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一个宗门的和睦与否,最简便的方式是

观察那个宗门的演武场。

切记是坐在台下。不仅要看台上对战的人。还要看着些台下观战者的神情。

像是在逐风派,台上持剑的剑修步步紧逼,执笛的乐修左右躲闪,明显不敌,而打斗仍未被叫停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端倪。

长剑带着劈山分海的气势斩落,已经是绝路的乐修不得不用自己的玉笛硬碰硬,在惊险处求一线生机。

台上持剑的盛气凌人,台下围观的连连叫好。

玉质长笛不堪重负的发出悲鸣,笛身爬上裂缝,最终在阳光下碎了一地。

饶是笛子已经挡下了绝大部分攻击,余下的威力仍旧将乐修击飞数十米,才堪堪撞上周围布下的法阵,咳出一口血。

欢呼声一片,全然不见点到为止的和善比武氛围。

看到这里,已经可以轻易地得出结论,这个门派同和睦二字并无半分瓜葛。

作为这场闹剧里的主人公之一,倒霉乐修常念迟草草擦去嘴角的血迹。

这种事情他显然并不是第一次遇到了,知道怎么最快的整理好衣襟,维持住自己最后的体面。

剑修向他拱手道歉,态度和诚恳背道而驰,“师兄莫怪,师弟我确实没想到师兄你这么弱,一不留神,手下重了。”

“比武台上,点到为止。”常念迟没什么感情的说出比武基本规则,他知道即使把这几个字刻到比武台上,刻到最显眼的地方,用最大号的笔,这些人也不会遵守。

他看着他的好师弟,笑得格外温和,“师兄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过是年岁小,基本功什么的都学不好,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而已。”

他像是一个关爱后辈的好师兄一样,揽住师弟的肩,真诚的告诉师弟:“师兄相信你,你一定能虚心向我请教,早日控制住自己这不安分的手,免得杀气太重,走火入魔,自爆身亡了没人收尸。”

常念迟成功看到了小师弟那仿佛吞了几只苍蝇一般的表情。现在他的师弟一定恨不得直接弄死他,但碍于目的未达到,所以只能忍气吞声。

“谢…师兄提醒。”小师弟看他的眼神仿佛是要把他生吃了一般。

常念迟装作眼瞎看不见,“应该的。”

目送小师弟御剑远去,中途还因为生气导致差点摔下来,可很遗憾,没摔下来。

常念迟并不去看看台上众人的神色,而自顾自地蹲下,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方手帕小心的讲碎了一地的玉笛包裹起来。

有几个师兄弟跑上来鸣不平,要帮他教训一下不知尊卑的师弟。

常念迟看着他们,最终是没阴阳怪气的说出那句“现在再上来是不是太晚了?想夹着尾巴装好人?”

他觉得这样莫名像师傅话本里的妒妇。

所以,他笑呵呵地说:“行吧,如果你们非要去的话,我也不管你们。瘸胳膊断腿就行,别少胳膊少腿。”

他知道,他们不会去的。

毕竟,都是一伙的,一帮唱白脸,一帮唱红脸而已,怎么可能为了做戏真的下狠手?

“大师兄…这…孩子还小。”对方显露出来为难的神色。

“孩子还小,所以才要多揍揍,多让他疼。”常念迟召出佩剑,留下最后一句话,“毕竟孩子是用来疼的。”

而后扬长而去。

他赶着回去,给自己的笛子风光大葬。

毕竟……这是他踏入修仙者行列时,便选择的战友。

是陪了他二十几年的老朋友。

但他不表现出来,依旧若无其事般的和自己的师兄弟们扯皮,看他们吃瘪的模样。

而与之相对,自己却不肯显露出一丝一毫地怯懦感伤。

御剑不过几瞬,常念迟便回到了他所居住的藏雾峰。

选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在一片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栀子花旁。

把笛子埋在花旁,找了一块看上去顺眼的石头削成长方形当墓碑,用灵力在石头上刻好了字。

然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用不用写一个墓志铭?

写“这下面埋葬了一个英勇就义的玉笛”。

最终,常念迟没有给笛子刻墓志铭。

因为墓碑太小了,刻不下。

常念迟坐在墓旁,说不出口像是话本里那样义愤填膺的所谓报仇的话语。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打不过自己的师兄弟们。所能做的只剩下耍耍嘴皮子,让自己别在明面上被人看低了。

常念迟是一个倒霉的乐修,好运似乎一直和他没什么关系。

也就师父还在的时候,他的根基还未曾被毁的时候,别人见了他不得不承认他是这一代最出色的修士的时候,好运才短暂的与他同行。

常念迟不曾见过自己的父母,他有记忆起便是和舅舅一起乞讨流浪。

夜里他们会寻找一处破庙或者别的地方暂且住下,伴着星空,舅舅告诉尚且年幼的他,他的父亲是一位仙人,只不过至今下落不明。

“那我母亲呢?”

舅舅看着星星说,“她在那里。”

他后来知道,他出生那年不幸正是荒年,家家户户颗粒无收,大家都不得不逃荒。

母亲在逃荒途中染病不治身亡,其他亲人或是和母亲一同成为了天上的星星,或是下落不明。他舅舅带着他逃了千里才逃到了这里。

就算舅舅以前是个读书人,腹中有一些墨水,可穷酸书生,帮人抄抄写写挣不了多少钱。又加上自身多病,必须常买一些药来吊着命,根本养活不了二人。没办法,只得让常念迟白日里去乞讨些赏钱,勉强过活。

二人相依为命,四处流浪。

在常念迟十六岁时,舅舅病情加重,气息奄奄,命不久矣。幸运的是有庙宇肯暂时收留他们,并且提供伙食,不幸的是,他必须加倍的努力去挣取舅舅的买药钱。

有时候抬头看天空,常念迟能看到御剑飞行的仙人,这每每让他想到自己音信全无的父亲。

如果父亲突然找到他,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舅舅的药钱肯定就能付的起了吧?

常念迟没等来自己的父亲,但是等来了另一个长者。

那天他出门乞讨到傍晚,幸运的从流浪狗爪下救出了两个肉包子,美滋滋的准备带回去给舅舅吃,却看到一个华服锦袍的中年人正坐在舅舅旁边,和舅舅说些什么。

“来太晚了…小妹早走了。”舅舅说了两句,随后开始咳,就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常念迟连忙跑过去给舅舅拍背,端水。

舅舅喝了水,缓了缓,随后揉揉常念迟炸毛的脑袋瓜,“这就是你朋友的孩子,名唤念迟,常念迟。”

舅舅轻声念道,“常念君来迟,白骨…冢累累…”

常念迟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华贵的跟他们格格不入的人是来干什么的,担心他衣着华丽,实际上是想骗去他辛苦抢来的包子。

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给舅舅买了药,又要带带他去洗洗涮涮,置办衣物。

常念迟不肯去,可舅舅让他听话。

“这是你父亲的朋友,是来带我们念迟过好日子的。”

常念迟眨眨眼,然后一狠心,把包子分给对方一个。

对方愣了,接过那个灰扑扑的包子,“你们平时,吃这个?”

“不。”常念迟否定,“平时吃不了这个,这个是运气好才有的,很好吃的。”

对方没说什么,拿着包子出去,没多久又回来。

看着是两手空空,可他却从戒指里拿出来了一桌子好吃的!

仙人!这就是仙人!

常念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一不小心吃多了,撑的动不了,躺在床上消食。

舅舅轻轻帮他揉着肚子,问他,“念迟想修仙吗?”

常念迟思考,“修仙是指会飞?能像仙人一样飞来飞去?”

“还能天天吃好吃的。”

“修!我要修仙!然后天天带舅舅去吃好吃的!”

舅舅笑而不语。

舅舅没吃上好吃的,像是把他托付出去以后,心病了了,执念没了,吊着的一口气猛地一松,人就走了。

走的很突然。

太突然了。

突然到常念迟抱着墓碑哇哇大哭,直接哭晕了过去。

醒来时,便是那个给他买好吃的的人照顾他。

常念迟开口,话还没说出来,就又想哭。对方捏住他的嘴,“别哭,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常念迟吸吸鼻子,努力压制住酸涩的眼眶。

“日后你便跟着我混,如何?”

“…嗯。”常念迟点头,因为舅舅临走告诉他过他,让他听话。

那人拍拍他的肩,“好小子,以后你就叫我师父,当我的大弟子!”

常念迟依旧点头,全然不知自己跟了一个如何不靠谱的师父。

师父是他父亲的朋友,父亲临死前让他来找自己的孩子,他才来的。

没想到他们搬家了,找了很久才找到了故友唯一的血脉。

师父不靠谱归不靠谱,但属实对他好,怕也是在他身上有看到故友的影子。

师父陪他走出失去至亲的悲伤,带他爬树摸鱼看话本逛青楼…

常念迟也是争气,在师父坚持不懈的拖后腿下,依旧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天之骄子。

好运就这么跟他同行了一段时间,然后又走了。

师父活的随性,好见义勇为,仗义而行,结下了不少仇家。渡劫那天,便遭到了十数位仇家围攻,情况危急。

面对十数位化神期大能,同门权衡利弊,迟疑不决。而常念迟凭借一腔孤勇,一人越级对抗数人,硬是扛到他师父渡完八十一道天雷,正式成神。

也正是那场仗,毁了他的根基。

师父在看到自己唯一的徒弟长袍染血,摇摇欲坠,却不肯后退半步时,眼睛都红了。

挥剑斩杀趁人之危的小人,小心扶住他的徒弟,“你是不是傻!?”

常念迟没回答,只是咧嘴笑。他一笑,嘴里的血就往外涌。

师父连忙给他止血,一边给他疗伤一边骂他。

“您飞升了,我就有靠山。”常念迟安慰师父,“我以后就可以当咸鱼了,再也不用努力了。只是师父,您记得多给我留点宝贝,给我防身用。”

师父如何不知这是安慰的话语,根基毁了,修仙路这就算到头了。

这对于一个天资聪颖的修士而言,已经是灭顶之灾。

可事到如今,再怎么后悔没在斩杀完仇家后渡劫都晚了。

“为师努力多在人间留几天,给你撑足场子。”

“好。”

插入书签

点赞(0)
立即
投稿
发表
评论
返回
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