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天香》,期盼许久,听到时已是岁末隆冬。

于是,乐音像是伴着寒风而来,琴声也由此沾染上了冬天的气味,悠扬中有些许清冽。

过往的印象里,二胡是个绝世而独立的乐器。

同时因着那些传世的名曲,心里有主观的看法,总觉得二胡无论演绎怎样情怀的主题,都有天然的悲情的调调在里面。

以着这样的概念听贾鹏芳先生的二胡曲,从前的想法没被完全颠覆,感官却有了丰富和触动。

亚洲人也许原本就擅长表达伤怀,体现在乐曲中,总有那么几分弦弦掩抑声声思的凄然。

然而京田诚一总是能在形式和内容上呈现更多元的气质,同时,贾鹏芳的演奏总能在第一时间给人以很强的叙事感。

这使得我如今听《一抹天香》,从初刻开始,心中便冒出几许悠远的况味。

--一抹天香,在这个时节,那是一脉风韵贯穿了冬的寒气,终落于心湖化作的心香几瓣。

当二胡奏出第一声清绝的鸣响,当古筝应和着二胡流泻出如水般洗练的琴音,第一曲《烛影摇红》便这样翩然而至。

刘天华先生绝笔之作,偏是这样风情万种的名字和意境。

三拍子的节奏,弦如画笔,勾勒出烛火的暖色映衬着佳人明艳的面庞。

音动,心动,任时光流转多少世,那分情,终凝成心头朱砂,日日夜夜心心念念不忘怀。

后面吉他的加入,使曲子多一些缠绵的声色。

二胡就这样,在专辑的伊始,引着我们的思绪上溯了岁月;蓦然之中,一曲尾声,离愁接踵而至。

第二曲《何日重逢》,钢琴用沉缓的波动起了个柔缓的头,二胡跟着娓娓道来。

中国人的文字里有太多“明知相思苦,还是苦相思”的感伤。

这感伤通常在最初是“何当共剪西窗烛”的期盼,随着时间推移希望淡去,失落萌生;于是寂寥沉于心底,日子靠着回忆支撑。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留守的人通常是幽怨自怜,所以看不到那点点离人泪。

京田诚一的曲子总能让人产生直观直截的想象:相濡以沫,莫若相忘于江湖,新的人新的事物遮住了你心底我的样子,你可还会在某一时某一刹那想起我?

亦或是我们内心都有那些说不出的怅惘。

虽然早已事过境迁,却从跟着记忆一同深植,荏苒再多年也鲜明如昨,从未褪色;虽然,日子总要朝前过。

两曲过后,第三曲是整张专辑中我最喜欢的曲子。

《闲居吟》,初看可能会以为是陶渊明“采菊东篱下”般的清雅恬然。

但想到刘天华先生生活的那个时代,“闲居”更像是个短时的缓冲,心里积压了太多,是有了抒发的需要的。

高潮从2分25秒开始,钢琴很好的铺垫后,二胡忽然加快了速度。

像是忍了很久泪水,那一刻开始奔涌。

又像是存了很久的话,那一刻有了一下都说完的欲望。

二胡急转的声响,似是停不下的诉说:闲居中少有欢乐,平和中透着虚无,一切就如几百年前那个清苦男子写下的那样--“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一曲诉尽心中无限事。

二胡的音色缠绕于耳际,像是丝线缠绕着心口,无处告白,无处解脱。

错杂的乐声,变动的情绪;一切看似不经意,却如千尺沉潭,即便平滑如丝,也会在风过涟漪时,让人窥见深藏的起伏。

真真应了那句话:人生于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再强却输不起时光,赢不过岁月;似水流年中,仿佛只是一眨眼,世事已在身后涂写出一片广阔的桑田。

第四曲《雪莲花》和第五曲《阳春花路》都是贾鹏芳自己做的曲,而且碰巧都是体现“花”的主题。

无论是前者的孤芳自怜,还是后者的缤纷绽放,二胡在曲中如画笔,勾勒出一幅幅鲜明生动,在我们的感官里铺开。

乐声又如一幕剧,钢琴也好,吉他也好,都是完整的映衬。

二胡是主要的讲述者,在一片绚丽如生的背景下,自始至终用着自己的音调讲着心里的故事。

很多时候,听音乐就像是听故事,之所以被打动只因为你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喜悦或是悲伤,一段旋律,一个故事,细节不尽相同,但,有那么多的人从中找到了曾属于自己的桥段。

《独弦操》,又名《忧心曲》;由刘天华先生创作于“九·一八”事变后。

名字就别具一格,均用内弦演奏的方式更是独创。

京田诚一的改版减缓了几分原作的忧思,姜小青筝音的润色下,贾鹏芳的二胡听上去更为高远和连贯。

原作中心情的动荡元素少了,曲子整体的风华提升了几分。

果然京田诚一是好编曲好制作,对于中国传统的元素总是能很好消化,并加以改进修饰。

也果然至今为止,大家还是觉得他和贾鹏芳的二胡最搭。

曲罢,唯见江心秋月白,第七曲《一帘海天》响起。

夜的海,广博而素净;月华映在海面上,一缕长风拂过,吹开心里郁结。

这像是给第八曲《病中吟》做了个缓,直到电子乐和着钢琴,吉他,琵琶,包裹着二胡的声音,动荡一路徐徐而生。

这个动荡和悲伤却是轻于料想中的,仿佛京田诚一知道这题目中的字面意义会给人带来怎样的先入为主的联想。

于是变幻加倍,伤怀就此削减。

也许就如扉页上的描写,后人窥探前人的思绪总是如雾里看花;于是索性不深究,留余地也是好的表现手法。

第九曲《月夜》,电子乐的伴奏使得曲子带有很强的都市烟火味。

直到终曲《早秋》,陪衬简约了,二胡的本色突显了出来。

天边白,万籁俱寂随着晨光的到来而褪去,生机与美好是潜伏着蓄势的,一切还在安睡,一切安然等待着黎明。

就如郁达夫先生在《故都的秋》中写到的那样,一橼屋顶,一壶淡茶坐等天亮。

可能身边还有蓝色的牵牛花和秋蝉的鸣叫,早秋,秋晨,名字的释义或许有很多种,看你如何理解。

二胡在这时格外沉稳凝练,深厚里带着干净利落。

这或许不是贾鹏芳最华美的二胡音色,却是最真实质朴褪去了所有华丽修饰,还了二胡最本味的诠释的。

十曲终结,《一抹天香》是给了所有人安慰的。

一如和月时期最早打动我们的那些乐曲,有了京田诚一,有了姜小青,天野清继,时隔这么久有了找回初心的感觉。

悠扬,有新意,不浮华,是有了入心的动人处的,那乐音时而静落,时而翩然,没有绝迹于人世的孤高,却有顾盼于红尘的阵阵幽远。

清雅如天香一夜飘坠。

--一抹天香,那是一脉风韵贯穿了冬的寒气,终落于心湖化作的心香几瓣,芳华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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