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现在是夕食时分，因着风雪有些大，尚未点了烛火，光线在穿过门窗上的防风布时便被削弱了一半，月满楼内有些昏暗。银骨炭在铜盆中逐渐燃成通红一片，而无一丝杂烟，门外虽然风雪交加，但室内像是留住了春天，暖意盎然。
屋内设主桌一张，主位两个，主位下两侧各设两张客椅，客椅之间设一小桌，旁边的侧室用万字纹银红色罗锦帘隔开了，只能透过虚虚的缝隙窥见，里面设了一张圆桌，摆了一个漆器，用暗红的布帛当桌布，四个圆凳裹上了同色的墩布围着圆桌。
“这应该就是吃饭的地方了吧。”跳跳暗暗思索，自己只在当初还是魔教护法时为保护虹猫和蓝兔暗中来过几次这里，但都只限于屋顶上来去，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观察楼殿的内里。
小紫并几个小宫女搬着煮茶的一套器具来了，撩开帘子把东西搬到了侧室，而蓝兔最后才怀抱着一个小陶罐进来：“跳跳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关系，反正我也是在这里烘衣服，能喝上玉蟾宫宫主亲自煮的茶多等一会又算得上什么。”跳跳又拿出这幅不正经的口吻。
“我煮的茶又有什么特殊，你要是想喝可以常来啊。”蓝兔大方的语气让小紫觉得，跳跳坑了她家宫主，看来以后宫主的茶都要被他喝光了，还是宫主亲手煮的！
跳跳还是那副语气：“那可真是荣幸啊。”但其实心里早就像是在荡秋千般高高扬起。
小紫她们把东西安好，跳跳和蓝兔到了侧室，准备品茶，小紫又把烛台点亮，灯架曲折优美的流畅线条，十几个小灯托做成了祥云的样子，祥云飘逸的一缕尾巴巧妙地连接了主干，烛火摇曳，一下把月满楼映得焕明。
小紫又把那个错金铜博山炉放在灯架顶上的小台子上，然后收起蓝兔的猩红大氅，和那些小宫女一起离开了。
刚刚光线昏暗，跳跳并没有看出这燃香的博山炉有什么精妙出彩的地方，放置在烛台上才看到，这博山炉底座是三条镂空的龙盘延做腾空状，托起了豆状的炉身，炉盖做山峦的设计处理，又不是只有山峦，仔细望望，山峦和山岚本是一体，但借助错金工艺把山岚勾勒了出来，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动物，可不就是麒麟吗？炉身用金错着祥云图纹，最妙的是，从炉盖孔隙逸出来的烟云并不像寻常的烟云一样向上飘去，而是缓缓朝下方流动，烟云柔和了麒麟的线条，看起来活灵活现，做盘托的龙也像是腾云驾雾般，然后烟云落到笼罩祥云灯托，烛火辉辉，烟云霭霭，仿佛这就是人们寻求的海上仙山，跃在祥云之上，祥瑞自生，巧思妙想，精妙绝伦，烟云缭绕，跟她这样超脱凡俗的女子真是相配。
“这博山炉真是妙啊！”跳跳赞赏。
蓝兔回道：“能得到你的赞赏，那这东西真的就是好东西了。”
跳跳当魔教护法时见过不少精品，能得他夸赞的东西绝对可以称是世间难得的珍品。
煮茶的炉子被烧得通红的炭填满，像是不流动的熔浆，揭开了盖子的大口水壶被搁在上头，蓝兔正在往里边加小陶罐装着的冰块，冰块很快化成水，蒸腾的水雾汽也萦绕在屋子里，蓝兔娴熟地用烧开的水烫壶、温杯、置茶、高冲、刮沫、低斟，最后莹润的白瓷杯放置到跳跳面前，捧着这茶杯的双手看起来能和白瓷杯的光盈一较高下。
“现在才让你喝上热茶，真是太怠慢你了。”蓝兔口吻略带歉意。
跳跳拿起茶杯闻香，清芳馥郁，汤色浅黄清亮，再啜一口，清新醇厚，回甘鲜醇:“这茶叶芽头肥壮，遍披白毫，挺直如针，色白似针，有光泽，入水根根挺立，白毫闪亮，这冰水清冽甘甜，怕是山溪凿来的，山水泡茶，最是上品，你都拿出这上等的白毫银针招待我了，诚意满满，何来怠慢之说。”
“跳跳，我不得不服你的眼光和见识了，千里马最怕没有伯乐相识，这茶也是值了。”蓝兔验证了跳跳所言不假。
看到对面的白衣宫装女子似乎暂时忘记了难过的心情，跳跳也就暂时放下心来，用心思去品茗，毕竟之前能喝到她泡的茶都是因为虹猫，这回是专门给自己煮的，就算她承诺可以经常来喝，每一次都是他想珍藏的，和她一起的时光。
蓝兔也在静静一边喝茶一边思考，跳跳对自己真的很好，先是应允带自己去白梨夫人的墓地安葬黑小虎，看出自己心情不畅快，又送自己回来月满楼，这份朋友情谊煮多少次茶都难以偿还吧，不如给跳跳亲手做一次饭菜，以前都是做给大家吃，这次单独给跳跳做一次，算是投桃报李。
“我先回房一趟，很快就要吃晚饭了，你就在这月满楼先待着吧。”蓝兔并没有告诉跳跳自己要亲自去做饭，而是不想让跳跳觉得自己对他是同情。
跳跳还在珍惜和她单独相处的每一刻，这会突然听到她说要回房休息，心里有些许不舍还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蓝兔回了房后，跳跳想，自己目前是这玉蟾宫唯一的外人，在这里白吃白喝实在是有些不大好意思，那就去帮忙修缮一下玉蟾宫吧，这样起码她住的地方，自己曾经亲手为她搭起，或许她会在自己铺好的瓦下看雨，或许会在自己立起的廊柱下休憩，哪怕只是这些不一定会为蓝兔所知的举动，都能让他心中激荡不已。
文中提到的博山炉出自《假如国宝会说话》
十九
“宫主你都愿意为青光剑主洗手作羹汤了，按着话本上说的，那就是准备做一个贤妻良母了，而且，你还给青光剑主做了衣裳。”小紫说着她从话本子上得来的结论。
蓝兔却是觉得小紫的定义有些简单，如此便可归结于喜欢的话，那也太简单了，岂不是世界上多得是成双眷侣？
“在青光剑主来的那一天，他说过，他觉得自己是配得上你的，只是他后来不让我说……”
蓝兔内心一阵惊涛骇浪，竟是如此吗？
她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对跳跳，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第一次知道跳跳，那时他还是魔教的护法，站到了自己比武招亲的台上，给自己和虹猫争取了时间，后来他自己刺杀黑心虎，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引来九天雷电，最后是在黑小虎假扮虹猫的时候，跳跳和自己演了一出戏，只是没有成功。
以前说过，自己要嫁就要嫁个盖世英雄，自己能同时得到七剑之首和魔教少主的倾慕，自己说全无悸动是不可能的，只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动乱以后，能安定下来就是最好。
和跳跳相处这几天，这样的相处之道更符合自己想要的生活，自己是七剑传人，有自己担负的使命，但能这般和平最好不过。
虹猫不擅音律手谈，并没有和跳跳相处时这么多打发时光的方法。
和跳跳呆在一起时，自己觉得甚是舒心，只因为他考虑得更为周全，会给自己全面的照顾，有共同的喜好，就像是达达和达夫人那样的相处之道，知音在侧，可操琴，可舞剑，心甚悦之。
说起来不过是，要是喜欢，文弱书生也嫁，不喜欢的话，一代豪杰也不嫁，刚好，他也是盖世英雄，光芒虽然不似七剑之首那般强烈，但也足够了，太多小姑娘惦记可不好。
跳跳不愿意告诉自己，怕是觉得自己对他只是出于朋友的立场，不想给自己造成困扰，一如他的性子，表面放荡潇洒，实则内心细腻。
握紧手中的银带钩。心思一旦明了，想做的事情也很明晰——去见他吧。
今天已经是黑小虎下葬后的第七天，自己也该换掉这一身素白了。
蓝兔抬眼看去装着衣服的柜子。
……
湘妃居这边，跳跳收拾起自己唯一的一套夜行衣还有上次被山石划破了的衣服，打算先去金鞭溪，先去蹭个饭酒，最好管大奔要些钱，不知道大奔这样实诚的汉子懂不懂藏一些私房钱，要是自己管莎丽要，怕是会被大奔拎着棍子地请出去。
吹灭湘妃居的蜡烛，正想翻身上檐，想起那支笛子，怎么说也和自己一起见证过和她呆在一起的时光，又回到屋子里，拿起笛子。
拿着笛子，跳跳心中思绪万千，在湘妃居和蓝兔有过几天惬意的记忆，足够让自己下半生拿来翻来覆去地回忆了，就让这个笛子陪着自己吧。独来独去，苦乐自当，只希望蓝兔平安喜乐，早日寻得她的盖世英雄。
跳跳身轻如燕翻越在玉蟾宫的屋檐上，星河像是被遗落的泪水，铺满了漆黑的夜幕，星光隐隐照亮了玉蟾宫的白雪皑皑，偶有衣角凌风挂卷发出来的破空声，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凄厉。
跃上瑶镜台的屋顶上时，跳跳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阵铃铛声，在魔教卧底多年的经验让他十分留意周围的风吹草动。玉蟾宫是装了风铃吗？不，这声音有移动的变化，虽然不密集，但对于跳跳这样过惯了刀剑里讨生存的人，一点变化都能捕捉到。
他伏低身子，借着避雷的铜雀探出头，想看清楚是什么人，要是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人潜入，自己就先动手制服，免得惊了蓝兔的好梦。
雪不似几天前时积了那么厚，踏上去松松软软，又带了几分凉意，从脚底一点点蔓延。蓝兔披着一件白色云罗披风，步子迈得很轻缓，怕这百鸟衣上的小铃铛响个不停，惊起玉蟾宫的小宫女们，特意选了这边还没修整好的部分走，避开小宫女，想想也是觉得很郁闷，自己堂堂玉蟾宫宫主，晚上出来还要像当初怕被魔教的人发现那样小心翼翼，宫灯也不敢提一个。
路过瑶镜台的时候，她抬眼看了一下星空，却惊奇地发现，瑶镜台的屋顶已经修好：“瑶镜台的屋顶是什么时候修好的，竟然没人告诉我。”
跳跳看着路上这个穿着白色云罗披风的女子，竟然是蓝兔，她这么晚出来做什么，也不像去湘妃居的样子，月满楼到湘妃居的路不是这条。
女子继续莲步轻移，轻轻的碰撞声渐行渐远。跳跳想这样带着回忆就离开玉蟾宫，内心却疯狂在说服他，再去看她一次吧，就最后一次，从此你还是江湖潇洒郎君，她还是玉蟾宫宫主。
他动作不敢太大，怕被眼前这个女子察觉到一分一毫，只要被她看上一眼，自己就会陷在她盈盈如水的眼眸内，再走不成了，心甘情愿做她眼眸的溺水之人。
只是跟着跟着，跳跳就发现，蓝兔来的就是湘妃居。
她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来湘妃居？是要和我说什么事吗？是今天那两个老古板的事情她知道了？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跳跳想着就差点忍不住从屋顶上翻下来，偷偷从后面回到湘妃居，只是他控制住了自己，都决定离开了，最后一眼已经是极限了，要是她是为了江湖上可能出现的那些流言蜚语而来的，只要自己先把那两个老古板搞定，江湖上就没有这些传闻了。
只是他始终没有离开，再看一会吧，在看到自己走后，她会是怎样的表情，虽知道可能会是一脸淡然从容，但还是想把她的眉眼，再在心里描绘一次。
蓝兔看着漆黑的湘妃居，在门外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跳跳，你是睡了吗？”
门里毫无回声，只有漆黑的门充当着守夜人，矗立在面前。蓝兔伸出手，触碰到冰冷的雕花门时，突然就觉得人走茶凉。
十九
“宫主你都愿意为青光剑主洗手作羹汤了，按着话本上说的，那就是准备做一个贤妻良母了，而且，你还给青光剑主做了衣裳。”小紫说着她从话本子上得来的结论。
蓝兔却是觉得小紫的定义有些简单，如此便可归结于喜欢的话，那也太简单了，岂不是世界上多得是成双眷侣？
“在青光剑主来的那一天，他说过，他觉得自己是配得上你的，只是他后来不让我说……”
蓝兔内心一阵惊涛骇浪，竟是如此吗？
她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对跳跳，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第一次知道跳跳，那时他还是魔教的护法，站到了自己比武招亲的台上，给自己和虹猫争取了时间，后来他自己刺杀黑心虎，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引来九天雷电，最后是在黑小虎假扮虹猫的时候，跳跳和自己演了一出戏，只是没有成功。
以前说过，自己要嫁就要嫁个盖世英雄，自己能同时得到七剑之首和魔教少主的倾慕，自己说全无悸动是不可能的，只是在经历了这么多动乱以后，能安定下来就是最好。
和跳跳相处这几天，这样的相处之道更符合自己想要的生活，自己是七剑传人，有自己担负的使命，但能这般和平最好不过。
虹猫不擅音律手谈，并没有和跳跳相处时这么多打发时光的方法。
和跳跳呆在一起时，自己觉得甚是舒心，只因为他考虑得更为周全，会给自己全面的照顾，有共同的喜好，就像是达达和达夫人那样的相处之道，知音在侧，可操琴，可舞剑，心甚悦之。
说起来不过是，要是喜欢，文弱书生也嫁，不喜欢的话，一代豪杰也不嫁，刚好，他也是盖世英雄，光芒虽然不似七剑之首那般强烈，但也足够了，太多小姑娘惦记可不好。
跳跳不愿意告诉自己，怕是觉得自己对他只是出于朋友的立场，不想给自己造成困扰，一如他的性子，表面放荡潇洒，实则内心细腻。
握紧手中的银带钩。心思一旦明了，想做的事情也很明晰——去见他吧。
今天已经是黑小虎下葬后的第七天，自己也该换掉这一身素白了。
蓝兔抬眼看去装着衣服的柜子。
……
湘妃居这边，跳跳收拾起自己唯一的一套夜行衣还有上次被山石划破了的衣服，打算先去金鞭溪，先去蹭个饭酒，最好管大奔要些钱，不知道大奔这样实诚的汉子懂不懂藏一些私房钱，要是自己管莎丽要，怕是会被大奔拎着棍子地请出去。
吹灭湘妃居的蜡烛，正想翻身上檐，想起那支笛子，怎么说也和自己一起见证过和她呆在一起的时光，又回到屋子里，拿起笛子。
拿着笛子，跳跳心中思绪万千，在湘妃居和蓝兔有过几天惬意的记忆，足够让自己下半生拿来翻来覆去地回忆了，就让这个笛子陪着自己吧。独来独去，苦乐自当，只希望蓝兔平安喜乐，早日寻得她的盖世英雄。
跳跳身轻如燕翻越在玉蟾宫的屋檐上，星河像是被遗落的泪水，铺满了漆黑的夜幕，星光隐隐照亮了玉蟾宫的白雪皑皑，偶有衣角凌风挂卷发出来的破空声，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凄厉。
跃上瑶镜台的屋顶上时，跳跳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阵铃铛声，在魔教卧底多年的经验让他十分留意周围的风吹草动。玉蟾宫是装了风铃吗？不，这声音有移动的变化，虽然不密集，但对于跳跳这样过惯了刀剑里讨生存的人，一点变化都能捕捉到。
他伏低身子，借着避雷的铜雀探出头，想看清楚是什么人，要是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人潜入，自己就先动手制服，免得惊了蓝兔的好梦。
雪不似几天前时积了那么厚，踏上去松松软软，又带了几分凉意，从脚底一点点蔓延。蓝兔披着一件白色云罗披风，步子迈得很轻缓，怕这百鸟衣上的小铃铛响个不停，惊起玉蟾宫的小宫女们，特意选了这边还没修整好的部分走，避开小宫女，想想也是觉得很郁闷，自己堂堂玉蟾宫宫主，晚上出来还要像当初怕被魔教的人发现那样小心翼翼，宫灯也不敢提一个。
路过瑶镜台的时候，她抬眼看了一下星空，却惊奇地发现，瑶镜台的屋顶已经修好：“瑶镜台的屋顶是什么时候修好的，竟然没人告诉我。”
跳跳看着路上这个穿着白色云罗披风的女子，竟然是蓝兔，她这么晚出来做什么，也不像去湘妃居的样子，月满楼到湘妃居的路不是这条。
女子继续莲步轻移，轻轻的碰撞声渐行渐远。跳跳想这样带着回忆就离开玉蟾宫，内心却疯狂在说服他，再去看她一次吧，就最后一次，从此你还是江湖潇洒郎君，她还是玉蟾宫宫主。
他动作不敢太大，怕被眼前这个女子察觉到一分一毫，只要被她看上一眼，自己就会陷在她盈盈如水的眼眸内，再走不成了，心甘情愿做她眼眸的溺水之人。
只是跟着跟着，跳跳就发现，蓝兔来的就是湘妃居。
她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来湘妃居？是要和我说什么事吗？是今天那两个老古板的事情她知道了？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跳跳想着就差点忍不住从屋顶上翻下来，偷偷从后面回到湘妃居，只是他控制住了自己，都决定离开了，最后一眼已经是极限了，要是她是为了江湖上可能出现的那些流言蜚语而来的，只要自己先把那两个老古板搞定，江湖上就没有这些传闻了。
只是他始终没有离开，再看一会吧，在看到自己走后，她会是怎样的表情，虽知道可能会是一脸淡然从容，但还是想把她的眉眼，再在心里描绘一次。
蓝兔看着漆黑的湘妃居，在门外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跳跳，你是睡了吗？”
门里毫无回声，只有漆黑的门充当着守夜人，矗立在面前。蓝兔伸出手，触碰到冰冷的雕花门时，突然就觉得人走茶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