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又名——离开诗词戏曲底蕴谈中国音乐等于作死彩云追月,是深受中国钢琴家和中国听众喜爱的一首乐曲。曲子不长,但音乐会效果很好,经常用作返场曲。我们常听到的钢琴曲其实是个改编版,改编者是王建中。原作是一首乐队作品,作曲为任光。一说起音乐会效果好,很多人就会联想到炫技,的确,传统的炫技元素比如琶音、八度、华彩段落,一个不缺。但这首彩云追月还真不能仅仅当作炫技曲来看。在我看来,此曲表面是中西合璧的钢琴曲,但细节里每每流露出一个传统中国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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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来看它的标题,彩云追月,很中国、很传统的一个题目,类似于高山流水、春江花月夜……乍一看,都是景物描写。但在中国人眼中,这些可不仅仅是景物。中国人讲天人合一,山、水、云、月这些自然景物,都与人的情感有关联。中国人可以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联想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以举头望明月后,马上低头思故乡。这是诗词中的比兴手法,也被广泛用于中国音乐中。所以,千万不要以为那些曲子只和山水云月有关,它们其实表现的都是人心。彩云追月这个题目,也是一个意蕴很丰富的题目。说出来的有彩云和月,还有藏起来让你联想的东西。比如那个“追”字,藏起来的就是风的意象,有风,才会有彩云追月。而“月”字,还藏起了秋的意象,这是一首秋天的曲子,包含着中国人对季节的感悟。曲子的第一小节非常重要,打出了舞蹈节奏。我说此曲中西合璧,“西”的部分很大程度就体现在这个舞蹈中。这个节奏类似于探戈或者哈巴涅拉,贯穿全曲,配上很“中国”的内容,马上让人想起二三十年代老上海的百乐门舞厅——刚好符合此曲的创作年代。前奏部分是较为自由的华彩段,共三句话。第一句,舞蹈节奏接着五声音阶和颤音,浅显地说,是对古筝之类民族乐器音色的模仿,往深了说,它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风的意象。第二句话,是把第一句话转个调再来一遍,音区移高了,看来凉风拂面,已让人顿生“我欲乘风归去”之感。第三句则是一个神来之笔,晶莹的高音区八度仿佛从天而降,这样的音乐形象是否和电视剧西游记中的仙境很相似?这第三句话就是月的意象,清风过后,云开月明,传说中的广寒宫、嫦娥、月桂,也一一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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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8小节开始正式进入本体部分。主题也是三句话,主要就是舞曲。其中第二第三句话里带装饰音的音型接连出现三次,再配合低音的舞蹈节奏,就像是舞蹈者时进时退,富有动感,特别有意思。舞蹈并不属于汉族的传统,但在这里舞曲营造出了一种欢乐、热闹的气氛,有阖家团圆过中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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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节“风声”作为过渡,然后就是第二个主题了,音区转向高音。这也是月的意象,晶莹又冷清,就像那些诗里写的,“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月光如水水如天”,这一段就是赏月了。随后,同一条旋律出现在中音区,而高音伴随着流光溢彩的快速五声音阶,十分瑰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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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两小节的过渡句,特别有意思。舞蹈节奏和颤音揉和在一起,效果和京剧里连续敲锣代表风声很相似,又是风的意象。这风是秋风,风中还传来桂花香。如此良辰美景,身在其中心情如何呢?下面的两句对话吐露了曲中人的心声。从音区可以感觉到,提问的是女子,回答的是男子。他们说了些啥?或许可以用苏轼的一句词来概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当然,苏轼原作并不是中秋,而是夏夜与美人携手观星,发此感叹。但这场景和这里太相似了。我们一样可以想象一个像苏轼那样的文人与美人携手,中秋赏月。面对良辰美景,他却发出了感叹:“秋风起了,一年光景眼看就要过去了,岁月不饶人哪!”这是长年浸淫于农耕生活的中国人,对时序季节变迁再自然不过的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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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感慨时,秋风又吹散了云彩,皓月当空,乐曲前奏时广寒仙宫的形象再度出现。而紧接着的,是比开头的舞蹈更为热烈的狂欢。尽管光阴似箭、引人唏嘘,但中国人毕竟是中国人,善于为自己开解。“今朝有酒今朝醉”、“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八度来了,长琶音来了,如此的豪放不羁,你是否能感觉到,我们的主人公已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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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尾声,是风,是云,是月,是舞,是醉,也不那么容易分辨了。只听前奏再现,清风过处,醉里梦里,已飘上仙境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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