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总第84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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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奏之前说几句话
——记参加某高校迎新晚会
◎曾宪荣(湖南)
按惯常上台演出的规律，出演者在主持人报幕时便进入了角色；缘何你独有特别，要讲什么话？——确实，这是我自己出演节目时要求先讲几句开场白，其即兴的由来得作一点背景说明。
暑假刚过，我新来到这一所本科学院。
这所地处广州市白云区帽峰山下的学校，新学期开学第一周末，迎来了一批三千人的新生。新生两周军训结束后，分散到二级学院，二级学院中有的准备举办迎新晚会。我所在的艺术学院有四个美术（设计）专业和一个音乐表演专业，办晚会的条件可谓得天独厚，自然也在积极筹划之中；看节目联排时组织者递给我一份节目单，单子上标出四类共二十几个节目，其中有我的一个“笛子独奏”——这也是新转岗到艺术学院上任的党总支书记，兴致勃勃地背着我预报的一个与之合作的器乐演奏节目。
书记显然比我小，刚满六十岁，乌青的头发，看上去像五十左右的年纪。身板结实，作风严谨泼辣，一应事情揽得开且有条不紊，不啻是我颇觉习性相近的新搭裆；衡阳人，湖南老乡。未料到的是，书记还是一位器乐爱好者，吹萨克斯管，拉手风琴，喜欢歌唱，如果谁与之谈琴说调，他便像年轻人一样很快地进入音乐情境，会不由自主地敲板击节、放唱开来，挺有点儿好玩不羁的真性情。
一天，我与书记议及工作之后闲谈，无意中说到我也曾摸过笛子。书记很敏感，也不怀疑我是铜匠还是铁匠，随即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道：“迎新晚会出个节目，你吹笛子，我用手风琴伴奏，就这么定了！”而且还有一番郑重其事地强调，院长书记上台，不是显摆技艺，而是体现学院人事和谐、工作配合默契、师生同台娱乐的良好氛围，如此这般。书记有他工作职责与处事用心的全盘考虑，参与晚会的意义被他提升到了非同一般玩耍的高度。
当时我并没有答应，仅认为是他一时兴致的开玩笑。可是他当了真，隔日无时地遇见就喊“把笛子拿来合一下！不是开玩笑！”嘻嘻哈哈中，我还是开玩笑，而且别有用心：“请书记把手风琴拿来，看拉得怎么样；拉得太好，我配不上会丢你的丑。”他果然很得意地从家中取琴到了办公室，我被迫无奈，也只得取来了用一张彩印纸包卷的一截竹棍。
下班放学后，整栋四围含天井的综合楼很安静，不会有来人观看。我还将门给关上，完全没有了干扰。再没说扭捏多余的废话，书记在八拍节进行速度的和弦弹奏下引出了我一首流畅五分钟的竹笛音乐旋律。——没想到，与昔日舞台生涯时隔多少年后，寓居在岭南山乡，与一位初识的同仁，无一刻同室的演练与配合，也全然不知对方的技艺深浅，居然展开架式就完美地呈现出了一首主题音乐，令我俩同感惬意和惊讶。
接下来，是音乐专业的负责人临场审听。再接下来确定晚会时间，等待演出。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开始，我到教育单位以后就很少有时机玩音乐了，离开舞台已三十三年。家里闲置盒装的小提琴、板胡、二胡、京胡、竹笛等乐器和手抄的五线谱本与简谱本，常年厚积灰尘，只有偶然想起或触有所感时，才会将其清洁整理一回；纵然来了音乐情绪，不言而喻，技艺确已生疏，流年何堪慨叹。现在老了，伏案倦了想调节一下精神，运动一下筋骨，活络一下气息吐故纳新，便将那便于携带的二胡和竹笛带在身边，时常躲在小房间里自我陶醉一番。二胡与竹笛，是中国民间最常见的乐器，演奏的自然是极富民族特色的民族民间乐曲（也可演奏域外民族的经典曲目）；一个老头子，吹拉得还可以，经久不嫌累，各地风格的曲调在空间自由飘荡，也自然会被别人有所耳闻抑或不缺美感，还有寻着声响欲见其人的，俨然知音际遇。不过，竞日长此地动静也难免扰人或引来不爽的异议，当面和背面，有意与无意，调侃或自以为是，说是显得有点简单、土气，还尽是些“老调子”（过了时的曲调），何如钢琴、提琴、铜管乐、交响乐？！能否吹流行歌曲？令我啼笑皆非，而且这其中还有从学音乐专业的大学生和受过高教育的年轻教师。——因此这回，鉴于以上对民族民间音乐存有模糊认识的大有人在、无可释然，又确实如今学音乐多有以钢琴和西洋管弦乐器为首选、视为“洋派”者，为避自作多情的羞涩与土气，在未显露雕虫小技之前，面对周围稔熟于流行音乐的师生们，于是才有了我特意用一张皱巴巴的纸作遮蔽的小举措，卷在纸筒里的是与我年龄不相称、拴了一条“中国节”的红缨络做工精致且亮丽、易引起人注意的六孔竹笛。相信在不短的路上和众多往来的学生中，绝对没有人会注意或好奇我拿的是什么。
晚会按预定的时间地点进行。
笛子独奏节目，安排在节目顺序的中间靠前一点，这是晚会组织者的有意（先是安排在倒数第二，说是“压轴”）。主持人退下后书记跟着我上台。书记神采奕奕，发式有收理，深底色浅花纹的短袖衬衫更显沉着、精神，一双擦油放光的皮鞋，120贝斯的手风琴端置胸前，正襟危坐，双手定位在低音和声键与黑白键上，目光等待我示意开始。可是，我此刻却完全没有进入状态！
——上台面临的瞬间使我如同回到了从前，密扎扎的工农兵观众。工厂文艺活动的中心，人民公社的露天草台，大楠竹和大木条支撑茅草顶的军人大礼堂；眼前又转换成了艺术专业的教师与学生，一种西洋乐器和一种中国乐器；又想到音乐艺术、音乐欣赏和音乐教育，以及曾经自习技艺的艰难与曲折，等等；再加上我这新来的、学生们还不认识的学院院长。一时间我突然觉得应该讲几句话，趁这演奏开始之前。
诚挚的问候和致谢掌声之后，我示意书记稍候。
第一句话，是说眼前的两件乐器。
书记演奏的乐器是西洋手风琴，也可叫做键盘乐器或簧片乐器。不可小看这件一开一合、拉拉扯扯的乐器，在欧洲民间广为流行。既可用于舞蹈、合唱、独唱的伴奏，也可胜任诗词朗诵和情景剧音乐表现的主奏乐器。手风琴独奏，更具技术全面、语言丰富和激情宣泄的特色，可代替一个小型乐队用于各种歌舞活动场所。我拿的这支竹笛是中国取材简便、显得很土气的吹管乐器，然其发展的历史可探源至七千年前的“骨笛”。有演奏家东施效颦，将其改进为安金属键钮、可奏出十二平均律音的“新竹笛”，但中国笛子音乐艺术享誉世界乐坛的，还是展示的这种极简单的六孔竹笛。今天，书记和我将这两种中西乐器组合在一起，拉扯与鼓吹，古典与现代，通俗与高雅，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这本身就是一种打破常规的组合，是给你们一次少有难遇的见识——你们一定会表示一下新奇与热烈的欢迎吧？！（掌声）
第二句话，是说对中国民族民间音乐的认识。
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民族特有就是世界独有。中国民族民间音乐被世界乐坛所接受、肯定，只举两个例子：华彦钧（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中国中央交响乐团演绎这首乐曲，执棒指挥的是世界著名指挥家、日本人小泽征二；中国民间音乐的丰富多彩，令外国人觉得不可思议、倍增赞叹，仅戏剧音乐就有三百余种。作为中国人欣赏与研习音乐艺术不可妄自菲薄，不仅只是了解西洋音乐的经典和掌握西洋音乐的表演形式，还应从中国民族民间音乐的海洋中获得情感底蕴、汲取营养和精华。对么？！（掌声）
第三句话，是讲研习艺术须求广博精深。
学一门精湛的手艺可以安生立命、养生糊口，不会失业；艺术可以陶冶性情，对艺术涉猎的广博，也可成为一生的追求，锲而不舍。艺术有天赋，但都得以热爱、持久与勤奋为前提，从一点一滴的积累开始。例如：对基础的音乐识谱，五线谱或简谱，有的学生从未手抄过乐谱，没有实践的体验；有的只熟练于五线谱表的“固定调”而不习惯于“首调”谱表的视奏，毕业后在社会音乐普及活动中屡遭尴尬；中国古代的“工尺谱”，古典音乐的载体，挖掘民间音乐和研究音乐史不可绕过它，也很少人知道或认真地去了解它。美的音乐不受地域（中外、土洋）与时间（远近、新旧）的限定，只有低俗与高雅之分。我们学音乐专业不能低要求只作演唱、演奏、舞蹈功名即得的昙花一现，而应具备写作表达、音乐创作、歌舞编导和文艺活动组织的能力，永葆个人艺术青春。这大概不会错吧？！各位明天的艺术家、同学们！（掌声）
三句话讲完后即进入演奏状态。
音乐的感觉真奇妙，手风琴的音响与节奏即刻将我引入畅想艺术形象的境界。任手指与气息之间的旋律自然流淌、神采飞扬，眼前却浮现出了风华岁月与羁旅年代的帧帧画面：洞庭湖畔的僻壤乡村，屯垦戍边的绿色军营，放牧攀登的高山云岭，民族山寨的灯火炊烟，落瀑飞泉的深涧幽壑；还有那些定格于心中的一时一刻，如锦绣屏风一幅幅徐徐移来眼前：犁铧共蓑笠、风雨打篷舟、田野上的稻菽、雪夜中的沙滩、曙光初照、长河落日、陇亩耕种、金秋收获、荷塘月色、春暖花开……这些都曾是我劳动在农村、工作在各地、辗转在他乡时均赋予竹笛表达的曲曲情怀。
感谢书记的热情与执意，让我又找回了几经失去的兴趣，重温了怡然自得的美感，在南国的校园舞台上又畅怀了一腔竹笛音乐之旅！
2015年10月
曾宪荣：1948年11生，湖南省南县荷花村人，湖南城市学院教授，广东华商学院、天河学院聘用教授，中国书画家、水彩画家、作家，毕业于湖南师大美术学院，进修结业于中央美院。先后担任高校美术系主任、党总支书记、艺术学院院长等职，益阳市前届美协副主席。1969年在解放军昆明空军部队从事文艺宣传并开始文艺创作，1975年复员到地方后从事农业生产、电影放映、器乐演奏、广告策划和艺术教育工作。中国画、水彩画、书法作品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时代画报》《国画家》《中国画》《美术大观》《艺术与繁荣》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收入《诗书画印精品集》《当代美术（1978－2008）三十年》等大型艺术作品集，入选空军昆明军区、湖南省、全国美展，在北京、天津、郑州、桂林、南宁、合肥、台湾以及东京、维也纳、伦敦等地展出或获奖，被徐悲鸿纪念馆、台湾乾隆艺术馆、美国、英国、意大利、澳大利亚等国高校及海内外友人收藏。1995年举办《南县风情》个人水彩画展，2015年参加国际（中国深圳）文博会“当代水墨名家精品展”。文学作品收入《中华散文百年精华》《中国当代诗词荟萃》等文学作品专集，获2006年－2008年度中国大众文学百花奖。多篇文学艺术论文在《文艺评论》《国画家》《中国画》《装饰》《大视野》等学术期刊上发表。主编高校美术与设计教材及实践指导教材8部，出版个人画集5种，文学著作10部。
《十年·我与〈楚风〉》
专栏征稿
1981年5月，《楚风》创刊，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达到鼎盛，后因全国报刊精简而停办；2013年10月，在关于推动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决定的春风下，在各级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下，停刊多年的《楚风》复刊，一股文艺春风再次在楚地上吹拂；2023年，《楚风》迎来了自己的复刊十周年……
为纪念《楚风》杂志复刊十周年，记录刊物永远在路上、薪火传递的文艺探索精神，自即日起，《楚风》微刊将开辟《十年·我与〈楚风〉》专栏，面向社会各界同仁、朋友及广大作家、读者征集您与《楚风》的缘分故事，征稿要求如下：
征稿时间：即日起至2023年12月31日止。
征稿字数：3000字内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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