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山前不见的,山后也无需再相逢。

春日四部曲的第二篇文章,想写写用了十年时间,潮起潮落,人生游戏几乎通关的宋冬野(最近他打王者荣耀也上星耀了)。

就像空港曲里唱到“春色不过宛若江南, 月色不过对影三人”。

作为一个孤独柔软的胖子,他被推起过也被坠落过,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与景色,全都写成歌,用充满叙事感的烟酒嗓低沉地吟唱了出来。

在这样一个春天,也许我们也应该看淡一些人生的得失起落,坐在那里,等一切自然发生、经过。

01

胖子在一号线

时间拨回2006年,地点是海淀图书城,还在上大学的宋冬野买下了倒数第二行货架上的《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他坐在图书城外的石头台阶上听,边听边哭,他不知道为什么哭。

他一口气听了7个小时,迫不及待地把唱片带回宿舍给同学听,同学都说听不懂,宋冬野在那一刻觉得特别孤独。

孤独感一直萦绕着这个来自北京安河桥北的胖子,他小时候父母离异,经常和奶奶生活在一起,性格内向,不爱多说话,上中学时为了追姑娘,他学会了弹吉他

大学里听民谣,他喜欢万晓利、张玮玮这一波,陆陆续续把自己的作品传到豆瓣小站上。

毕业后,他去出版社上班,坐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挣工资照顾奶奶,他那时没想过成为职业音乐人,如果周末要外出演出,他就提前一天请假。

我有段时间喜欢称宋冬野是“前同事”,因为他之前上班那家出版社,也是我第一本童话绘本书的出版单位——文治。

他伪装成一个图书营销编辑,我也把我的绘本书伪装成“儿童读物”,文治的主编是“苏静”,就是后来出了《知日》、《知中》系列的那个著名出版人。

苏静愿意做创新,启动的都是新人和新内容产品。大胆、创新、不拘一格的工作环境一定意义上对宋冬野好也不好,他是后来的,办公桌挤在阳台上,乱乱的,工作也不怎么努力。

当时他负责营销的是李海鹏的文集《佛祖在一号线》,部门同事让他出营销方案,他过了几天拿出吉他说:“我给这本书写了首歌,你们听听?”

这种营销方式对于当时的图书市场不太奏效,他双重身份也没坚持太久,奶奶去世后,他陷入了空荡失落也没什么牵挂的生活状态,他就告别了图书营销编辑生涯,专心做起了音乐人。

当然生活也就暂时没有了收入来源,陷入“贫困”,而我的童话书也“好不了哪去“,销量打击了创作的热情和自信,我逐渐放弃了写作,开始去创业搞公司。

“胖子”可能是我们之间的“密码”。

我最早从豆瓣音乐人里听到他的小样,那种埋在不精致里的虚无和绝望,只有胖子才会懂。

而安静柔软的胖子向来都是别人的最佳倾诉对象,宋冬野身边的人也喜欢找他倾吐心事,他把这些别人讲的故事用自己的方式写下来,就变成了一首首的作品。

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鸽子被爸爸做成了招待客人的肉汤,这段永远不忍回忆的往事写成了最具隐喻色彩的《鸽子》;

他的一个的女同学突然住进了安定六院的精神科,说自己体内的男人已经出走,现在变成了一个女人,她想把这个女人赶走并把原来的男人找回来,宋冬野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却写下了很像情歌的《莉莉安》;

有一年,宋冬野去哈尔滨一位朋友家玩,老友见面,他们说了无数的心事,他朋友穿着斑马条纹的睡裤醉着睡着了,宋冬野抱着吉他写下了那首《斑马斑马》……

那时候的他,还不是在音乐节上压轴的民谣一哥宋冬野,也不是张曼玉、刘若英都喜欢的宋冬野。

他就是一个用音乐写故事和讲故事的人,写歌唱歌可以用来安抚内心的孤独……

多年以后,苏静也发展为一位社会出版精英,有一次线下活动上大宴宾朋友,高档文艺餐厅里一屋子kol和网红,我和宋冬野尴尬地坐在一起。

他穿着满是猫毛的邋遢毛衣,对要来合影的网红们说算了算了,然后纳闷地问:“牛肉这么好吃,她们怎么都不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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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神思远

连接新世界的密码

宋冬野辞职后,认识了同样喜欢民谣的马頔和尧十三,他们三个人住在宋冬野安和桥的拆迁后买下的房子里,一起搭伴过日子,偶尔一起去演出。

当时大家基本都是在网上听歌发歌,互相凭才华和审美聚团扎堆,2011年马頔牵头成了“麻油叶“组织,贰佰、刘明汉等也陆续加入这个“民间组织”。

逐渐发展壮大,后来宋冬野、马頔、尧十三、贰佰相继加入了摩登天空。

其实多年后如果要认真梳理中国民谣的发展史,从小众独立文化到大众文化,要浓墨重彩的写上“麻油叶”一笔,他们的组织形式和发展,以及他们的音乐里表现出来当下青年的面貌,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转折和预埋的炸弹。

大概是2012年的冬天,我在微博上收到宋冬野的一条私信,他说要启动一个与某种孤独的胖鸟有关的小号,让我关注一下。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收到过这条私信,但那一刻起我意识到:世界开始分裂在桥的两岸,我们需要用密码来建交了。

没错,“麻油叶”正是去往新世界的密码。

我们凭密码相认,却不正确使用,当“麻油叶”成为各大音乐节的压轴大咖的时候,我这个年纪的文艺青年三十而立,内心亦徐徐变老,开始逐渐远离热闹的音乐节,甚至浓郁热烈的情绪。

我还是相信这些碎片式的交集留给我的隐喻,而不是沉浸在“他们很红”这件事本身。

我也会去看麻油叶的现场演出,看着他们从小场到工体,用很短的时间快速发展,但我更喜欢看观众,在他们的脸上,寻找年轻时的自己,以及并不熟悉的那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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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源潮》MV 剧照

打游戏通关 没什么感觉

2013年,宋冬野在摩登天空出版了第一张唱片《安和桥北》,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当时一些圈内乐评人觉得他是万晓利、张玮玮、李志一脉相承下来的民谣作品,但还没有前辈们能“那么好”。

此时的我已经北漂了10年,那张唱片我听了很久,有些情绪是暗合的,对于北京这座城市的时光流逝感,音乐本身带着伤感和自嘲的气味,吸引着同样自卑又骄傲的人。

同作为一个胖子,我太知道对未来充满幻想却在现实面前停下脚步的自觉是什么滋味。

宋冬野的文学底子让他的歌词带着浓厚的文学气质,虽然很多时候他还会故意自嘲地化解他,低沉的烟酒嗓充满了叙事感。

配上民谣吉它让他得以把这一切情绪娓娓道来,雪地踏步、鸽哨、飞机掠过的声音采样渲染着回忆的味道,就像醉酒后掐了一地烟蒂的聊天,走心又丧气的那种。

2013年夏天的“快乐男声”的舞台上,左立翻唱了《董小姐》,在这样一个大众平台上,一句“爱上一匹野马,家里没有草原”让歌意外先红了,宋冬野也突然爆红了。

宋冬野开始了一个百城巡演的企划项目,最后即便是走了36站,也非常疲惫,因为预算的原因和长期的舟车劳顿,这轮巡演也并没有精良的准备和现场制作。

很长一段时间内,哪怕是他因为超高的人气而在音乐节压轴,也就是一人一把吉他,没有乐队,而粗糙和颓废以及无力感,也暗合了那些年的一切群体情绪特征。

麻油叶最火的那几年,独立音乐在互联网上以及演出上以高频词的形式向大众传播,大众逐渐开始一点点认识和关注民谣,从“麻油叶”入门的人会觉得民谣就是伤感虚无和家乡远方……

吉他鸽子曲谱_吉他曲鸽子独奏_吉他曲鸽子

“麻油叶”几个人里,马頔最活泼开朗,喜欢张罗事儿。

当他以刘东明的合租邻居的身份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后,我们逐渐熟络起来。

马頔通常都会主动组织饭局,介绍哪里的涮肉好吃,哪种葡萄酒便宜好喝,在饭桌上不经意地说起对音乐和当下的看法,却每每让我“咯噔”一下。

马頔总会有紧迫感,他想趁年轻要把所有想干的事干完。关于麻油叶组织的运转,他有自己的想法和规划,在创作上也有自己的才华和诗性,但马頔却不爱聊这些,他特别介意我们说《南山南》,不想被过度消费。

有段时间,马頔总是在饭桌上劝他的好邻居刘东明别那么轴,想开点。后来刘东明终于经不住劝,加入了“麻油叶”组织,但拒绝参加“麻油叶”的工体演出,让马頔有点失落。

尧十三几乎就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多年前我一个写诗的朋友从北京回到家乡贵州,很久不联系,然后就发了贵州话版的《瞎子》的mp3给我。

虽然听不懂贵州话,却被这首歌惊到了。

当时朋友介绍说这是贵州本土的音乐人,早年是个拉二胡的,这种传奇色彩一直延续到他来到北京,每次偶尔见面,看见尧十三,大部分情况下他喝酒不多,说话也不多,来去自由,且永远不会被黑。

后来十三又毅然离开了北京,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他按照自己的规则,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盛名之下的宋冬野依然没有什么高频情绪出现,饭局偶尔会参加,但不怎么爱说话,喝酒的时候可能会多说点。有一个场面他会变得兴奋,那就是有万晓利在的局。

对于一些人给予的标签名号,宋冬野惯常先去否定和瓦解,但他一直守卫着 “万晓利的头号粉丝”的身份。

2015年万晓利在麻雀瓦舍首发《太阳看起来圆圆的》这张专辑演出的时候,请了宋冬野来当嘉宾,他高兴又激动,在台上泪光闪闪的,多年梦想实现的那种激动。

“万晓利的头号粉丝”这个称呼曾经是万晓利的经纪人王涤的,也是万晓利比较痴迷的文艺女歌迷的,但因为宋冬野大红,他就以“绝对票数”成为万晓利的头号粉丝。

就在宋冬野大红大紫的那些年,万晓利全家从北京搬到杭州的山里,开始了半隐居半创作的生活,平时爬爬山,做做音乐,小米粥里卧几个鸡蛋就能吃一天

——这样的生活是当时宋冬野想象不到也理解不了的,最起码,他得喝酒吃肉。

迅速变得很红的宋冬野,一直生活在北京,在一个所谓的圈子里面,对生活却一直有一种不耐烦,仿佛等着什么东西从天上落下,好运被收走。

在盛名之下,他觉得浮躁,自己也沉不下心来做新的东西,投身吃喝享受生活?他也没那么高的物质需求。社交?他对于名利场又厌倦不适。

有一次,一家顶级男性时尚杂志约他拍片做专题,我作为撰稿人来做这个选题,在片场中,我俩正经地做起了采访。

在那之前,我们可能很久都没聊过天了,他上来就跟我说他很焦虑,不知所措,虽然这时的他已经很红很红了。

虽然还在苦练吉他,他说他写不出新的歌,因为没有人把他再当成一个安静的胖子诉说心事,江湖寒暄的场面都太不走心了。

他甚至偷偷去开了几天网约车,战战兢兢接了三单生意,生怕顾客认出他,但也渴望在与陌生人的短暂同行中再收集一些故事。

他又在家附近开了个小酒馆,跟朋友学习威士忌的品鉴方式和几十种鸡尾酒的调法,希望有个可以交换故事和人生的地方,但经营了一段时间也没有再做下去了。

他说现在的生活,就像小时候打游戏通关一样也已经没什么感觉了,“隐隐地,我脑子里一直有个念头,把这一切都毁掉,看看彻底失去会是什么感觉。“

当时,他暗幽幽地说这句的时候,我心里有些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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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万晓利同台

04

你我都一样 终将被遗忘

2016年,宋冬野遇事儿了,这一幕太突然,太有戏剧性,一切像沸水突然冻住,对于宋冬野来说,这就是他接下来要真实面对的人生。

在得意时也没有“尽欢”的宋冬野,面对人生的低谷也并没有很“丧”,身边朋友担心他会有情绪或心理的问题,他却平静了。

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以前因为太忙还有很多借口,一切都停下来了反而更虚无,为了不让自己坏掉,他默默地做了好多事。

练习摄影,学吹尺八,学习编曲和音乐制作,在家写歌,一首一首地磕作品,同行们都去巡演,上音乐节,他不能演出,他就在台底下当观众。

他也去外地“云游”,去杭州山里找万晓利盘道,这时他理解了万晓利的那种清淡的隐居生活对于创作者来说的重要性。

宋冬野说他最低迷的时候,听的最多的是万晓利的《北方的北方》,像是有一颗模糊的星星,指引着他。

2017年,宋冬野发表了第一首单曲《郭源潮》。

郭源潮是宋冬野平时收快递时用的名字,也可以说是自己的“小号”。

他在这首歌里虚构了一个人,一个住在西山脚下的出世老者,看透一切,追求自由,一位矫情的文艺青年上山,与之盘道辩论,最后二者谁也说不过谁,于是“山前不相见,山后别相逢。”

这首歌最早写于宋冬野出事之前,听歌的人以为这是他出事后的反思,所谓的“东窗之麻”其实是暗合万晓利《陀螺》里的一句歌词。

事实上,就像《莉莉安》、《斑马、斑马》、《北》一样,宋冬野延续了他擅长的“人物叙事型”创作,每一首歌里那模糊的叙事,总让人忍不住去深究其中故事,并寻找自己的影子。

只是这一次,宋冬野的创作对象,是他自己。所有人都觉得这首歌写的是另一个自己, 那些“山前不相见,山后别相逢”的都是生活中自己跟自己不能和解的部分,最终,其实你我都一样,终将被遗忘。

从小样到最后的成品,《郭源潮》的编曲改变了很多,这也是宋冬野自己摸索编曲制作的一个过程,单曲的封面摄影,mv 的创意导演和拍摄,宋冬野也是亲自上阵。

大都是灰色沉郁的调子,就像刚开始的那些豆瓣上的小样,在没有打磨之下, 所散发出的暗幽幽的能量。

其实在我看来,这是宋冬野的性格里最迷人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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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源潮》MV 剧照

2017年的春天,宋冬野发表了《空港曲》。

这首歌更有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文学性,巧妙地将古典文学融合到当下,而他对人生冷暖的看法,窥探之中有暗暗的嘲讽,以及自己新的编曲制作,他还完成了歌里的尺八。

这两首作品不仅歌迷认可,也让之前的“民谣前辈”们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可春色不过宛如江南,可月色不过对影三人”,不是谁都可以如此浓缩地体验到宋冬野这样的经历,被推着走向很高的地方,又被推着,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

然后他努力拍拍身上的灰,又重新开始了。

2017年年底,宋冬野在北京糖果三层办了个人专场演出,时隔将近两年,票房瞬间销售一空。

在那场演出最后,宋冬野说:“我不感谢生活给我的挫折,但这400多天里,我学会了一直难以企及的东西,终于敢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音乐人了’。”

2018年,《郭源潮》获得了29届金曲奖的最佳作词人奖。

通过积蓄的时间和才华,宋冬野再次通过作品走上了事业的正轨,虽然还是少有演出,但他的创作却走向了更纵深的领域。

对于宋冬野来说,直面人生也许才是最佳答案,可能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哪怕是自己的优点。也没有什么值得特别留恋和惋惜的,身外之物,终究是身外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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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天,在这些禁足的时间里,我觉得最厉害的,可能就是平静地度当下过平常的生活。

人在独处的时候,真正面对自己的时候, 也就是长身体和肌肉的时候。

年轻时作为安静的胖子,宋冬野可以像海绵一样吸收故事。在人生的低潮阶段,闭关的时刻,他依然可以去学习新的东西,用自己的方式把难过的日子扛下来。

正如宋冬野说的,我们不应该感谢生活中遭受的挫折和痛苦,痛苦就是痛苦。

但承受下来的痛苦,会让人更深邃更广阔更淡泊。

无论我们经历什么,接纳平淡生活本身,慢慢地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做透,这样的日子,也就无所谓春色,也处处是春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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