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人身上存在了三个人,

一个是音乐家,一个是作家,

还有一个是画家,

后来画家和作家合谋把这个音乐家杀了。”

——木心

木心先生无数次在作品中谈论音乐,且身后遗留数十页音乐手稿。他曾用白纸画下钢琴的琴键,在禁居期间,无声“弹奏”莫扎特与巴赫,这是他最具代表性的生命姿态。

木心与音乐的关系,是木心对我们来说最神秘的一面。我们可以阅读他的文字、欣赏他的画作,却鲜少听到他的乐谱转为音乐语言。 “音乐是我的命。”“音乐是我做了一个梦,可是音乐是最美的。”木心生前曾期待有人把他的音乐手稿变成五线谱,配了器乐一听,这一愿望直到去世 5 周年才得以实现。

而在 8 月下旬结束的 2020 木心文学周上,我们将木心先生的音乐带到了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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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年 8 月 21 - 22 日,在木心作品首度结集精装新版、木心全集计划启动之际,暨“米修与木心”联展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开展、同名画册同期出版前夕,单向空间联合木心美术馆和雷克萨斯一起,用第二届木心文学周,继去年之后,继续一趟木心文学、艺术的旅程。(活动总体回顾参见: 陈丹青:我要对木心“过河拆桥”了 )

本次活动中,木心美术馆馆长、画家陈丹青,当代作家、学者,钢琴、长笛演奏家,以及诸多读者朋友们齐聚单向空间·杭州乐堤港店,展开了多场精彩的对谈与讲演,与现场近千名读者观众以及超过 60 万的在线观看观众,共赴追怀木心的周末。

作为系列活动的开场活动,我们邀请了将木心先生乐稿“编译”出来的著名作曲家、钢琴家高平现场演奏木心的音乐。音乐会上,高平带来了四首在木心音乐遗稿基础上编译与再创作的乐曲,包括《未题 No.1》《未题 No.2》以及《夜景二首》。其中,《夜景二首》是由高平新近完成的钢琴与长笛合奏曲,在本次音乐会上与旅德长笛演奏家刘宗琴合作完成首演。此外,音乐会还穿插了木心先生特别喜爱的肖邦钢琴音乐,及两首高平本人近期创作的钢琴曲首演。

在音乐演奏之前,陈丹青不无动情地讲述了木心音乐 与高平的渊源及被奏响的几段回忆;而音乐演奏结束后,音乐作家田艺苗与高平则就木心的音乐展开了深入的对话。

以下是音乐会的文字整理节选,读完若意犹未尽的读者可扫描下方海报中二维码观看活动全程视频回放。

1.

陈丹青开场

陈丹青:大家好,木心美术馆今年五岁了。五年来,美术馆办成五、六场关于木心的音乐活动,每次我都如幻似真,当年我跟木心玩时,从来没想到以后会这样。

木心在跟我交往后说:“其实我还作曲。”然后哼给我听,但不肯给我看乐谱。他死后,我们在遗物中发现了 40 份左右手写乐稿。

乐谱变成能演奏的曲子,需要编译,这是我认识高平先生后才知道的。好像是 2015 年,我在国家大剧院听高平先生的音乐会,原来他早就选了木心 6 首诗做成钢琴短曲,配有人声,开始巡演,但他没见过木心。如果我在 2011 年前认识他,立刻会拖他到乌镇见木心,老头子会非常高兴,非常喜欢高平。

那天演奏结束后,我就走到他面前说:“木心美术馆秋天开张,你愿不愿意整理木心的乐谱?”他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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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12 月 21 日,木心逝世 5 周年,这件事实现了,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演出那夜我们把木心坐过的椅子搬到舞台上,宣布开始后,灯光暗下来,只有一束光照着木心的椅子,高平走出来,在木心带回的小古董桌上点亮三支蜡烛,然后开始演奏他编创的木心乐稿的头两首——《未题NO.1》和《未题NO.2》。

整个过程我尽量克制,提醒自己不要伤感,因为乐音响起时,我感觉木心复活了。他生前完全没听到自己写的钢琴曲被演奏,高平是他的天使。高平那天的发言恳切动人,他说:“这是件暧昧的事情,现在木心活在我身上,我也活在木心身上。”

大家可能知道《从前慢》这首歌,刘胡轶作曲献唱,2014 年春晚又被刘欢献唱,我没有料到《从前慢》后来非常流行,出现 30 多个歌手的版本,我们选择了六七位办了专题音乐会,2018 年在美术馆办了一场音乐会,叫做《他们都唱从前慢》。我们居然请到了谭维维,刘胡轶为她专门谱写了另一首木心诗歌,难度特别高,她唱得好认真,我很感动。

当然,我们也邀请了高平先生,他带来第三、第四首木心的钢琴曲,配有乐器,还即兴弹奏了《从前慢》,非常流畅,竟然有蓝调的风味。

两年过去了,今天又有惊喜:高平带来了第五首、第六首木心的乐曲,还请到刘宗琴女士演奏长笛部分。高平昨天跟我通话:“期待杭州见面,听我的‘胡作非为’。”太妙了,我听过很多高平自己的“胡作非为”,今年难熬,我很高兴大家都活着,我也活着,就在这段日子,高平创作了系列钢琴曲,状态好极了,一会儿他自己来说吧。

今天这里有一位木心 70 年代的老朋友,来自上海的陈渭森先生。木心去世后,好几位他的老友听说当年的朋友就是现在被青年人阅读传诵的木心。陈渭森找来乌镇,买了花,去木心故居和他重叙旧交。

我们很难还原或想象在 70 年代——距今 50 多年了——木心有他自己的一堆朋友,在他囚禁之外有他自己的生活。当时他年轻,才 40 出头;更早,近 80 年前,木心在杭州度过了青少年时代,之后就到上海美专去念书了。

2005 年我陪着木心到乌镇看他将要建好的故居,之后陪他回杭州住了两天。他在车上跟我讲话,我说:“你看外面。”他扭头看,车正在经过西湖边,他说了句:“旧情人呀”,马上回头跟我继续说话。我现在有点明白,人到那个年纪不再用我们想象的方式怀旧了。

第二天他有时差,清晨五点醒了,就听杭州的鸟叫。“鸟真懂啊,起初叫法不对,就一再调音,再叫,再调,终于叫顺了,就叫下去。写作、作曲,都是这样呀,这里不对,那里也不对,忽然就对了,你看,鸟都懂呢!”一大早我去见他,他就跟我讲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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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演奏会及高平讲解乐曲

高平:大家好,我是高平,特别感动陈老师在2016年信任我,把整理遗稿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来做,很惭愧,做得很慢。现在有6首,今天你们会听到4首。一开头我就主要用音乐来“讲话”了,演奏之后,还有我与田老师的对谈,将重要的、需要分享和讨论的话题留在最后来说。

我刚才看到这个活动叫做“智者、雅士与少年”,在木心先生那些相当俭朴的乐谱里,这三者我都可以看到,而且在同一个时刻看到。一会儿我先演奏木心先生作品的净版旋律,然后再演奏我“胡作非为”的版本,你们可以做对比,当然有可能会更喜欢原版的。

▲ 本段音频包含两部分内容,先是木心先生音乐遗稿原旋律,随后是高平先生以遗稿为基础改编后的乐曲。

刚才是《未题No.1》,接下来演奏《未题No.2》,旋律特别可爱,开始就像小时候的少先队员唱的一样,戴着红领巾,非常青春,像要去郊游一样,一切都非常美好,但到了后面有非常有意思的变奏,有两个乐节是很奇怪的捣腾音,很有意思,在这个曲子最后,这两个小乐节被他集中在一起,而且做了音高上的调整。这是作曲里非常当代的做法,他肯定不知道,但他是从玩文学里玩出来的,这个地方把这个字倒一倒,把这个句子错一错位。我估计是这样,特别有趣。

接下来我就演奏第二首《未题No.2》。

▲ 本段音频包含两部分内容,先是木心先生音乐遗稿原旋律,随后是高平先生以遗稿为基础改编后的乐曲。

刚才是木心先生的音乐,下面要给大家演奏三首我自己的曲子,我弹钢琴,但主要作曲,作曲的人弹琴,弹到最后就只能弹自己的音乐,我基本就到这个状态,弹到最后,别人让我弹琴,我就弹自己的。

第一首曲子与陈老师有一点点关系。去年我写了很小的一首很通俗的曲子发给陈老师,他说:“高平,这个好听,多写一点。”我就对这件事很当真,于是就有了这首《暂别了,华尔兹》。为何要暂别了?因为这个曲子有一点点感伤怀旧,这个音乐是 19 世纪的感觉,再加上我们这一段时间多少都会承担一些暂别了的情形,无论是人还是事,希望大家喜欢这首曲子。

这是一支小曲子,我平时不写这样的音乐,有点像画画临摹,偶尔放下自己去描摹另外一个作家的画,这个音乐的语言完全不是我平常的语言,完全是另外一个时代的语言。但作曲家有时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用另外一种语言或更旧一点时代的语言去写作,比如写电影音乐,有时候你就必须要会这个。

接下来演奏两首今年写的作品,叫《杂感》。《杂感》我一共写了四首,今天我为大家演奏第一首和第四首,这四首曲子很有意思的地方在于,这完全不是在我的计划内的一件事。第一首非常短,2 分钟多,第二首 3 分钟多,第三首 6 分钟多,最后一首是 8 分钟多,每一首越来越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感情越来越复杂,我就给大家弹第一和第四首。

接下来要为大家演奏两首肖邦的即兴曲。我们都知道木心先生生前非常喜欢音乐,而且特别喜欢肖邦。肖邦在他的文字里出现的频率非常之高,他说“浪漫主义如果是一个高塔的话,肖邦是塔尖”,我非常同意。

他还说“肖邦对他同时代的作曲家没一个看得上”,其实肖邦喜欢莫扎特和巴赫。肖邦在木心先生心里是一个完美的艺术家,他是浪漫的,但他的精神又是古典的。

今天最大的亮点就要来了,就是刚才陈老师讲的,有两首我新编创出来的木心先生的曲子《夜景》。

第一首《夜景》的原稿我先弹一下再讲,挺有意思的一个故事,大家看节目单里我打了一个括弧:“木心的乡愁”。

这是像民间音乐一样的曲调。我父亲也是做作曲的,有时候我会把自己的曲子分享给他看,听听他的意见,他看了木心先生这首曲子,就说这个是民间音乐,他说这个曲调叫《无锡景》。我父亲是苏州人,他挺熟悉这些曲调。

在木心先生的遗稿里发现这个曲调非常有意思。我在想象一个场景,那时候他可能在美国,他想起少时的记忆便哼唱起来,就用本子记下来,所以这首曲子既是他又不是他,于是我就写了“木心的乡愁”。现在就有请刘宗琴老师上台,非常感谢她来为我们演奏。

▲ 《夜景二首》之一,原曲是民间曲调《无锡景》,木心先生或凭记忆笔录,保留在音乐遗稿中,此处演奏为高平改编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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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高平、田艺苗对谈

田艺苗:看到高平老师在台上弹琴,看到钢琴搬到了木心先生的活动上,我想起了木心先生曾写过:“钢琴家回忆往事,忍俊不禁道,希望是钢琴弹奏钢琴家。”这句话对于所有的钢琴家都会有所感触,从小弹琴,命运就被钢琴“弹奏”了。

高平:对,被钢琴“弹”了一辈子,被环境“弹”了一辈子。

田艺苗:我刚才听您的音乐想到了很多,比如德彪西、肖邦这些音乐家对您产生了非常深入的影响。这次音乐会最开始两首是根据木心音乐遗稿编译,一开始您先弹木心先生的旋律,然后弹奏的是您改编的部分。我听到第一个旋律,第一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有点德彪西的味道,听到第二句的时候,这是巴赫的写法。后面我又觉得这个写法完全没有学院派的套路,每一句都相似,但每一句都不同,每一句都和而不同,就像一条小溪流过了山川、花园,流经的地方不一样,每一段旋律都不一样,但始终是小溪。这个写法非常有意思,让我想到了巴洛克和莫扎特的早期,完全不套路,非常清新。您怎么看待前面这两个曲调,您看到它的时候,就想好了写成什么样的曲子吗?

高平:木心先生的遗稿很多,有几十个,各种各样的,有很长也有很短的,有的是非常短没有完成的。这两个曲调第一句就将我抓住了,觉得很吸引人,有一种表情在里边,我立刻就知道这个要改编。

田艺苗:那是什么样的风格打动您?

高平:谈不上风格。

田艺苗:是一种直觉。

高平:这个旋律有一种味道在里边,我喜欢。《未题No.2》一开头的旋律非常有意思,将音高拔高。

田艺苗:这是很创新的写法。

高平:他在想将这些音挪一挪是什么感觉,他在试验这件事。不是说我心里有一个旋律,我哼出来记住了,他真正在一边写一边想。

田艺苗:在变奏。这个我就想到了我们一般听古典音乐的旋律,什么是古典的,古典就是平衡秩序,均衡。特别是平衡,平衡是非常重要的原则,比如古典音乐它的结构有ABA的平衡“三明治”结构。那体现在音乐内部,它也有平衡,一般一个大的跳进之后有一个反向的急进缓冲一下,这是体现在结构里的平衡,这也是古典的一种原则,但他打破了这个原则。

高平:超出一般人的音调了,但他就将它写在里面了。

田艺苗:我觉得只有斯特拉文斯基才会这样写,很难唱,只能钢琴来弹。

高平:但木心也这样做,他在试验,搬几个音,非常有乐趣。

田艺苗:我刚才坐在台下想,这个旋律里到底是什么在吸引我们,那两个曲调虽然很短,但很清新,你能感觉到里边哀而不伤的感觉,体现了孔子说的“哀而不伤,乐而不淫”,这个精神与肖邦是有点像的,所以你会想到在里边穿插肖邦作品。

高平:对。

田艺苗:哀而不伤,这个音乐里的格调是很高的。

高平:对,确实如此,和他的文字也是一样的,从来没有非常过火的表达,但你可以琢磨很深很深,一直往下琢磨,意思是很长的,曲调也是这样,尤其是短曲调,味道特别长。

田艺苗:我觉得这个改编难度挺大的,因为它比较长,越短的话越容易改编。

高平:越短的话,你可以加更多自己的东西。当然,其实我也加了很多东西,比如最后一首,刚刚陈老师说到木心先生听鸟叫,其实最后一首钢琴和长笛的对话,对来对去,我想象的是这么一个情境,他仿佛在听鸟的声音。

田艺苗:其实音乐的含义是很丰富的,高平自己写的时候觉得是鸟在对话,我在下边听的时候,感觉因为长笛与钢琴之间有很多留白、休止,有很多空间给大家想象,这是很中国化的方式。

高平:最后这首开头那一段,长笛吹奏的部分,除了节奏上做了一些变动外,其实就是原貌,而钢琴是我加入的另外一个东西。所以等于是我与木心在说话一样,他一句我一句。

田艺苗:对话,所以中间有休止的断句。

高平:长笛吹的时候我就停下来,然后我弹,长笛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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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艺苗:来谈谈您自己的钢琴曲吧,里面的两首,第一首是《暂别了,华尔兹》。我听了,我觉得有肖邦的感觉,但又有点肖斯塔科维奇的感觉,有点低沉感。

高平:特别 19 世纪。

田艺苗:在武汉中青年作曲家交流会,我第一次听到高平老师的作品,觉得好复杂,很难弹,让我想起了梅西安,里面甚至有一些爵士的节奏。

今天的《暂别了,华尔兹》是您很放松的一个作品,但就算是您很放松,我们听起来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理解的,一个是里边的和声变化比较丰富,一听就是和声功底非常好的。

高平:但我在想,如果没有受过古典音乐特别好的训练或熏陶的话,这些东西有没有留下一点点什么?对于普通听众,这个音,这个和声,有没有刺激到他,就像刺激到我们神经一样?

田艺苗:我觉得有可能高估了普通听众,其实大家平时听得更多的是久石让、坂本龙一,他们以旋律为主。现当代作曲家是以节奏为重的,但我觉得您的音乐里还有德彪西印象派的元素,能否谈谈德彪西的音乐?

高平:近代作曲家,非要说最伟大、最厉害,或者最有影响的就是德彪西,毫无疑问,我认为他是最了不起的。

田艺苗:为什么?

高平:因为他是最音乐的音乐,没有任何的概念、主义先行,他真的是最音乐、最敏锐的,而且他很丰富。我认为德彪西是被严重误解与窄化了的作曲家,他有很高贵的一面,很严肃、很幽默,也有很复古、很中国的一面。

田艺苗:中古调式,然后又很神秘。

高平:你可以想像的全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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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艺苗:刚才听您的作品就想起,像之前我们听贝多芬也好,听莫扎特也好,他们有一个特点,听完之后你要记住我,记住这个主题,听完之后都可以唱出来,但听了德彪西之后,每一段都非常美,但唱不出来,都模糊,您的这种方面与他的本质上是比较像的。

但这其实是非常革命性的,因为一般来说,作曲家都希望写下来的东西可以深深篆刻进大家的记忆里,出门就有哼唱的欲望,但他居然不想要这些,就是走来走去,像漫游症一样。

回到木心先生,就像刚才您讲的,木心先生对音乐有很多的洞见,刚才您讲的,他特别喜欢肖邦,我就觉得他那种哀而不伤与肖邦是非常像的,还有那种孤独感。

我记得他讲过,肖邦那个年代,那是浪漫主义,非常疯狂,现在看起来是滚滚咆哮感,大家都参加过很多运动,很多音乐家都喜欢写与绘画、文学、诗歌有关的,从那些艺术里吸取灵感来作曲,而且很夸张的是,李斯特连私奔都是浪漫主义主题游,跟着孟德斯鸠的脚步在欧洲旅行,可见,那时候音乐家多么热爱艺术与文学绘画。

但肖邦就坚守自己的阵地,他从来没有受过文学或绘画影响,他从来不写标题音乐,现在想想木心先生说得很对,他就是纯音乐家。我们都说巴赫、贝多芬、勃拉姆斯是纯音乐家,从来没讲过肖邦是纯音乐家,其实他就是一个非常严谨的纯音乐家。

木心先生还谈到很多肖邦吗?

高平:他说肖邦是浪漫主义的塔尖,说得太好了。

田艺苗:塔尖,最好的。我记得他还说过,现在我们看到的海报,勃拉姆斯在笑,贝多芬在笑,所有人都在笑,但肖邦是不笑的,不过我觉得肖邦就是不笑的。

木心先生很喜欢莫扎特,他描述莫扎特说莫扎特差一点就胡乱闹腾了,但他绝对不会差一点,这个说得太好了,我们都说莫扎特是小孩听的,非常欢乐纯真的,其实小朋友根本听不懂莫扎特,在莫扎特的年代,所有人都说这个人的耳朵很硬,他的音乐里有很多东西,塞进去了很多信息,他那个年代发生的所有音乐,土耳其音乐,还有德国的民谣,意大利的歌曲,都会实现在他的风格,其实是混搭的,所以大家会觉得很硬,其实是有一点闹腾,信息太多了,但不会过,有一种秩序感。

高平:这不是他的原文,这是转述,大概意思是莫扎特是你一听就入耳的音乐,但听了一辈子也没理解,其实他很深。

你觉得这个音乐很顺耳,其实这边的东西没有听到,所以古典音乐就是有这个问题。

田艺苗:每一遍听起来都不一样,所以一辈子都无法理解。

高平:就像一本书一样,你读完了再回过头来读,这时候才明白了一点,古典音乐,你听一遍,时间已经过去了。

这个地方与那个地方是一样的,但它变化了,变的那一点,你要是记不住,你就要不停地反复听,就像一本书翻来翻去一样,我觉得是这样的。

你让一个演员在这儿慷慨激昂地朗诵一遍诗,您懂那首诗吗?根本就不懂,你在他的情绪里边过去了,所以木心先生说这首诗是必须要读,诗与歌完全要分开,里边的关系才会有韵味的体现。

音乐更难,因为它是时间,所以你听了根本就记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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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互动

读者:首先我跟大家介绍一下,我是今天从武汉坐高铁来的读者,谢谢大家对武汉的关心,现在武汉确实比之前越来越好了。

我在高平老师的弹奏里,仿佛听到了疫情期间我在家里心里的彷徨与魂不守舍,我还在高平老师的弹奏里听到了数学的等差数列与追击问题。接着,我还听到了梦,又听到了梦醒来。

我想问的问题是,在您接触木心先生手稿之前,您当时有创作他的相关音乐吗?您当时理解的木心先生是怎样的人,他是怎样的性格?或者您觉得他的音乐是怎样的?当您接触了他的手稿以后,理解了他的思路,您再创作时,觉得他还是您理解的那个人吗?或者他又是怎样性格的人?谢谢。

高平:谢谢你从武汉过来,我最开始读木心先生的书时,我第一个印象就感觉他是非常好玩的人,他特别机智,说的每一句话你会想这话他怎么想出来的?有时候看似很简单的一句话,但他总是能从另外的角度来表达。

我第一次在乌镇演出的时候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在那儿,好像是一种灯塔,一种对我们还在艺术路上奔走的人的一种加持,他在这么难的情况下居然还像一个贵族一样,这种人太少了,我们现在活得那么好了,但并没有产生这样的感觉。

在做整理遗稿工作之前,2014 年,纪念馆建成之后,我去过一次乌镇。我记得纪念馆里有一个展柜,里边有一张很小的纸,那是医院的发票小单子,上面非常小的字,就写着简谱音符,我还对着它哼唱。

这个印象非常深,那时候我知道他不光喜欢音乐,还写。而且那个纸片,你会觉得谁挂了号在那边等医生叫你时会写音符?只有他爱得不行了,只有这样的人,只有“疯子”才会干这种事,他突然想到就要将它写下来,这是一种共鸣。

读者:二位老师对木心先生他以文字表达他的想法与通过音符来表达的方式有什么异同?

田艺苗:这个问题比较难,要写一本书来回答,文字的表达与音乐的表达有何差别?其实文字表达逻辑与音乐的表达不同,音乐更多的是一种直觉逻辑。比如高平的一段音乐,我听完之后觉得它的色调有点灰,德彪西更甜美一点;比如这个钢琴家弹的声音特别醇厚,有一种古典光泽,另外一个像白开水。听音乐的过程是在比较,听得多有经验就会知道什么样的音乐是更好的,是这样一种逻辑。

文字,小说里会有人物、故事、情节、起承转合,有这样一个过程,但音乐没有,如果音乐要表达一个事件的话,更多的是一种暗示。我们现在说音乐,这个是下雨,那个是下雪,非常不靠谱,每个人听起来不一样。

比如高平自己对乐曲的理解以及我听他的音乐理解也是不同的,这就和文字比较确定的东西是完全不同的,音乐是审美的过程,审美感觉的培养,与文化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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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田艺苗老师您提到了木心先生对音乐的评价,尤其是对古典音乐家或古典音乐本身,将木心设想为乐评家,他会是一个很有趣的乐评家,假如将他的这些想法对应到具体的音乐教育当中,是否可以多一些新的反省?

田艺苗:他对很多音乐家是深富洞见的。比如对莫扎特秩序感的洞察,大家评价莫扎特时很难讲到秩序感的,但从作曲来看,塞那么多素材,秩序感是最重要的,这些体会时只有音乐家、作曲家才能感受到。还有他对肖邦的评价,对瓦格纳的评价都是非常有看法、有洞见的。

还有一个,我自己会在木心先生对音乐的描述与解读中得到很多新看法,开阔音乐人的视野。因为音乐人会着眼于和声、复调,会有很多技术性的东西,但他会给我们更多感性开发,他会用诗歌诠释音乐,这特别好,我们用文字去解读音乐,说不清楚,音乐的感受更多是直觉,但木心先生用诗歌在解读音乐。

我记得他说过,面对歌剧里聆到过的百转千回,直冲天庭的一颗心,夜雨凄迷。“直冲天庭”是歌剧的唱法,但他是一颗心直冲天庭,接着是夜雨凄迷,接着忧伤的感觉就出来了,他是用诗歌在诠释音乐,刚好是诗歌才能诠释音乐。

读者:老师们好,其实我本身是大学本科在读音乐专业的,我也看过一些木心先生的书,我其实是今天才知道他有一些音乐作品的,我觉得也很荣幸。我比较看重木心老先生对文字和音乐这两种表达方式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因为木心先生说过他最喜爱的是音乐,但在生活中比较常见的表达方式是以文字。

田艺苗:他主要是作家,音乐是他的业余爱好,他写得比较少。

高平:相对他的文学创作是的,我认为音乐是他控制不了的一种冲动。

田艺苗:是他的一个天分。

高平:他控制不了这个欲望,你给有的人放一支笔一张纸,他就忍不住要在上面涂东西,他忍不住这个东西在往外涌,所以他会在医院小纸单上写旋律的道理,我觉得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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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向在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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