭借电影《不成问题的问题》拿到金马奖影帝，后来一部《漫长的季节》让他彻底“封神”，从小品演员一跃成为“生活流演技”的代表。范伟熬出头的同时，人们很难不想到一手发掘他的赵本山，他也曾凭借电影《落叶归根》获得过金马影帝提名。
《落叶归根》改编自真实故事，讲的是赵本山饰演的农民工老赵因为对工友的一个承诺，千里背尸，把同伴尸体运回家乡落葬的故事。当赵本山实在走不动路，就地挖坑想把工友掩埋时，他躺在挖好的坑里望着天空，念叨着：“这太舒服了，不遭这罪了，兄弟啊，咱俩一起享福去吧！”眼神里充满着对人性的失望，和对无法掌控命运的解脱，道尽了小人物的悲凉。
这部剧也被称为赵本山“演技巅峰之作”。在小人物的演绎上，赵本山是老天赏饭吃的典型代表。
这也就解释了，在《鹊刀门传奇》里，虽然赵本山一人分饰两角，但单凭眼神和气势，观众就能分清谁是英雄虎胆坚毅果敢的西门长海，谁是“不要江山只要老伴”的西门长在。
电视剧《鹊刀门传奇》，西门长海回头动图
「消失」的内娱喜剧
2013年，赵本山宣布正式退出春晚，这个他曾常驻二十一年的舞台。在此之后，除了《乡村爱情系列》，他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
直到《鹊刀门传奇》播出，人们对赵本山的复出倍感惊喜。
《鹊刀门传奇》的热评里有一条是：“不看，等过年晚上才看”，收获了万人点赞，侧面反映出，观众多么怀念那些“能好好大笑一场”的作品。
大众对赵本山的回归有多惊喜，对当下的喜剧市场就有多不满。
喜剧向来是“路人盘”的最强赛道。前几年的《泰囧》《西游降魔篇》《夏洛特烦恼》等电影都曾经创造过票房奇迹，2021年也有一部《你好李焕英》，凭借笑中带泪的母女情杀出重围。
纵观今年的喜剧市场，至今为止票房最高的喜剧片是五一档的《人生路不熟》，豆瓣评分5.8分。七月，艾伦和沈腾主演、开心麻花出品的《超能一家人》上映前，网友曾预测票房过30亿，然而上映一个多月后，票房仅仅过三亿，豆瓣评分跌至3.6，网友愤而留言：“每年期待的开心麻花系列，已经变成诈骗麻花”。
今年评分最高的喜剧片《保你平安》，导演大鹏，也是赵本山的徒弟
小荧幕上，曾经《脱口秀大会》还可以让年轻人笑一笑，但随着笑果出事，整个脱口秀行业面临停摆。德云社主打线下剧场，被网友吐槽“票价越来越贵”。《一年一度喜剧大赛》质量不错，但一年也出不了几个作品，且喜剧效果多依赖剧本，也没能捧出什么喜剧大神来。
曾经有种说法，“北本山、南星驰”，指的是以东北小品为代表的赵本山和以港片喜剧为代表的周星驰，他们都是可以“把三分文本做成七分表演”的喜剧天才，代表着一个时代的喜剧符号。
在他们之后，还有谁撑得起这个符号？
那些曾以一己之力扛起票房的喜剧演员们也开始逃离喜剧赛道。王宝强和黄渤在主旋律里打转，岳云鹏在各大电影和综艺里打着酱油，徐峥逐渐转向幕后，雷佳音这两年倒是奇兵天降，可到底不是专注喜剧的演员。就连赵本山亲自培养的赵家班，虽曾占据大片江山，也再没捧出第二个小沈阳。
因《不差钱》一夜爆火的小沈阳，更像是昙花一现的产物
近些年里，只有一个沈腾曾经达到过大众期待。沈腾对于语言节奏、动作的把控，曾让观众看到下一代“喜剧之王”的希望。
但沈腾这几年作品却不尽如人意，不是在主旋作品中喊着口号，就是困在口碑不高的综艺和商业片里。更何况，沈腾已经不想演喜剧了。王晶曾在《圆桌派》里提起沈腾，直言他是目前内地最好的喜剧演员，但他已经不想搞笑了。“你看他演《飞驰人生》，你就知道他不想逗大家笑了，他想演爸爸，他想‘死’，他想演这些。”王晶悲观地认为，喜剧演员正在从内娱消失。
或许是因为，笑越来越难了。随着大众快乐阈值变高，观众和舆论对于喜剧价值观充满审视和挑剔，纯粹的笑大概只存在个人的信息茧房里，再难出现“放着鞭炮也要停下来看赵本山”这种盛景。
编剧束焕在《后浪电影》中的采访中提到，受大环境影响，现在的创作者们不敢得罪人了：“喜剧的情绪前提是冒犯和颠覆，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才会产生笑点。当创作者们最后只能做一个特别正确的事出来，那喜剧就遭殃了。”
这让我想到，其实赵氏喜剧也曾有过「至暗时刻」。
赵本山因模仿小人物出名，却也因过度调侃小人物和盲人群体而被指“低俗”“丑化农民”“作品毫无深度”，甚至他的小品一度被评为“不适宜播出，难登大雅之堂”。但十年后回头再看，即便是当年骂过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故事，或许才是更适合普罗大众的艺术。
赵本山经典小品《心病》，十年后再看依然立意很高
在赵本山看来，搞喜剧嘛，好笑就行。他曾发表过对春晚小品的态度：“小品最大的主题是快乐，它没必要教育任何人。我们365天都在教育的过程中走过，就这一晚上，快乐就完了”。
然而，当人们站在当下回头望，却发现，那时候的好笑，可比现在有深度多了。
文中首图源于电视剧《鹊刀门传奇》剧照。
参考资料：
1、vista看天下：内娱敢说“没代餐”的男人，就他一个
2、书单：赵本山“被封杀”整10年：新戏口碑炸裂，没有说教味的笑又回来了
3、B站：赵本山的演技，到底什么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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