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年
今年6月3日，是杰出的盲人音乐家孙文明诞辰九十五周年。孙文明这九十五年中，前三十多年，颠沛流离，艰辛学艺，崭露头角，留下绝响；中间三十年，英年早逝，沉寂无闻；近三十年，重拾“天弦琴梦”，瑰宝终放异彩，列入国家非遗，保护传承取得重大成果。
这里和大家回顾一下孙文明二胡艺术发掘、保护、传承之路上的几则故事。
当年苦追寻乐坛留绝响
六十四年前的春天，一位风尘仆仆的青年男子，行色匆匆地赶到无锡市中国饭店附近一家大茶馆，见到门口的大红纸上，赫然写着“本馆特邀潘旨望二胡演奏”，（孙文明入赘奉贤南桥潘家，当时易名潘旨望），欣喜万分，多日奔波，今日总算有了着落，赶紧买票入场，坐下仔细聆听了孙老师的整场二胡独奏音乐会。确感音质淳厚，功力非凡。他一人一琴独奏一个半小时，自始至终紧紧吸引了全场听众，现场气氛活跃，获得多次热烈掌声。
散场以后，男子上前和他招呼，孙文明马上听出是上海民族乐团的周皓，微笑着说：“哦，你是老周吧，几个月不见，怎么今天到无锡来了！”
周皓当时是上海民族乐团弦声部部长，这趟已经是第三次寻访孙文明。1958年8月，他受上海民族乐团领导委派，寻找郊县一名盲人音乐家时，一不知道姓什名谁，二不知道人在何处，后来发函到各郊县文化馆协同查询，在奉贤县文化馆帮助下，冒着酷暑到南桥找到了孙文明，交谈情况，并将《流波曲》整理记录下来，初步学会演奏要领。回团研究后，决定请孙文明来团讲学。周皓第二次到南桥，孙文明已离家辗转于江南水乡演出。后来奉贤文化馆打探到孙文明行踪，周皓第三次寻踪追访，从青浦练塘到昆山，再到吴县甪直，一路追寻到阿炳的故乡——无锡，才找到孙文明。此后三天，白天在茶馆听二胡演奏，夜晚促膝长谈，结为知己。
1959年6月，孙文明应邀到民族乐团讲课半年，乐团安排周皓和项祖英帮助整理记谱，编印了油印本《民间艺人孙文明二胡曲六首》，这是历史上第一本编印面世的孙文明二胡曲集。
当时，上海音乐学院贺绿汀院长提议，民乐系应该要向民间音乐家学习。1960年春，孙文明应上海音乐学院邀请，到民乐系任教一年半，1961年春，音乐学院民乐系主任陆修棠，采纳孙文明弟子林心铭的建议，由上音录音室对孙文明创作并亲自演奏的九首二胡曲进行录音，留下了宝贵的音响资料。
正是，若无当年苦追寻，那得乐坛留佳篇。
两首流佚曲再现人世间
1986年全国开展中国民族民间器乐曲集成工程，奉贤卷收入孙文明二胡曲七首。1998年奉贤与市文化音乐部门联办“‘98’奉贤民间音乐节”，纪念孙文明诞辰70周年，历时一周，开展孙文明二胡音乐会、研讨会、邀请赛等十大活动，孙文明去世36年后，名动上海滩，孙文明二胡艺术的发掘、保护和传承工作，广泛深入展开。
2000年，香港龙音制作有限公司策划编辑出版《民间音乐家孙文明》纪念专集，总经理谭耀宗在上海音乐学院获得孙文明九首二胡曲的录音后，他想，1957年孙文明赴京参加会演，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了他创作并演奏的《流波曲》和《人静心安》两首二胡曲，在京期间，他还有没有其他作品被录制保存呢？于是，谭先生专程赴京，四处找有关部门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封存的录音档案中，发现了过去从未面世的孙文明创作并演奏的《二琴光亮》和《送春》两首二胡曲的录音。
据浙江孙文明二胡艺术研究所所长孙以诚调查考证，《二琴光亮》是孙文明1957年3月，在北京参加全国民间音乐舞蹈会演时，听了蒙古族代表团用“潮尔琴”演奏的曲目，获得灵感，在会演期间创作的，他以出色的听力、异乎常人的音乐创造力，运用二胡“半千斤”五度定弦，全程双弦双音演奏，创作了这首乐曲，演奏时象两把琴同时奏响，产生特有的“呼麦”效果。现在业界称其为孙文明在“定弦”和“千斤”的运用上，最有创意的代表作。
同时录音的二胡曲《送春》，是建国前后，孙文明在江苏高淳县创作的，高淳每逢春节有“送春”习俗，卖艺者男女搭配，一人敲锣，一人击鼓，演唱“春歌”，走街串巷，把春天的祝福，送到千家万户。孙文明在演奏时巧妙地用左手拨弦，右手击弓的方法，模仿敲锣击鼓的节奏，二胡奏出说唱的旋律，欢快热烈、委婉动听，惟妙惟肖，独创了二胡同度定弦方法和弹拨技艺。
这两首曲子，当时由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研究部蒋咏荷老师录音，地点是北京前门、参加会演的演员下榻的北纬旅馆。蒋老师1987年退休，1993年赴美国访问讲学，1996年在美病逝，两首录音深藏音库，再无人知晓。
这两首流佚40多年的二胡曲录音再现于世，使现存的孙文明创作并亲自演奏的二胡曲录音，从原来的九首增加到十一首。这些乐谱和录音，为人们学习和研究孙文明二胡艺术，提供了第一手资料，是一份极其珍贵的民族音乐遗产。这是孙文明的幸运，更是我国民族民间音乐事业的幸运。
传播孙文明巡演万里行
孙文明在二胡乐坛上享有盛誉，为什么在较长时期内没有能广泛传承推广，一个重要原因是其技艺高超，以致“曲高和寡”，孙文明虽有幸留下11首录音，但没有视频，只闻其声，却不知其声是采用什么技法演奏出来的，形成推广的“瓶颈”。
这些年，众多二胡名家积极投入孙文明二胡艺术的学习研究，致力突破“瓶颈”。上海音乐学院民乐系教授、孙文明二胡艺术非遗传承人汝艺，多年来潜心研究，虚心向老前辈求教，用笨办法、下苦功夫，对11首曲子录音，逐首反复听、反复试，有的听了不下一二百遍，复原失传的“绝技”，并记录成谱，编著出版了《孙文明二胡曲全集》。2017年11月，在上海音乐学院建院90周年诞辰系列音乐会上，推出了“孙文明二胡作品（全版）汝艺独奏音乐会”，原汁原味演奏了孙文明现存的11首二胡曲，获评上音的“双馨双成”项目。
2018年6月，在孙文明九十诞辰时，由上音民乐系与奉贤文旅局联办、奉贤非遗保护中心承办的“孙文明全版二胡作品对话式音乐会”开展全国巡演。由汝艺领衔演奏，上音民乐系领导对话讲解。一年来先后到达上海市郊奉贤、青浦，市区徐汇、普陀，以及江苏苏州、南京，浙江、武汉、四川、西安、天津、北京等省市的音乐学院设点巡演，行程上万里，演出近20场。
2018年10月17日到达北京，先在中国音乐学院举办了“传统与创新——孙文明二胡艺术的当代解读”讲座，然后演奏孙文明二胡作品。10月20日赴中央音乐学院，汝艺采用“一曲一讲”的形式，11首乐曲，每首曲子演奏前，都先介绍作品的创作背景、演奏技术、艺术特色、技法特点，讲述他探索作品的历程。
北京的一些民乐界老专家体会，1957年孙文明参加全国会演，在北京大放异彩，收获无数掌声，但历史却差点忘记孙文明。六十多年后，社会经济文化快速发展，汝艺带着孙文明留下的全部作品再回北京，依然使人们大开眼界。音乐学院师生们反映，音乐会拓展了人们对孙文明的认知度，保护、传承孙文明二胡艺术，我们这一代民乐人责任重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