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海笛声悠悠情
罗安会
木桥、老树、枯藤不见了，只有小溪流水一如往时潺潺流淌……太平农家小院内，挂满红彤彤的灯笼，周围围绕着茂密的竹子，大厅正中一支硕大的“竹笛”立在院中。此时，有人唤我：“安会叔叔！”
这不是小院的老板吗？见我有点愣，他又亲热地喊：“安会叔叔！我是队长的儿子太平呀！”啊！我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往事一下涌上心头……
年轻时的我喜欢吹竹笛。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因吹得一手好笛子进入了公社文艺宣传队，不久成了一名半脱产干部。一次公社派我出差，到四面山森林“树库”砍伐10立方计划木材，用于修建公社礼堂。
说走就走。那时交通条件差，从朱沱公社去200多公里外的四面山洪海大队（村）得走三天两夜。洪海大队偏僻，位于江津四面山深处，与贵州接壤。大队书记见我的名字与洪海八队队长罗安和的名字只一字之差，便打趣道：“就安排你去八队砍木材吧！吃住都在他家。”
罗安和的家，宽敞、古朴。连排木屋坐落于溪边，一湾清溪绕屋而过，四周老树、木桥、枯藤点缀，一切那么幽静、和谐。
罗安和一家很热情，要我叫他大哥，还把儿子太平拉过来，叫我叔叔。太平比我小几岁，个高，性子活泼。安和大哥叫媳妇取下老腊肉，拿出苞谷酒，蒸一甑子苞谷饭，为我接风。那个穷年月，有酒有肉就是待客的最高规格了。
夜静了，天边一轮明月，山风吹拂，林涛声声。大哥安排我住西边木屋。窗外流水潺潺，月光下的山村朦朦胧胧。我心情舒畅，取出随身带的笛子，一曲《空山鸟语》在静夜里传得很远很远……
几位年轻人光着脚板循声而来，多喝了两杯的大哥也带着太平来了。悠扬的《草原牧歌》、激情的《扬鞭催马运粮忙》……大家听得入神。见我有点累了，大哥手一挥：“快歇啦，明晚我们再来听！”一群人依依不舍离去。
第二天清晨，“一节竹子能唱歌”的消息在大队不胫而走。大哥眉飞色舞对大家说：“嗨呀！一尺多长的竹子，开几个洞就能吹出各种鸟叫声、风声、水声，太神奇了！”
大哥陪我上山顶去看树。举目眺望，森林莽莽苍苍，一山连一山伸向天边。大哥指着这片森林说：“我们的集体林地有400多亩，几乎都是原始森林，生产队不到120人，山里人习惯了靠山吃山。可这里太偏远，再好的木材也卖不出去啊。”
在等待伐木的日子里，一天雨过天晴，我独自沿溪流而上。溪水旁，水竹、金竹、茨竹、楠竹异常茂盛。我眼睛一亮：这么好的竹节，正是制作笛子的好材料啊！”我马上返回大哥家拿了砍刀，砍了一根楠竹取笛膜，又砍了几根水竹回去做笛子。
我给大哥讲：“这竹子竹节长，皮不厚，是制作笛子的好材料！”大哥很惊奇：“你还能做笛子？”我叫他找来一把小刀、一支铅笔、一把火钩，我用铅笔在竹子上比画好孔眼，将火钩烧红后在竹节上钻出几个眼子，再用小刀将音孔修挖光滑。半天功夫，笛子做成了！
试吹。嘿！音阶音准音质好。我制作的笛子，同买的音质相比毫不逊色！
大哥乐得笑眯了眼。我对他说，一支笛子的价值，可抵你一根木材。他两眼鼓多大：“是不是哟？！”“当然！竹笛大有市场，如果卖家会吹笛子，那销路更好！”“那，我年纪大了学不会呀！”“嗨，我可以教你儿子学噻！”一句话点醒了大哥，他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办！”
第二天，我就带着太平砍回一捆水竹。我已和大哥商量好，将队里几个青年召拢来学习竹笛制作。其他工具不够？买。正逢老四面山赶场，半天路途，我们在场上铁匠铺打了几根铁钎子，用来给笛子穿洞钻眼，又打了几把锋利的小刀用来雕刻音孔。
回去后大家一起动手，只几天就做了十多支竹笛，声音很准。制作不难，难的是学吹笛子、卖笛子。大哥兴冲冲说：“我们一定要学会吹笛子！将来队里组织笛子演奏队，我们吹到城里去风光风光！”我鼓励他们：“那算啥？得靠竹资源办一个竹笛厂，把四面山的竹笛销往江津、重庆，销往全国，那多好！”大哥两眼发光：“好主意！”
在等待运木材的日子里，我抓紧教大家学吹笛子。村上的男女青年白天晚上都跑到大哥家来，个个喊我“罗老师罗老师！”喊得我怪不好意思。太平学得最快最刻苦，嘴巴吹得酸痛也坚持吹，会爬音阶了，几天下来能熟练地吹《东方红》了。一时间，洪海村的上空，“依呀，儿呀”笛声悠扬，飘向天空……
天晴了，该伐木了。10多天后，10立方木材开始起运，队里派10余名青壮年拿着杵棍往返10多公里，将木材扛到贵州公路边等待装车。大哥和学吹竹笛的人也聚集在公路边，合奏了《社员都是向阳花》《东方红》乐曲，算是给我这个“老师”送行。临行前，我将《笛子演奏法》的书送给太平。在笛声中，我离开了洪海村……
30年后，四面山已成为国家4A级风景区。我借着作为区政协委员考察四面山生态发展的时机，特意去了一趟八队，于是出现了文章开头那一幕。太平叫上一家人，备好一桌酒菜为我接风。让我难过的是，安和大哥外出为队里推销竹笛时不幸遭遇车祸去世了，再也看不到他端起酒碗时那爽朗的笑……
光阴荏苒，如今重庆四面山已是国家5A级风景区。我也退休了，在四面山头道河买了一套森林康养避暑房，在绿色之中过起了悠闲的山居生活。
一日又接太平电话，邀我去客栈玩。我与老伴拿着一套竹笛，驱车半小时来到他的“太平客栈”，三层木质楼对外营业，大厅里有一位头包汗帕、身穿长衫的农民塑像，身边竖立着一支硕大的“竹笛”。我一眼认出，那不是安和大哥的形象吗？专柜内摆放的“四面山”竹笛，我称赞太平：“侄儿能干！”太平笑着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真要感谢党的富民政策，让我当起了客栈老板，闲时还兼做一些竹笛产品！”还说：“我周围的这些农家乐和宾馆老板，搞起庭院经济生意也是红火，人人笑逐颜开咧！”
我们两家人在客栈顶楼花园相聚。我拿起竹笛，一曲《空山鸟语》空灵婉转，优美的旋律飞向蓝天……
（江津区作协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