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我被人称之为“剑魔”。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存在一个魔头,只不过大多数人没有机会把它放出来。

我并不在乎他们给我的这个称号,仙与魔对我而言,还不如客栈里一钱银子一壶的酒重要。

我的剑似乎比之前更快了。

风雷一剑真的做到了如风之无相无常,似雷般惊鸿夺目。

飞燕逐月我也可以分出五道凝实的剑光。

我悟通了无痕剑意,也明白了天峰五云剑为什么总是只出四剑。

整个江湖,再也没有我的敌手。

我似乎,已经超越了曾经的传说,站在了比他们更高的地方。

更高的地方,意味着更冷。

我再也没有到过秦川,也没有去过东越。

年轻时候走过的路,等到上了年纪,反而更不敢重蹈。

我害怕遇到太白剑派和天香谷的弟子,也害怕听到有关于二十年前的事。

你也许会觉得奇怪吧?

一个武功通天彻地的人,会害怕这些东西。

我时常做梦,梦到二十年前。

我能梦到青龙会覆灭前夕慨然赴死的九十六圣君。

我能梦到我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

我能梦到挡在我身前的唐青枫唐师兄。

我能梦到公子羽,明月心还有燕大哥。

我还能梦到...那个白衣身影。

回忆跟酒一样,时间过去越久,它就越醇厚。

有时候真实发生的事情比故事里讲的要乏味很多。

没有那么多爱恨情仇,也没有江湖里传的那么暧昧不清。

青龙会和天峰盟的争斗,也仅仅是因为理念不同而已。

只不过有太多人倒在了实现理想的路上。

于是就有了仇恨和杀戮。

八荒和天峰盟最后还是把青龙会逼上了绝路。

从徐海到巴蜀,又从巴蜀到襄州。

你去过鹤峰吗?襄州很高很高的山峰,上面的云海很美。

我们就在鹤峰上做了一个了结,一了百了的了结。

沈孤鸿的武功比公子羽更高,那时候我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但是他终究抵不住太多高手的围攻。

八荒和天峰盟似乎要胜利了。

然而事情总是会在最后一刻出现转机,比如,青龙会安插在天峰盟的暗子。

没必要惊讶,卧底是很正常的事。

虽然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会有那么多。

白衣就是暗子之一。

我不论做梦还是不做梦都不会想到。

沈孤鸿的命令,让鹤峰上出现了不小的骚乱。

你能想象吗,前一天同你嘻嘻哈哈的朋友,这一刻对你拔剑相向。

那一刻你的心会痛吗?

八荒和天峰盟还是胜了。

沈孤鸿被师父和张掌门生生耗死了。

有野心是好事,但是野心太大,就是错了。

有人建议要把青龙会余孽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这大概就是仇恨吧。

心里有仇恨的人,下手往往都很狠。

吃醋的女人除外,她们下手更狠。

剩下的青龙会门人当然不会束手待毙,沈孤鸿死后,他们似乎也绝了生的念想。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死前的反扑很可怕。

那一群一心求死的人呢?

夕阳盖下来,不知道是光还是血,只知道满目殷红。

我看到白衣了。

我想救她。

但是我可能做不到。

公孙师兄不是我能阻挡的,他心中关于江师姐的仇,任何人都不能阻挡。

我也不是公孙师兄能阻挡的,我心中关于白衣的情,任何人都不能阻挡。

因而我挡住了。

用我的身体。

我看到他的剑洞穿了我的胸腹,却没有伤到白衣。

我很欣慰,但是下一秒我就呆住了。

她莫名朝我笑了笑,然后用她的剑在脖颈上带起一抹红。

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

她的脖颈,天上的夕阳,鹤峰的血。

我没看到我身后公孙师兄的表情,想来也是惊讶的吧。

既惊讶我的阻挡,也惊讶白衣的绝决。

那一日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逃到无涯峰的。

我用尽了我能用的所有功力,抱着死去的白衣,逃走了。

恍惚看到了师父眉头的不解和忧虑,但他终究没有命人拦下我。

等到青龙会的人一个不剩,我踉踉跄跄冲破了天峰盟的外围。

他们也会理解我做的事吧。

我这一生,应该都不要见他们才好。

我觉得我也是个叛徒,但我没有背叛他们,也没有背叛理念,我背叛的是这个世道。

往日种种,烟消云散吧。

后来,我悄悄跑到徐海,在雪山上建了一座冰室。

很大的冰室。

我把白衣冻在那里,千年寒冰足够保她尸身不腐。

她就像睡着了一样,阖着眼,安静地像山上的雪。

雪不会化,她不会灭。

我用以前她送我的白丝巾围住她的脖子。

那抹没办法消除的深红,应当是我一生的遗憾和痛苦。

现在,遗憾和痛苦就追随我,丝巾就随她在这儿吧。

后来我武功大成。

我请神刀堂派人看守这座冰室。

安安静静就好,睡着了就安安静静。

不要有人去吵闹。

再后来,我在江湖上被称为“剑魔”。

不是所有人都能称之为魔的。

我杀了很多人,但是我却很平和,我只杀该杀的人。

之所以是魔而不是仙,大概是因为我把我的遗憾和痛苦都融进了剑法。

师父曾经一定也有过遗憾吧? 不然他怎么能创出这些剑法。

我终于明白了当年大侠沈浪他们的出海归隐,远离纷争,带走遗憾,隐居世外。

诚然有人就有江湖,但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生,不再触景生情,也不算太晚。

我走之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朝阳山巅。

当年公子羽教我从朝阳峰上踏云进入孔雀山庄,我由此真正卷入了这个波澜。 当年我跟白衣在山峰上打了一架,又一起看了朝阳初升。

我记得那一架是我打得最舒心的一次,虽然我一直被打。

吃醋的女人下手很狠,但吃醋的女人也最可爱,最值得去爱。

我最后看了一眼孔雀山庄,我的老家。

曾经我第一次出名并不是因为我是太白弟子,也并不是因为我初入江湖就做了很多大事。

只是因为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孔雀翎。

号称天下第一暗器,绚丽无双,出则必死的孔雀翎。

世人都说孔雀翎是一个圆筒暗器,却没人能够把它描述清楚,只因看过的人都死了。

谁知道孔雀翎究竟是什么? 一筒暗器?一卷秘籍?一份承诺?又或者是一个人?

自然是一个人,或者说,代代相承的一群人。

如今的孔雀翎,就是我,曾经的秋九幽,现在的剑魔。

也曾经有个好友问我,为什么公孙师兄刺了我一剑我却一点事情都没有?

他给了我无数的美酒,二十万两银子,一把好剑来套这个消息。

于是我又留下了一卷心法秘籍,取了个名字叫做《绝命》。

天无绝人之路,命有风云无常,置之死地而后生。

孔雀翎 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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