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前，上海图书馆每月有音乐讲座，我去听过。有次讲到笛。祖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史，我在课堂上惊讶地听到，最早的笛——骨笛，距今竟已有九千年。先民们在飞禽走兽的骨上钻洞，吹出心中的忧乐。上世纪80年代河南舞阳贾湖村出土了骨笛，乃截取丹顶鹤翅骨制成。考古人员将其洗净处理，请中央民族乐团的演奏员试吹，婉转清亮，动人心魄。历代笛家高手屡见，陆春龄先生乃近现代泰斗。
清洪昇《长生殿》里，有位唐代天下第一的笛手李谟。我喜欢这个年轻的音乐家。剧中，小生李谟在第十四出《偷曲》出场。而第十二出是《制谱》：西宫水榭荷亭，清晨砚池新注，香浮墨华，杨妃鸾笺慢伸，犀管轻拿，要把梦游月宫听到的仙乐记下，“待谱他月里清音，细吐我心上灵芽。”玄宗到，两人一起点勘，名其谱《霓裳羽衣曲》。玄宗“令永新念奴（宫娥）先抄图谱……然后传与李龟年等，教习梨园子弟。”
李谟上场。“小生慕此新声，无从得其秘谱……不免袖了铁笛，来到骊山。趁此月明如昼，窃听一回。”待李龟年、马仙期、雷海青、贺怀智等梨园高手齐集朝元阁弦索齐鸣、宫女合唱，李谟在墙外揣摩，吹笛合之。说，妙哉曲也！如敲秋竹，似戛春冰，分明一派仙音，被我都从笛中偷得，好侥幸也。“人散曲终红楼静，半墙残月摇花影。”这就是元稹长诗《连昌宫词》所谓：“李谟擫笛傍宫墙，偷得新翻数般曲。”
尽管傍着宫墙仔细听，努力记忆，毕竟只记得几段，未得全谱。将《霓裳羽衣曲》全部记下，是在安史之乱当中。李谟逃往江南金陵，李龟年恰也抱着琵琶在金陵弹唱糊口。鹫峰寺庙会上，两李相遇。李谟请流落江湖的李龟年到自己下榻的旅舍安顿，详细请教，记全了整部曲目。至此，我也为之长吁一气。
李谟在唐，和李龟年一样，名闻天下。他的师父叫李舟，得到一支烟竹，截为笛，坚如铁石，送给了李谟。某星月之夜，李谟与客泛舟江上，吹笛，嘹亮逸发。忽有陌生客在岸，呼舟请载。既登舟，请得李谟之笛而吹，“甚为精妙，山石可裂。”乃李谟平生所未见。吹到华彩乐段，呼吸盘旋，压指而笛碎。众人散，此客不知所之，“疑其为蛟龙也。”
李谟认识李白。其外孙名字“许云封”，即请大诗人饮酒时所起。云封亦笛中高手，自幼进皇家梨园小部音声班。数十年后某个明月夜，韦应物轻舟东下，泊灵璧，闻人江边吹笛极妙，召而询之，乃知是许云封。韦欣然赠其一笛。云封跪接，抚而观之，认为“信是佳笛，但非外祖所吹者。遇至音必破”。韦曰：“笛破无伤。”云封乃吹《六州遍》，一叠未尽，砰然中裂，韦公惊叹久之。
古时最好的笛，都认为是东汉蔡邕之笛。《后汉书·蔡邕传》：“邕告吴人曰：‘吾昔尝经会稽高迁亭（柯亭），见屋椽竹，东间第十六可以为笛。’取用，果有异声。”这枚宝笛流传至东晋，却被名士孙兴公听妓乐时打拍子折断，王羲之闻之大嗔。
在上图听课，由师从陆春龄的演奏家许国屏先生主讲。许先生当场吹笛，意境佳妙，可谓“夜凉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种花。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赵韩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